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怎么睡？”陸行舟伸手去拉，元寧卻死拉著不放。

    陸行舟想了想，起身將屋里的燭火滅了。

    回到榻上，他伸手去摸時(shí)，終于碰到了柔軟的青絲。

    他在黑暗中理好了自己的棉被，躺在了她的身邊。

    兩個(gè)人都沒有睡著。

    過了一會兒，陸行舟才說：“阿寧，其實(shí)在我的面前你不必遮掩，不必這么累。”

    元寧聞言，沒有吭聲，只是翻了個(gè)身，背對著他。

    陸行舟雖然看不見她，卻能聽見她的動靜。

    他知自己惹惱了她，不知該說什么。

    隔了一會兒，她的聲音才從那邊飄過來：“我不喜歡你看到我現(xiàn)在的樣子，我只喜歡你記住我以前的樣子?！?/br>
    陸行舟想了一下，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他伸手鉆進(jìn)她的被窩，抱住她的肩膀，柔聲道，“我聽你的，以后我不看了就是。”

    元寧只在他剛碰到自己的時(shí)候微微抽了一下，之后便不再抗拒。

    陸行舟亦有所察覺。

    他索性整個(gè)人都鉆到了元寧那邊，從背后抱住了她。

    元寧緊緊拉住他的手臂，生怕一不留神，他就會從自己的身邊消失。

    “阿寧，你不用怕，我說過，你有我?！?/br>
    “嗯，”元寧應(yīng)了一聲，繼而轉(zhuǎn)為低聲的抽泣。

    陸行舟伸手將她翻過來。

    元寧扎進(jìn)他的懷中，“哇”地一聲就大哭了起來。

    陸行舟什么也沒說，只是伸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

    等她哭累了、哭夠了，才伸手擦掉她的淚。

    “陸行舟，先前你說要對我負(fù)責(zé)，是真的嗎？”

    “當(dāng)然是真的?！标懶兄鄣幕卮饹]有半分的拖泥帶水。

    然而元寧心中依舊疑慮。

    “你喜歡我？”

    “嗯。”

    “你喜歡現(xiàn)在的我？”

    “只要是你，我都喜歡?！?/br>
    他的回答，永遠(yuǎn)干脆利落。

    “可你以前為什么不說？為什么現(xiàn)在才說？還不是因?yàn)橐_我！”

    “傻瓜，你還這么小，你讓我之前怎么對你說？”

    “那現(xiàn)在就能說了？陸行舟，你別騙人了好嗎？我現(xiàn)在這副模樣，我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你還能說出喜歡，你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也許吧，”陸行舟答得一本正經(jīng)，“你忘了，我不但看了你的臉，也看了別的地方，都不止看了一次。你看我怕了嗎？”

    元寧仔細(xì)回想了一下，陸行舟為她沐浴時(shí)，的確沒有半分害怕或者猶豫。

    可她依舊無法想象。

    “可是為什么？常云膽子那么大，今天他看了我一眼就已經(jīng)怕得不行了，你說的話我不相信！”

    “他是他，我是我。”

    “不……陸行舟，我要你老實(shí)回答我，給我一個(gè)可以信服的理由?！?/br>
    “真的嗎？”陸行舟認(rèn)真地思索起來，“我的的確確是不怕的，這大約是因?yàn)?，我見過太多比你更可怕的東西?！?/br>
    “比如？”

    “比如在水里泡了一個(gè)月的死尸。”

    泡了一個(gè)月的死尸？

    元寧并沒有見過這樣的尸體，但是光是聽一聽，已經(jīng)覺得毛骨悚然。

    她愣了愣，旋即大怒，伸手便去捶他，咆哮道：“你是拿我跟尸體比嗎？”

    這個(gè)混蛋，總是有辦法惹怒她。

    然而打著打著，元寧的眼淚便涌了出來。

    陸行舟將她的小腦袋摁回他的肩膀，一邊拍一邊輕聲道：“別怕，會有辦法的。你忘了你在什么地方嗎？這里是皇覺寺，泓濟(jì)老頭可是天下醫(yī)術(shù)最高明的人，沒有她治不好的傷病。”

    “可如果，這次連大師也沒有辦法呢？”

    “沒有如果。”

    “有的，有的！”元寧一激動，又急哭了。

    陸行舟幫她擦了眼淚，“那我就陪著你，在這個(gè)院子里住一輩子，不見任何人，也不讓任何人見我們，好嗎？”

    元寧靜靜的仰起臉。

    被窩里黑漆漆的，看不見陸行舟的臉，只望得到他的眼睛。

    元寧有太多的疑問，也有太多的疑慮，然而聽完這一句話，她終究放下了裹在她周身的刺，低下頭，在他的懷中沉沉睡去。

    第85章 秋千

    啾——啾——

    幾聲清脆的鳥鳴, 叫醒了元寧的清夢。

    自她在雁池落水以來, 她三天兩夜沒合過眼了。

    昨晚這一覺，她睡得很實(shí)很沉。

    躺下的時(shí)候以為自己會做噩夢，誰成想竟安安心心的一覺到了天亮。

    小屋的窗戶仍舊是沒有關(guān)緊, 有陽光斜進(jìn)來, 照到元寧身上。

    她瞇了瞇眼睛，往后翻了個(gè)身, 然后竟落了空。

    陸行舟呢？

    元寧頓時(shí)渾身緊繃起來。

    難道昨日的種種，都是她的一場夢嗎？他的懷抱，他的溫言，他的許諾, 都是她的夢嗎？

    她緊張地環(huán)顧四周, 確認(rèn)這里是陸行舟苦行僧一般的小屋，才又安下心了。

    呼——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將被子蒙在頭頂。

    昨夜與陸行舟的那一番交心而談, 她好像放下了許多, 從前許多她在乎的東西似乎也沒那么在乎了。

    至少, 在這座只有她和陸行舟的小院里，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元寧小心翼翼的趴上窗戶，院子里的水缸還是滿的, 地上多了幾根比胳膊還粗的竹子。

    難不成陸行舟要打家具嗎？這房間, 是空了一點(diǎn)。

    “餓醒了嗎？”

    元寧正望得出神，忽然聽到陸行舟在她背后發(fā)出的聲音。

    她本能地轉(zhuǎn)過去看他，只看了一眼又趕緊縮回被子里。

    “我以為你在外面……你躲在屋里做什么？”

    陸行舟有些無奈, “我沒躲啊，我方才在整理衣服。今天早上寺里給你找了一些衣服送過來。洗臉?biāo)蚝昧?，早飯都在桌上。我去院里了，你有事就叫我?！?/br>
    說完，他就干脆地轉(zhuǎn)身去了院子里，擺弄起那些竹子。

    元寧躲在窗戶邊上警覺地看了他一會兒，等到肚子餓得不行了，才爬起身。

    她隨隨便便洗了把臉，這才拿起陸行舟給她準(zhǔn)備的衣服。

    里衣和外衣都疊的整整齊齊的，顏色是元寧從前很少穿的蓮青色。

    她以前偏愛鵝黃、翠綠這樣的嬌嫩的顏色，蓮青色實(shí)在有些冷清。

    然而此時(shí)見了，竟覺得特別喜歡。

    皇覺寺中常有貴人來住，因此寺里備了不少紅塵俗世里的東西，大多數(shù)都是皇商捐到寺里來的，品質(zhì)極好。

    陸行舟給元寧找回來的這身衣服，是用今年的杭綢新制的，摸著特別舒服。

    元寧把昨夜那件寢衣褪下，換上了這一身。

    長短很合適，只是腰那一塊肥了些，元寧將腰帶扎緊，也就無礙了。

    除了衣服，旁邊還有同色的冪籬。

    這冪籬上垂的是煙紗散花，不及蟬翼紗和霞影紗透亮，再加上繡著許多花朵，對現(xiàn)在的元寧來說更加合適。

    這是元寧的那些黑斑……即使是這樣也擋不住。

    元寧拿起冪籬，卻猶豫著沒有立即戴上。這么薄薄的一層，能擋得住什么？

    正鎖著眉，忽然發(fā)現(xiàn)冪籬底下還有一塊羅綢軟巾、一雙繡鞋和一副羅綢手套，邊上還有一塊手帕。

    他倒是想得細(xì)。

    元寧拿起軟巾給自己系上，穿上繡鞋，又戴上冪籬和手套。

    這一次，總算覺得安心了。

    院子里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音，元寧悄悄望一眼，見陸行舟手上拿了斧頭，正在劈那些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