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膘`江的聲音沙啞的好像山風(fēng)拂過沙石。

    連按歌感覺不大對，扭頭去看，猝然發(fā)現(xiàn)最后一尊石像竟和靈江一模一樣！

    連按歌腦袋一嗡，求救般望向殷成瀾，發(fā)現(xiàn)男人和他一樣，眼里滿是震驚。

    殷成瀾道：“靈江，你……”

    靈江歪頭朝他笑了笑，抬步走到祭臺上，將殷成瀾放到了王座上。

    他回到臺下，張開雙手，手心燃燒起兩團(tuán)耀眼的金色火光，火光剎那間將整座宮殿照耀出鎏金般的光輝，他朗聲說道：“爾等宵小，速來報到！”

    隨著他話音落下，連綿起伏的十萬山川出現(xiàn)無數(shù)只群鳥野獸，頃刻間就落滿了宮殿，而七座石像也動了，它們幻化成草木本身的樣子，彎下筆挺的枝干身軀，垂下高傲的頭顱，伏下傲岸的身姿，與山川中的飛禽走獸一同，來到了靈江身后。

    整座宮殿呈現(xiàn)出一種世間罕見的曠世之景，如同螞蟻一般的連按歌等人站在這群仙花奇獸里面，驚詫的看著長身玉立在百獸之首的青年。

    青年輕聲道：“跪——”

    一時間，萬木低頭，百獸俯首。

    青年淡黃的衣衫在風(fēng)中翻飛，他背對著他們站著，望著祭臺的王座，說：“托雅姑娘?！?/br>
    托雅驚慌的答應(yīng)。

    靈江道：“我想起來了?！?/br>
    他看著王座上的男人，說：“盤啟不是矮……而是他無法行走?！?/br>
    殷成瀾死死的盯著臺下的靈江。

    靈江猛地撩開袍襟，單膝跪了下來，沉聲徐徐說道：“臣，佛火，恭迎吾王?！?/br>
    殷成瀾瞳仁一縮，低聲說：“你在說什么！”

    靈江道：“百世輪回，冥冥注定，這一世，你終于拿走了你的鼻、筋、耳、膚、手、眸……盤啟，就差血和骨了?！?/br>
    他笑了笑：“原來一切都是注定?！?/br>
    第63章 佛火鳳凰骨（四）

    殷成瀾心中驚濤駭浪, 他坐在王座上，沉默的看著臺下俯首稱臣的青年。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彼麊? 語氣里還帶著一貫溫柔。

    靈江抬頭道：“有些記憶藏在我的神魂深處, 不管我涅槃輪回多少次，最后都將想起來。殷成瀾, 你就是盤啟的轉(zhuǎn)世, 我出生在馭鳳閣就是為了尋找你?！?/br>
    殷成瀾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起, 臉色沉了下來, 眼里出現(xiàn)某種厲色, 他仍舊勉強(qiáng)維持著溫柔, 甚至用比方才更加輕柔的聲音說道：“靈江，我不是盤啟，我是殷成瀾。”

    靈江皺起眉, 站起身來，想說些什么, 忽然察覺到一陣勁風(fēng)抽了過來, 他反應(yīng)極快的側(cè)身躲過，轉(zhuǎn)過身來, 身后的飛禽走獸已是大亂，連按歌等人被勁風(fēng)撩翻, 高高飛起，然后摔到一旁的地上, 然而襲擊他們的卻看不見是誰。

    現(xiàn)場看不見的, 只有一種東西。

    連按歌摔倒的時候忙撲到殷清漪身旁, 接住了她和托雅，肩膀砸到地上，吃痛的大聲喊道：“寒香奇蛇？靈江，你同僚想殺了我們?。　?/br>
    靈江掃了一眼殷成瀾，騰空躍起，手中幻化出八楞梅花錘，玄鐵在北斗石的照耀下閃過一抹森幽的寒光，他冷冷盯著半空，說：“一條不開化的畜生罷了?！?/br>
    說完，揚(yáng)錘往空中一處砸去，玄鐵錘撞上堅硬的東西，發(fā)出一片刺耳的金屬之聲，錘刺扎進(jìn)透明的蛇身里，他用力刺啦一劃，一股皮rou被剝開的血腥味彌漫出來，空中紛紛落下沾血的鱗片，足有巴掌那般大，落到地上轉(zhuǎn)眼變成了雪白色。

    宮殿中‘嘶嘶’聲遍地響了起來，飛鳥野獸紛紛逃竄，鉆進(jìn)了王座后的山川里，連按歌還沒站起來，就感覺身上爬滿了絲絲縷縷冰涼的小蛇，陰寒的嘶嘶聲密密麻麻涌進(jìn)耳朵。

    身旁的人也是同樣露出驚駭?shù)谋砬?，僵硬的躺在地上?/br>
    連按歌咬牙從齒縫中說：“……別動。”

    話音剛落，只覺得冰涼的小刺狠狠扎進(jìn)了他的手掌，連按歌驚慌翻身站起來，猛的將身上的蛇抖了下去。

    蛇聲頓了一下，然后瘋狂的躁動起來。

    連按歌一把抓起殷清漪，將她甩到背上，正要逃走，一抬頭才想到這玩意兒看都看不見怎么逃？

    宮殿中蛇吐息像催命的符咒，滑膩的鱗片從腳腕往小腿上爬去。

    連按歌渾身都炸了起來，憑借感覺又踩又捏的弄死幾條小蛇，但好像有更多的蛇向他爬了過來，他感覺腿上被蛇緊緊的勒住，好幾處皮膚都扎進(jìn)了毒牙。

    他啊啊大叫：“臥槽！我快被咬死了，這蛇有沒有毒??！”

    靈江正和空中那條蛇王纏斗，聞言回道：“有，劇毒?！?/br>
    連按歌心里一涼。

    身上被咬了好幾個血窟窿的嚴(yán)楚趴在地上，護(hù)著身下昏迷不醒的季玉山，嘶啞的嘲諷道：“但一時半會毒不死你?！?/br>
    大總管萬分悲慘，只覺得剛知道他家主子是什么牛逼哄哄的大羅神仙，大腿還沒抱上，自己就要被看不見的畜生咬死了，怒道：“要是讓我看見你們，老子給你們都燉成蛇rou湯！”

    “好?！膘`江接道，一錘砸向一處，甩掉玄鐵錘上粘黏的鱗片，似笑非笑道：“我答應(yīng)你。”

    說罷，一只手的手心忽然著起鎏金般的焰火，他抬手將火光送上高空，然后將八棱梅花錘輪起如滿月，在火光掉下來的瞬間，揮了出去，森冷的鐵器碰上燃燒的火焰，在宮殿上空炸了個流光溢彩。

    金子般的火花碎片璀璨耀眼，紛紛落下，落到寒香奇蛇的身上，照耀出地上扭曲爬動的蛇身。

    這一冰一火融合在一起，赤金與冰藍(lán)的混戰(zhàn)讓整座宮殿散發(fā)出光彩奪目的奇幻之景，縱然知曉滿地獰蛇腥血，可也令在場的人無不瞠目結(jié)舌，為之光景震撼。

    連按歌望見祭臺上竟沒有一條蛇，施起輕功背著殷清漪跳了上去，其他人也紛紛效仿，雪漠武士還順帶將嚴(yán)楚和季玉山也背上祭臺。

    殷成瀾讓開王座，讓他娘坐了上去。

    殷清漪驚魂不定，很難相信眼前的場景，但她還不至于向?qū)こＥ哟蠛按蠼?，只是壓低聲音，顫聲問道：“瀾兒，那孩子是……?/br>
    殷成瀾苦笑搖頭：“我不知道?！?/br>
    他的心也亂了，只能目不轉(zhuǎn)睛望著半空中瀟逸的身姿，繃緊了神經(jīng)。

    那條巨大的寒香奇蛇被火焰照出磅礴的身軀，它盤踞在空中的北斗石上，朝靈江探出足有青銅鼎大的腦袋，張開三角形的利嘴，露出兩根孩兒臂粗的尖牙，噴出憤怒的嘶嘶聲。

    靈江的眼中倒映著血色和火光，不急不緩揚(yáng)起手里的兵器，冷漠道：“他的血你必須還給他。”

    說罷高高躍起，然后急速落下。

    與此同時，寒香奇蛇自下而上沖他張開血盆大口。

    “靈江小心！”殷成瀾忽然出掌狠狠拍地，借力躍了起來，袖中飛出三道金線纏住蛇頭，用力一拉，將快下落的自己帶上去。

    殷成瀾用身體撞向蛇身，將那張血盆大口撞歪了一下，就是這瞬息萬變的時刻，靈江手里的八棱梅花錘幻成了一柄漆金長刀，雷霆萬鈞的揮了下去。

    刀刃劈進(jìn)蛇的血rou里，靈江一腳踩住掉落蛇頭，在半空猛地一旋身體，伸出手臂，接住掉落的殷成瀾，摟住他的腰，將他抱了滿懷。

    靈江在巨蛇傾塌的背景下湊過去吻住殷成瀾，用額頭親昵的抵著他的，低聲喚道：“……盤啟?！?/br>
    殷成瀾怔怔的看著他，唇角的笑容冷了下來。

    落地之后，靈江撿起那只冒血的蛇頭送到殷成瀾面前，滿眼笑意，說：“只有這條才是真正的寒香奇蛇，他的腦袋里有你給的血。”

    殷成瀾坐在地上，一言不發(fā)。

    靈江單跪在他面前，將蛇頭丟給祭臺上的嚴(yán)楚：“接著。”

    轉(zhuǎn)過頭瞧著殷成瀾：“還差我的鳳凰骨，你就——”

    “我不要?！币蟪蔀懘驍嗨脑挕?/br>
    靈江一愣：“這本來就是你的。”

    殷成瀾眼中一凜，眉眼里有風(fēng)云雷動的厲色，他深深看著靈江，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他，你不欠我?！?/br>
    靈江凝眉疑惑，垂眸看著他：“可你確實(shí)是他的轉(zhuǎn)世，我是佛火，靠近你是我的本能，所以我不會認(rèn)錯?！?/br>
    殷成瀾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好像剛剛靈江的漆金長刀也在他的胸口上來了一下，讓他的心尖汩汩直流鮮血——青年清澈的雙眸，認(rèn)真的神色，凝望著他的深情款款，此時此刻，他才明白，那不是給他的。

    世間便是如此殘忍，總會在你自以為得到時，又強(qiáng)行奪走，只留下虛空的雙手和落寞的懷抱。

    殷成瀾心中有著滔天的怒意，可他望著靈江，只能任由怒火將自己焚身，卻一丁點(diǎn)都舍不得發(fā)在他身上，他閉上刺疼的眼，竭力壓制著情緒，低聲說：“你靠近的不是我，是他。而我，是殷成瀾?！?/br>
    靈江勾起的唇角淡了下來，他握住殷成瀾的手，靜默了片刻，才又抬起眸：“好，你不是盤啟，我記住了?！?/br>
    勉強(qiáng)笑道：“十九，我們終于找齊藥引子，能解你的毒了?！?/br>
    這一聲十九叫的殷成瀾心疼的難以呼吸，他也露出艱澀的笑容，問：“怎么解？”

    靈江遞給他一只蒼白瘦削的手腕：“剜出我的骨就好了?！?/br>
    殷成瀾睫羽顫了一下，回握住他的手，緩緩地?fù)u了搖頭：“我不能。”

    靈江看著他：“原因？”

    殷成瀾只道：“我不能。”

    靈江的眸便暗了下來，眉間聚攏起戾氣，他面無表情的說：“我再問你一遍，你的毒你解不解？”

    殷成瀾搖頭，移開目光，望著地上泛著金光的火焰碎片，啞聲道：“抱歉?！?/br>
    靈江倏地抽回自己的手，站了起來，他喉結(jié)滾動，似乎是想說什么，可卻沒說出來，目光凌亂的看了一下四周，又重新落回殷成瀾身上。

    彎腰按住他的肩膀，用沙啞的聲音輕柔的說：“你也這樣?！?/br>
    然后，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一般，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涌了出來，他猛地提高聲音，凄厲道：“為什么你也這樣！幾萬年之前，盤啟不領(lǐng)我的情，試圖去創(chuàng)造其他七個神將，結(jié)果耗盡心血，讓自己陷入永生永世的輪回中！現(xiàn)在你也這樣，好不容易找齊了八味天材異寶，你卻說不解就不解了，你甘愿去死，都不想活著，你——”

    靈江胸腔劇烈起伏，他雙腿一軟，跪到地上，撐著地面，眼睛發(fā)紅，惡狠狠說：“我從來都沒害過你，從幾萬年前到現(xiàn)在……”

    眉眼之間盡是痛楚：“……為什么你不肯聽我的話，為什么你不相信我……為什么你從不在乎我有多難受呢……”

    他是理智的人，此時卻猝然崩潰了。

    第64章 佛火鳳凰骨（五）

    寒香奇蛇的蛇頭散發(fā)出冷冽的清香彌漫在宮殿里。

    地上還泛著細(xì)碎的金光, 這是鳳凰火，像燃燒的金子, 泠泠流光, 經(jīng)久不滅。

    靈江直起身子，側(cè)頭看著坐在身旁的男人, 他的脊背筆挺的如同寒冬大雪里的蒼松, 肩膀卻很單薄, 身上沒有幾分rou, 一摸總能摸到他硌手的骨梁, 他的心就嵌在他這副胸骨里, 薄薄的隔著肌膚，此時冷的如冰。

    “……是我做錯了嗎？”靈江眼底猩紅，墨色的睫羽氤著潮濕, 他眼中的山川大海被大雨淋濕，蕭瑟的雨中蜷縮著他的神魂。

    殷成瀾看見這雙曾經(jīng)神采飛揚(yáng)眼睛黯淡下來, 郁積著晦暗的絕望, 殷成瀾心里一抽，手都顫了起來, 他探過身子用發(fā)顫的手抓住靈江的手臂，想將他拉進(jìn)懷里。

    靈江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目光落在殷成瀾的臉上，他的眼里時光急速倒退, 千瞬萬變的光影中有萬物生長, 有天地蒼涼, 有錦衣玉袍，也有衣衫襤褸，最后，千千萬萬的輪回定格在了那張冰藍(lán)色的王座上。

    他接過他的一副骨，從此有了靈智。

    他深情凝望著王座，而王座上的人卻從沒回頭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