第58節(jié)
林夕一字一句說得條理清晰分明,談吐有度,姿態(tài)謙和,的確不像是那些瘋魔了一樣的兇魂只知道吞噬和殺生。小道長困惑了一瞬,但是還是很乖地去打量林夕體內(nèi)的怨憎之氣,如果林夕能看得見,她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小道長目斂陰陽,是一個天生修道的純陽之體,還生著一雙通靈的天眼??墒撬床灰?,所以只是感覺到小道長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說道:“……怨晦如海,大兇之魂,此等罪孽便是沉入弱水河中洗滌千年,亦不可能獲恕。” 話雖這么說,但小道長也已經(jīng)不懷疑林夕所說的話了,因為林夕體內(nèi)的怨憎之氣深厚得讓他心驚膽顫,根本不是一個人能犯下的罪孽。 那些犯下罪孽的兇魂之所以不能保存自己的理智,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在犯下罪孽的過程中心態(tài)已經(jīng)瘋魔偏執(zhí),所以無藥可救。但是林夕的怨憎和罪孽都不是誕生于自己的靈魂,而是從外界吸收進來的,所以她可以以自己的意志抵抗這些負面情緒的侵襲。林夕體內(nèi)的罪孽太重,重到幾乎要匯聚成一片海洋,而林夕的靈魂被封鎖在深處和那團血霧團在一起,所以她完全不擔心小道士透過負面情緒看透她靈魂的本質(zhì),才叫他自行感受一下。 眼看著小道長有所動搖,林夕立刻乘勝追擊,擔心小道長聽不懂白話文,她還特意文縐縐地說著古言裝可憐道:“我雖然命格大兇,但是也已經(jīng)投胎轉(zhuǎn)世,往昔已如昨日死,怎可定我明日之罪?實不相瞞,我不知道這里是哪里,只是誤入此地。有兩個惡人施虐于我、折磨我,企圖勾出我靈魂中的惡念。我本是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但是他們不僅將我擄來,還挖了我的眼睛,把我丟進這滿是惡靈的地宮里,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br> “手無縛雞之力”的林夕選擇性的遺忘了自己將這位小道長揍翻在地的事實,試圖以自己面癱全場的三流演技來喚起對方的同情心。 雖然林夕的演技很捉急,但是這位小道長也不是什么很有心機的人,他看著林夕干癟的眼皮和慘白的臉,心里立刻就信了三分。正派人士雖然死腦筋,容易一條路走到死,但是他們也有一個優(yōu)點,就是容易同情弱小,偏頗社會上處于弱者地位上的老弱婦孺。 林夕嘴上不停,持續(xù)洗腦,發(fā)現(xiàn)對方態(tài)度松動,踩著對方手腕的腳就悄無聲息的移開,變成了用手壓著,等到對方完全冷靜下來了,才假惺惺地伸手將對方拽了起來,粉飾太平一樣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說道:“所以啊,道長,降妖除魔為民除害是好事,但是因為命格大兇就把我抓過來折磨,這樣的做法真的好嗎?我原本是可以做個好人改過自新的,但是被這一通折磨后心生怨恨從此為禍世間、殺人無數(shù),你說這因果應(yīng)該算誰的?” 小道長被問得啞口無言,他底氣不足地弱聲說道:“汝命格大兇,上輩子一定做盡惡事,靈魂沾罪之人更容易走上彎路,乃是禍亂之源……” “這話沒天理啊。”林夕面無表情地抬手捂臉,“我原本生活平平順順幸幸福福的,沒病沒災(zāi)我為什么要殺人為樂?都說輪回往生不問前塵,那些我放下了的東西你們卻還緊抓不放,甚至因為這個就要害我性命!我是禍亂之源?但是我作惡了嗎?我殺人了嗎?我為禍人間了嗎?我什么都沒有做過,萬一被你們這么一逼,我過得凄涼,我就心生歹念要所有人給我陪葬,我不是壞人卻被你們逼成壞人,那背負因果的應(yīng)該是你們,你說是還是不是?!” 小道長是個正直的人,扛不住林夕這一番嘴炮,但是他又覺得對方說得很有道理,一時間有些左右為難了起來。 “此處乃是吾洞虛派縛靈宮,吾派以除惡、凈害、渡魂為己任,兇魂惡靈一入則不可出。”小道長思前想后,還是決定硬起心腸,為了世人的安危由他當一次惡人也沒什么,兇魂實在是陰煞至極的存在,而且天性詭詐,他不能讓這樣不穩(wěn)定的因素離開地宮,“除非汝之靈凈化通透,否則不可離之!” 在小道長的解釋中,林夕終于搞懂了這個縛靈地宮的性質(zhì)是什么。說白了這個縛靈地宮就是神話傳說中托塔李天王的玲瓏寶塔,用來鎮(zhèn)壓惡鬼兇靈和那些因為執(zhí)念而不入冥府的人??`靈地宮的性質(zhì)是好的,甚至可以說是大善,但是對于林夕這種命格大兇的人來說就不太美妙了。 林夕開始嚴肅思考,自己是不是又被世界意識坑了?沒準世界意識把她所在“林夕”的體內(nèi),就是為了防止她返回現(xiàn)世呢? 可是她偷渡去別的世界向來都是跟著葉青的腳步的,那現(xiàn)在葉青在哪里?也在這個地宮里面嗎? 而且不能出去?她才不信呢!如果不能出去的話那外面那兩個人為什么要丟她進來?之前的那一番折磨總不可能是為了讓她在地宮里好好活下去吧?! 林夕眼看著小道長性格執(zhí)拗說不通,決定先以退為進刷一波好感再說。 想到這里林夕冷靜了下來,她壓低聲音,即便面無表情也努力表現(xiàn)出一副低落的模樣:“我叫林夕,敢問道長尊名?” 小道士本以為林夕要糾纏不休,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識時務(wù),一時間反而有些愣住了,不知所措地道:“吾為守護天下蒼生而自縛于此,靈rou相離,非人也,前塵盡逝,不提也罷。此為北斗九星伏魔陣,吾立于天樞陣眼,乃陽明星之魂神,汝可喚吾陽明?!?/br> 林夕這才知道這小道士居然不是活人,而是自愿成為鎖魂陣陣眼的道士,雖然現(xiàn)在能跑能跳形同活人,但是估計過不了多久就得回去當木樁子,于是林夕想到這里也覺得頭疼了起來。聽對方的說法這個陣法很不簡單,忍不住問道:“道長說北斗九星,那是不是還有其他八人?” “然也,吾師兄師姐亦是自愿化為陽魂行尸,被縛于此,鎮(zhèn)守縛靈宮?!标柮飨氲搅窒床灰姡腿滩蛔】戳艘谎鄞髲V殿里另外八具雕像一樣的行尸,“師兄師姐皆是慈悲為懷的大義之士,汝不可冒犯他們,否則汝即便無明日之罪,吾也會將汝斬于劍下?!?/br> 林夕發(fā)現(xiàn)這位小道長也選擇性地遺忘了自己被她揍翻在地的黑歷史,為了避免對方又跑回去當木樁,林夕淡定地扯了一個話題來訛對方一下:“我只聽過北斗七星,不知這北斗九星是什么?” 陽明驚了,似乎對于林夕居然不知道這種常識性問題而感到驚訝,毫不懷疑地開口說道:“一天樞、二天璇,三為天璣,四名天權(quán),五名玉衡,六為開陽,第七搖光,第八洞明,第九隱元,此為北斗九星!平民百姓以此為天令,汝怎會不知?!” 林夕當然知道所謂的北斗九星是什么概念,但是她詐了對方一下,從對方的態(tài)度里林夕很輕松地就判斷出這處地宮的歷史至少是在宋代以前。因為宋代之后,天上的星辰發(fā)生了變化,北斗九星中的“洞明星”和“隱元星”漸漸隱失,原本的北斗九星“七現(xiàn)二隱”,就成了現(xiàn)在的“北斗七星”。 林夕試圖露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但是她面癱多年棄治療,這種時候也沒辦法用笑容來讓自己顯得無害:“道長有所不知,世事無常,白云蒼駒,一眨眼間滄海桑田時過境遷,這周天星辰也是如此。現(xiàn)在天邊的星辰已改,洞明星與隱元星已隱失不現(xiàn),所以世人才只知北斗七星而不知北斗九星?!?/br> 這些以天為命的人性格都很執(zhí)拗,因為他們有自己的信念,林夕就是因為知道這點所以才暫時放棄了勸說,畢竟她自己也是個信念極為堅定的人。 但是這樣的人并不是沒有漏洞的,林夕試圖以現(xiàn)世的觀念從這位道長的身上鑿個窟窿,給自己謀求一線生機。 “怎會如此——” 感受到陽明的震驚和錯愕,林夕也在心里給自己捏了把冷汗,十分鎮(zhèn)靜地說道:“世間沒有永恒不變的事物,即便周天星辰高懸于頂,也自有其生死明滅。道長不知,人世已有翻天覆地之變,即使是平民百姓也可上天入地,一日之內(nèi)就可遠渡滄海。塵世如此,道長如何肯定塵世一切都還如你心中所想那般模樣?道長將我困于此地是為了不讓我為禍人間,卻不知這是故步自封,夜郎自大,反而斷了兇魂贖罪并且輪回轉(zhuǎn)世的可能。這又算不算是罪?” “若是冥界發(fā)現(xiàn)差錯而怪罪下來,洞虛派嘔心瀝血一番大義與犧牲,豈不是都付流水,成了他人笑柄?” “我被困于此地不得伸冤,那兩個殘害我至此的惡人卻依舊逍遙在外界,道長所守的大義,就是讓冤屈之人有苦難言,將冤屈往肚子里咽?” “萬一他們將犯人折磨致死,只為了獲取更多的冤魂惡鬼往地宮里塞,這樣的‘因果輪回’,不知洞虛派可擔待得起?” 作者有話要說: 您的兔嘰已被論文活埋。 第九十八章 縛靈地宮(8) 陽明無法反駁林夕的話,即便他遍讀道教經(jīng)文,也無法在這個時候反駁她一絲半點。 如果是在以前,他還是個活人,聽到有人利用道術(shù)為非作歹,害得無辜凡人淪落為陰魂惡鬼,他一定毫不猶豫就拔劍相向,將如此惡道斬于劍下。但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成了行尸,舍棄了過往的一切,按理來說他成為了行尸之后有什么偏執(zhí)的念頭也該放下了,但是偏偏他還心懷宗門,心懷大義。 宗門、大義,林夕以言語作刀,扎得陽明兩肋滴血。 陽明被縛于此的時候年紀不大,雖然現(xiàn)在人事變遷幾度滄桑,這個小道長卻依然還帶著幾分少年才有的意氣和鋒芒。他并沒有思考太久,就慘白著一張俊臉看著林夕,弱聲弱氣地說道:“想要出去也并非無法,然,需要走過問心路,倘若汝能順利走過問心路而不瘋魔,就可離開縛靈地宮。” 林夕微微抿唇,“問心路”一聽就知道它作用于什么,多半都是拷問心靈一類的術(shù)法,為了確保從地宮里走出去的靈魂不會為非作歹無惡不作。林夕心里并不慌張,因為她自認自己沒有什么怨恨和放不開的執(zhí)念,但是她又隱隱覺得這個問心路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簡單。 果然,不等林夕開口詢問,陽明就已經(jīng)問心路的情況說了出來:“問心路將重現(xiàn)汝一生最痛苦的回憶,倘若汝之怨恨來源于前世,問心路將會回溯汝怨恨最初的因果。為何死?為何怨?為何靈魂不得超脫?這些都是汝需要面對和思慮的,唯有放下前塵因果,執(zhí)念不存,方得始終?!?/br> 林夕聽完陽明的描述,整個人都木了,大兇命格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她怎么知道自己不得好死了多少次?。?/br> 這個問心路是真心實意想讓人出去的嗎?別是為了給人希望之后再剝奪,讓人更加絕望吧? 林夕忍不住問道:“如果沒有渡過問心路,會怎樣?” “倘若汝無力渡過問心路,會視罪孽深厚于否而降下雷劫,最低為一九雷劫,最高為九九雷劫,雷劫的兇險將會層層遞增?!标柮魅滩蛔】戳肆窒σ谎郏簧砬逭畾?,眼角眉梢都顯出幾分仙家氣度,凜然生姿,“汝若是熬過雷劫而不死,吾等將會恢復(fù)神智,并將爾帶回地宮,從此深鎖?!?/br> 于是林夕聽懂了,如果熬不過試煉,陣法會先把人劈個外焦里嫩,劈完如果沒死,就抓回來繼續(xù)關(guān)小黑屋,再也不給她出去了。 林夕暗自思忖,她現(xiàn)在的實力對付陽明一個人都已經(jīng)有些吃力了,要是北斗九星陣法被激活,她一次性面對九個道長道姑,還要應(yīng)付他們陣法加成之后飆升的武力值,只怕是兇多吉少,下場難測。如果她實力能夠恢復(fù)還另當別論,實力恢復(fù)不了其實也沒什么,能過得了那個陣法最好,過不了也大不了是被抓回來跟道長道姑們作伴,她這具身體多半是餓不死的,等她想到辦法還能再作一次,作不成就靜等時機,看看葉青能不能過來搭把手吧。 于是林夕面無表情,閉著眼睛努力擺出一副剛直不阿的姿態(tài),語氣沉穩(wěn)地說道:“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莫怕鬼敲門。道長,我愿一試?!?/br> ……林夕表示,虧心事做沒做過這個另說,但是別說鬼敲門了,鬼上門她都不怕。 林夕答應(yīng)得干脆利落,加上她那一本正經(jīng)的氣質(zhì)本來就很能唬人,陽明幾乎是立刻就信了。他的對錯觀念一旦偏向了林夕,就對林夕口中的那兩個惡道士充滿了厭惡。想到他們洞虛派一生殫精竭慮,為天下蒼生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到頭來居然成了惡人手中為非作歹的工具,反而被用來害人性命,此種行徑何其可恨?洞虛派門檻高,傳承也難,陽明這種百年難得一遇的純陽之體都被鎖死在這里鎮(zhèn)守靈宮了,可見的確是舍了老本了。 林夕跟在陽明的身后慢慢地走,這小道長年紀不大,但人是挺好挺溫柔。本來是個走路腳下生風(fēng)的瀟灑俠客,現(xiàn)在身邊跟了一個瞎了眼的人了,腳步放慢了,步子也重了,還將半面衣袖小心翼翼地遞過來給林夕牽著,走在前頭給人帶路了??催@架勢林夕立刻就無語了,感情這還真是個宋代來的老古董,估計思想還停留在摸了姑娘家的小手就得娶人家的程度上,那她之前對人家上下其手又摸又打,的確是太超出對方的心理極限了。 林夕覺得自己一個心理年齡五六十歲的人了,還是別讓對方心理負擔太重來得好,就忍不住假做不經(jīng)意地科普道:“道長被縛于此,就如那世外桃源的居民,只怕是不知道外界的變化吧?其實從古至今,要說變化最大的莫過于夫妻、帝王、還有社會風(fēng)氣了?,F(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黃帝了,人民自己當家做主,算是回歸了上古時期的能者居之的禪讓制度,女子的地位也提高了,男子也不能三妻四妾,所有人都一夫一妻制了,女子也能讀書當官工作了……” 這話的信息量有些大,以至于陽明忍不住霍地回頭看向林夕,可是林夕瞎了,看不見他臉上的驚詫和錯愕,所以也壓根沒料到他的下一句話。 陽明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夕以為這傻孩子的三觀碎了一地撿不回來了,就聽到他不知道是松了口氣還是遺憾地嘆了口氣,很輕很輕地說道:“原來如此……這樣也好,吾雖是正一派弟子,但畢竟已非人也,若是誤了姑娘一生終歸是罪過,能兩不相欠自然最好?!?/br> 林夕:“……???” 林夕深深地震驚了,感情你沉默那么久是在思考應(yīng)不應(yīng)該負責(zé)的問題咯?被摸下小手就求負責(zé)的難道不是小姑娘嗎?道長你這么甜這么好哄這么容易被拐你的掌門知道嗎?而且人都已經(jīng)死了就別那么世俗了好不好?出家人就出家人,被姑娘摸兩下又不會中毒休克,死不了的! 林夕陷入了尷尬的沉默,湊巧陽明小道長也覺得很不自在,于是這最后的一段路走得異常沉默,誰也沒說話。直到陽明輕聲說了句“到了”,林夕才回過神來,她徑直朝前走,沒走幾步,想了想又轉(zhuǎn)過身來揉了揉陽明的小腦袋,面無表情地說道:“看開點,道長。實不相瞞,在下已經(jīng)結(jié)……不,成親了,在下的丈夫跟我一樣也是個瘋魔的,我這邊要是出不去他怕是會把地宮給砸了。你就當被你媽……不,被你娘摸了一下,沒啥大不了的,真的?!?/br> 陽明聽完臉都黑了,雖然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但是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勁,只能不開心地將人往通道里推:“休得多言!自去吧!” 林夕面無表情地朝著前面走,想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娃子還那么多愁善感的,責(zé)任心倒是挺重,但是聽對方語氣里也沒沉悶之色了,她也就放開這件事了,只是抬起手來瀟灑地揮了揮,頭也不回地說道:“謝了,道長,我若能出去,一定把那兩個賊人切吧切吧地剁了,你就別擔心了。” “天理昭昭,報應(yīng)不爽?!标柮髟俅位謴?fù)了原本仙風(fēng)道骨衣袂飄飄的形象,語氣淡淡仿佛洞悉世事,“汝切記日后莫要作惡,固守本心,方是正道?!?/br> 林夕揮了揮手,沒有回話。 …… 林夕走在這條漫長的通道里,她每踩一步,耳邊都會回蕩著自己腳步聲空落落的回響。 林夕扶著墻站穩(wěn),喘了口氣,覺得有些不對頭,因為她記得自己走了很久了,怎么還沒走到頭呢?所謂的問心試煉也半點都沒看到。 “因為你從未迷茫。” 一個寂落落的女聲在林夕的腦海中響起,林夕的動作微微一頓,意識突然轉(zhuǎn)移視線掃向了身體里的那一團血霧,輕聲道:“你醒了?” “嗯?!?/br> 那個跟林夕一模一樣的女聲應(yīng)了一句,冰冷的聲線落在耳中有些陌生,但是更多的是一種讓人酸楚的溫柔:“繼續(xù)朝前走吧,快到了。” 林夕依言向前買了一步,她原本一片漆黑的視線突然白光一熾,那亮光讓已經(jīng)習(xí)慣了黑暗的林夕忍不住沁出了生理淚水。但是等林夕抬手抹掉眼淚之后,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能看見了,說看見也不盡然,林夕還沒傻到以為自己突然瞬移到春暖花開的地方了,她分明是出現(xiàn)幻覺了。 讓林夕有些茫然的是,她面前出現(xiàn)的是一個穿著袈/裟的女人,女子眉眼溫柔,五官和林夕有三分相似,神態(tài)卻截然不同。 ……這是干啥? 林夕還記得陽明道長說過,這條問心路會追溯到她最初怨恨起始的地方,也就是說她大兇命格由來的第一世。林夕雖然也好奇自己前世今生到底是犯下了什么孽障才落得這種生生世世不得好死的下場,但是她對前世的經(jīng)歷是沒有什么同理心和代入感的,畢竟在她的觀念里,記憶是構(gòu)成一個人性格的根本,沒有記憶也就不能算是那個人。失憶尚且如此,更何況是飲下了孟婆湯,一切重頭來過的投胎轉(zhuǎn)世?不管發(fā)生了什么,生死明滅,盡數(shù)成空。 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林夕就當做自己是在看戲了。然后她就一臉懵逼地看見面前這個應(yīng)該是她某一世的女人每日誦經(jīng)、布善、渡人改過、勸人向善,就這樣暮鼓晨鐘,歲歲不歇,她跪地的姿態(tài)都清雋雅致,宛如佛前的一樽蓮華,那低眉順眼的模樣都銘刻著月落黎塘柳絮飛的溫柔,令人如沐春風(fēng)。 這樣的女人,能犯下什么傷天害理的大事? 林夕覺得困惑極了,但是她只是一個圍觀者,哪怕她知道這個女人是她的前世,也依舊不能對她的存在生出幾分代入感和同理心。 林夕看著看著,卻突然被神轉(zhuǎn)折給敲懵了。 這支佛前的蓮華,被折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主線繼續(xù)。 林夕的這些前世都很凄涼,但是跟林夕沒關(guān)系,大家看過就算了。 其實這個前世是我另一本書里的女性角色(抬頭望天) 將來大概會寫。 第九十九章 縛靈地宮(9) 女人被一個男人求愛了,她拒絕了,一次兩次三次,男子有權(quán)有勢又不肯放棄,女子拗不過最終門扉深鎖,決定從此不問世事。誰料那男的實乃無恥之尤,居然對女子下了藥,要了她的身子。這還不算,在男子的默認下,愛慕男子的另一個女人知道了這件事,對方怒極之下竟將這件事情宣揚得天下皆知,要將女子置于死地不可。于是一夜之間事態(tài)天翻地覆,在那個時代里最受苦的莫過于女子。 林夕的眉宇染上了料峭的冰寒,心里甚至無法抑制地翻涌起些許的憤怒和殺意。 林夕也搞不懂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劇情,她只看到這個女人拒絕了一個向她求愛的男人,然后這個女人就被毀了。而且做這種事情的居然是另一個女人?因為自己心慕之人愛上了別人,她就決定報復(fù)這個被心慕之人愛上的女人?這是什么見鬼的邏輯! 佛門清修的居士,又是女子,整個時代加諸在女人身上的苛責(zé)幾乎是變本加厲的,幾乎就差沒戳著她的脊梁骨問她為什么不去死。女人沒有死,女人脫下了佛門袈/裟,換上了粗布麻衣,離開了繁榮的京都,不去面對那些曾經(jīng)受過她的恩惠如今卻對她鄙夷入骨的人的指責(zé)。她走的時候屋外風(fēng)雨大作,她披頭散發(fā)凌而不亂,半張白皙的臉露在外頭,被雨水打濕的長發(fā)披了她一身。她眸光淡淡的,唇角弧度清淺,不怨不憎,不卑不吭。 一張被雨水淋濕的臉,平靜而又從容。 林夕看著這個女人重新開始了自己新的生活,用一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編起了絡(luò)子、拿起了鋤頭,甚至還女扮男裝在一個偏僻的村莊里當起了教書先生。她并沒有因為自己凄慘的遭遇而怨恨他人,依舊一心向善,溫柔待人。林夕覺得這樣的人應(yīng)該是有好報的,畢竟她如此溫柔地對待這個世界了。 但是沒有,命運遠遠比林夕想象中的還要殘酷。 那個噩夢一樣的男人又找上了門來,他以窩藏要犯的名義帶兵圍住了女子居住的小鎮(zhèn),為了不牽連他人的女子主動走入了為她畫下的牢籠陷阱,卻再次遭到了小鎮(zhèn)居民們的憎惡和背叛。一身是傷的女子被男子帶回了京都,這個病態(tài)的男人動作溫柔地撫摸著女子的臉蛋,告訴她他愛她,但是他不喜歡總是逃離他的她,所以他要折了她的骨,毀了她的清名,讓她知道這天下間除了他以外再不會有人愛她。 女子告訴他,她愛世人,他亦是蕓蕓蒼生之一,何必如此? 看到這里,林夕微微一懵,以為這是一場相愛相殺虐戀情深的狗血言情劇,心里甚至有點無語。但是她耐著性子看下去,卻發(fā)現(xiàn)事情的發(fā)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或者說這從來就不是一出虐戀情深的小言劇本,而是一場單方面的施虐——各種意義上的。 不管遭到怎樣的折辱和虐待,女子都能想盡辦法逃出生天,她從不認命,命運卻從不曾善待她。她一次次被背叛,一次次被辜負,可笑的是她能很好地照顧好自己,但最后讓她陷入萬劫不復(fù)之地的人偏偏都是曾經(jīng)受過她好的那些人。有人目露貪婪,有人哭著述說著自己的情有苦衷,有人求她成全,然后女子失去了自己的眼睛,失去了自己的聲音,她十指被人碾碎,她溫柔清雋的笑容漸漸消失,像是林夕一眨眼間做了一場幻夢。 女子在一次流浪中經(jīng)過了一個鬧饑荒的城鎮(zhèn),她衣衫襤褸一如那些流離失所的貧民百姓,她在夜深人靜之時聽見有兩個農(nóng)夫在商量著易子而食,他們的孩子就安靜地睡在不遠處的茅草堆里,而孩子的父母卻已經(jīng)決定了他短暫一生的命運。在這因為饑餓和絕望萌生的無盡陰霾云翳中,在這人間地獄的景象中,她只是聽著,因為她已經(jīng)看不見也說不出了。女子趁夜離開,她在雨中緩步前行,雨水淋濕了她的衣裳,她的脊梁依舊青竹作骨依然筆挺,步履端莊。 原本要離開的女人走了幾步,卻又停下。她在滂沱大雨中抬起頭,雨水洗刷出一張沉凝著眉眼的娟秀容顏,她眉宇間的悲憫卻不復(fù)從前。 埋在茅草里的男孩強自壓抑的哭泣驚醒了這個沉默的女人。 她在雨中沉默了很久,似乎思考了很多,也似乎什么都沒有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