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小珃,我是不是馬上…馬上就看不到這個人了,再也看不到了?他的頭發(fā),他的皮膚,他的手,我從此以后再也碰不到了,是嗎?” 江珃輕聲道:“是這樣。” 季蕓仙趴在棺材上,死命盯著張嘉凱,“可怎么會看不到碰不到呢,他明明就在這里啊?!?/br> “蕓仙……” 季蕓仙啞聲道:“我想摸一下他可以嗎?可以把棺材打開嗎?” 這個要求,從來沒有一位家屬提過。 工作人員剛想開口,江珃就說:“麻煩給開一下。” 僵持了很久,江珃聲音冷了點,“我說請開一下棺材,你們不損失什么的?!?/br> 工作人員默了聲,幾個人合力抬起透明的棺蓋,里面的冷氣竄出來,淡白色的氣體消散后露出張嘉凱的面容。 季蕓仙從頭到腳的把他看了一遍,伸出手,哆哆嗦嗦的去觸碰他的手。 硬邦邦的,寒冷的,像冰塊像石頭。 她握住他的手,細(xì)細(xì)撫摸著他掌心的紋路,最后和他十指緊扣在一起。 她握的很用力,可他沒有回應(yīng)她。 他以前不會這樣對她,他總是會給她最熱情的回應(yīng),她說一他不敢說二。 季蕓仙皺了眉,“你又要惹我生氣嗎?我主動拉你手,你都不要了嗎?” 回答她的是他的溫柔神色。 季蕓仙氣的甩開他的手,他的手臂被帶起,又重重墜落,季蕓仙扶了扶額頭,深吸了一口氣。 她重新去拉他的手,說:“我就原諒你這一次,下次你還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他不語,但是好像在說好啊。 季蕓仙愣了很久,她的手指好像也逐漸變得冰冷麻木起來。 她忽然失聲痛哭起來,像潑婦罵街般,“張嘉凱,你混蛋,你真的不要我了!你混蛋!” 江珃捂住嘴巴,哽咽著,側(cè)過身,楊繼沉伸手?jǐn)堊×怂?/br> “你混蛋……” 季蕓仙喃喃自語著:“你讓我怎么辦?你太過分了……我也不要再理你了,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你這是活該!” 季蕓仙對工作人員說:“把他推進(jìn)去燒了,他都是自找的,他活該這樣!” 工作人員眼神詢問楊繼沉和江珃,楊繼沉點了個頭,他們蓋上棺蓋,推進(jìn)了火化房。 季蕓仙背對著他,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宋逸晟站在角落里,眼眶也紅了,目光始終跟隨著季蕓仙。 …… 張嘉凱的葬禮前前后后花了四五天的時間,等一切塵埃落定,他們開始接受這件事情。 江珃把季蕓仙帶回了家,七月,她們都放假了,江珃沒有事情做,每天給她做做飯,陪她看看電視,也會拉著她去散步逛商場。 楊繼沉把銀|行卡給了江珃,說讓她們兩個好好玩,可江珃覺得她就算把整個世界買下來,季蕓仙也不會動容。 楊繼沉處理完張嘉凱的事情在浙州又待了個把星期。 這些天江珃一直忙著照顧季蕓仙的感受,把他排在了其次。 楊繼沉話比從前少,一天能抽一包煙,江珃沒再管他。 在他要回北城的前一晚,兩個人躺在床上,嶄新的房間,精致的挑燈,溫暖的壁紙顏色,寂靜清新的夏日夜晚,江珃靠在他懷里,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她知道他也不好受,只是他沒有說出來。 江珃動了動,被褥摩擦的窸窸窣窣聲被無限放大。 楊繼沉低低道:“要睡嗎?” 江珃搖搖頭,“睡不著?!?/br> “那我給你講故事?” “講什么?” 楊繼沉望著天花板,也不知道該講什么。 江珃側(cè)過身,抬頭看向他,淡淡的月色下,他的側(cè)臉棱角分明。 江珃說;“如果給你綠卡,你會去嗎?” “嗯?!彼麕缀鯖]有猶豫的回答。 “你們玩賽車的,真的不惜命嗎?” 楊繼沉說:“不是不惜命,是想要的太多?!?/br> 楊繼沉以前是為了活著才去玩賽車,鄭鋒多次拋出橄欖枝他都未理睬,不是說他真的沒有目標(biāo)沒有野心,而只是有點想不明白和短暫的自我滿足,放在國內(nèi),他已經(jīng)是頂尖的賽車手,換而言之,因為他算得上成功,所以不屑,所以自傲。 能抓得住的榮譽(yù)誰會舍得讓它溜走。 他也不過二十五歲,拒絕鄭鋒一百次,也必然會在一百零一次答應(yīng)。 一個沒有野心和征服欲的人是走不到現(xiàn)在的位置的。 可楊繼沉比那些人想稍微透徹一點,他有目標(biāo)有想法,但也給自己準(zhǔn)備好了呢第二條路,他不想賽車成為他一生里僅有的東西,他還可以體驗一些別的。 楊繼沉說:“我不會玩這個東西很久的,以后年紀(jì)到了也不適合,我還有你,以后還有我們的子女,有舍有得,才是人生,別擔(dān)心,嗯?” 但在目前,他想再試一試。 江珃說:“我不是在反對你,我只是害怕,楊繼沉,如果出事的是你呢,你看到蕓仙的樣子了嗎,如果你出事了我也會變成她那樣,甚至我覺得我會瘋。能不能把名利放一放,把安全放第一?失敗了可以再來,失去了怎么再擁有?” 她情緒有點激動,其實這幾天她也一直處于崩潰的邊緣中,她還太年輕,沒經(jīng)歷過身邊親近的人驟然離世的痛苦。 楊繼沉能壓得住心中的波瀾,他摟緊江珃,沉著聲安撫她。 他說:“我會記住的?!?/br> 江珃卻哭了,她一下一下捶著他胸口,“你不要安慰我,不要……” 他明明也那么傷心。 這是他第二次迎接來自異國他鄉(xiāng)的尸體,接連兩個好朋友去世,也都是車禍。 斷了左膀右臂,人得花很多時間去適應(yīng)。 江珃埋在他胸口,哭著說:“這里沒有別人,你想說什么做什么,都沒關(guān)系?!?/br> 楊繼沉斂了眼眸,下巴抵著她腦袋,他疲倦道:“那讓我抱一會?!?/br> …… 第二天楊繼沉收拾了行李去北城,江珃只送他到小區(qū)門口,她不放心季蕓仙一個人待著,楊繼沉輕輕吻了她一下。 楊繼沉到了機(jī)場沒有過安檢上飛機(jī),反而打了祝菁的電話。 祝菁猶豫了很久,還是接了。 兩個人都還沒開口,就知道了對方的想法和想說的。 祝菁先發(fā)制人說:“這事…..算了吧,沒辦法的,我和你道歉,對不起。” 楊繼沉:“和你沒關(guān)系。盛覃在哪個城市?” 祝菁說:“他說他知道你要找他,他在墨城等你。楊繼沉,你回北城吧,算了吧?!?/br> 楊繼沉按斷了電話,買了張回墨城的機(jī)票。 ☆、第九十一章 這件事, 只有鄭鋒和楊繼沉知道, 沒有告訴周樹他們, 沒有告訴季蕓仙江珃,也沒有大肆宣揚。 就像祝菁說的, 算了吧, 沒辦法的。 這是一件算了吧, 沒辦法的事情。 張嘉凱比賽的視頻楊繼沉鄭鋒看了一遍,一位緊跟其后的歐洲選手在長直路上與張嘉凱發(fā)生碰撞, 曼島tt的特點就是速度快, 地段險, 耗耐力和精力。 那是他們跑的第五圈, 不難看出當(dāng)時張嘉凱已經(jīng)有些松懈,那個選手從后撞了上來, 似故意又不是故意, 想再避開已經(jīng)晚了,張嘉凱連人帶車飛出去。撞上邊上的山體又反彈回賽道上, 在賽道上拉扯出很長一段距離,最后滾躺在邊上的碎石里。 那位歐洲選手也摔在一邊,不過只是翻個車而已,受了點皮rou傷。 鄭鋒看完后, 把畫面定格, 指著畫面里的人說;“這個人你可能不知道,你們不混曼島tt的圈子所以不熟,但我知道他, 這個人在曼島tt里是出了名的垃圾,給錢就能辦事。外行人看不來,你總看得來吧?” 看這段錄像的時候是處理完張嘉凱后事的第一天,楊繼沉已經(jīng)有五六天沒睡好了,或者壓根就沒睡著過,瞇一會會醒來,一點動靜也會醒來,睡眠很淺,他眼底有些發(fā)青,眼神渙散,想要看清畫面還要集中視線,仔細(xì)端倪一會。 楊繼沉覺得嘴里干澀,摸了摸煙盒,里頭已經(jīng)空了,他抬手按著太陽xue,啞聲道:“他們圖什么?” 鄭鋒:“嘉凱這孩子這兩年勢頭不錯,除了你,他以前也是我看好的選手。這次你們都進(jìn)了國家隊,你被日本邀請過去訓(xùn)練,留下他和海凌那邊的人。我很早以前就和你說過,參加motogp,做中國第一人,是什么樣的榮譽(yù)?!?/br> “就為了這個?”楊繼沉低低嗤笑了聲。 他笑得嘲諷。 在嘲諷他們,也在嘲諷自己。 這些楊繼沉早就想到了,只是還是忍不住問,他想確定是不是真的是這樣,還是只是他的妄斷。 鄭鋒沒聽出來,說:“我也和你說過,盛覃是什么樣的人。這事兒別往外說了,省得那幾個孩子心里難受。你也知道,抓不到什么把柄的,這只能是意外?!?/br> 曼島tt死的人太多了,其他比賽也是,死亡,受傷,只能用意外概括,這本來就是用生命做賭注的職業(yè)。 楊繼沉嗯了聲,起身要走。 鄭鋒說:“如果沒什么意外,明年春天你就得去參加motogp了,今年下半年有什么賽事,自己多留個心眼,奧運會都有作弊誤判,更何況這些?!?/br> “嗯?!?/br> 鄭鋒嘆口氣,又叫住他,走到他身邊,拍拍他肩膀,說:“這幾天你辛苦了,我也能理解你的感受,可繼沉啊,你不能倒下,也不能沖動做事。對外你是選手,我是別的隊伍的教練,八竿子打不著,過去還有點恩怨,可對內(nèi),我們是一家人了,比起教練的位置,我更愿意坐在父親的位置上,小珃和蕓仙那倆丫頭經(jīng)歷的少,難免有處理不到位有想不通的情況,你多費點心,包容一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