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第11章 撒嬌 下人將藥碗端上來的時候,汝南王蕭敘正在房間里看書。他指了指桌案,命人把藥擱在上面。碗中的熱氣絲絲縷縷地四散開,不一時,空氣中便彌漫著一種清苦的味道。 蕭權(quán)推門進來,立刻就聞到了屋子里的藥味。他冷著臉上前,在蕭敘的對面坐下。 “怎么又生病了?” 兩個人是同母兄弟,蕭敘自幼體弱,他這個做哥哥的也就格外關(guān)心一些。 蕭敘咳了一聲,擺擺手:“不要緊,只是有些嚇到了,吃兩劑藥就能好?!?/br> 他不說還好,一說蕭權(quán)就變了臉色,抓起案上的一個硯臺往一旁的仆役身上砸去:“蠢貨!誰讓你拿給殿下看的!” 仆人慌忙跪下。 蕭敘見他動怒,揮了揮手,命那仆役先下去,向蕭權(quán)道:“平原王遇刺一事,果真是二哥做的?” “是又如何?”蕭權(quán)揚聲,臉上的肌rou動了兩下。想到自己籌劃多時,盯了這兩個月,才終于逮到昨日的機會。 一連派出了十余個心腹好手,結(jié)果蕭叡早有防備。自己的那些下屬皆被梟了首,頭顱裝在盒子里,投放在他跟蕭敘的府衙家宅周圍。管家一時不察,將盒子拿給了蕭敘,這才導致他受了驚嚇。 “蕭元度欺人太甚!”他霍然起身,來回走動數(shù)步,一雙眼迸出厲光,幾欲噬人。 蕭敘直起了身子,語氣誠懇地勸說他:“二哥,平原王是個什么性子,你我也都清楚。在邊關(guān)待了這幾年,我看他心思倒更深沉了些,行事卻還是一貫的狠辣果決?!彼鬼妓?,復又抬頭道,“不管父親為何召他回來,你我暫且先按捺住,莫要再像今次這般沖動了?!?/br> “按捺什么?”蕭權(quán)一手擱在佩刀上,額角青筋隱隱跳動,“他一回來父親就讓他執(zhí)掌宮廷禁衛(wèi),前幾天又封了五官中郎將,下一步是什么,太子嗎?!” 在本朝,五官中郎將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官職,位比副丞相。當初魏帝在奪嫡成功之后,就是被封的五官中郎將,然后是魏王世子,魏王,最后篡漢自立。 “我現(xiàn)在有些懷疑父親當初貶他去西北的用意了?!辈坏貌徽f,蕭權(quán)雖然性格驕橫,但卻是個粗中有細之人,“你看,他在中軍大將軍的帳下待了這幾年,現(xiàn)在跟堂叔的關(guān)系有多親近?!币粫r想到那幾個奠定大魏江山的武將,“那些人必定是支持他的了。” “那怎么辦呢?”蕭敘也有些認同他的看法了,“他畢竟是嫡長,又有軍功在身,行事也無差錯。父親要立他為太子,旁人也說不出什么來?!?/br> “嫡長?他母親……” 蕭敘搖搖頭:“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難道他還真為了這個記恨父親一輩子?而且你看他言行間可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怨恨之意,就連對著皇后娘娘,他不都是一副恭敬從容的樣子?”又提醒他道,“上次二哥在馬球賽上與他起了沖突,他不也是百般忍讓?看見的人可都贊他君子端方,有儒將之風。” “君子?”蕭權(quán)哂笑一聲,“我呸!他就是條惡狼!” 因為拿不準魏帝的心思,又想到自己昨日派出去的殺手都全軍覆沒,也算是沒了證據(jù),索性先到父親那告上一狀,看看他是什么反應(yīng)。 叮囑蕭敘一句記得喝藥,蕭權(quán)將佩刀系回腰間,大步出了房門。 …… 魏帝看著單膝跪在堂下的蕭叡,他是當值的時候被黃門傳喚過來的,身上還穿著戎裝。 “出了這樣大的事,你也一句話都不說嗎?不是有人報上來,朕到現(xiàn)在還蒙在鼓里?!?/br> “是,臣失職,沒有保護好郡主,令她受到驚嚇。” 魏帝銳利的眼睛盯著他,語氣威嚴:“你知道朕想聽的不是這個?!?/br> 蕭叡卻不再說話了。 魏帝繼續(xù)道:“你把刺客的頭顱扔到你兩個弟弟的府衙跟家宅周遭是什么意思?警告嗎?不經(jīng)過調(diào)查就認定了他們是行刺你的兇手?” “陛下圣明。”蕭叡語氣平靜。 魏帝不由一噎,看著自己的長子,一時說不出話來。二十歲的年輕人跪在那里,脊背卻是挺直的,語氣低緩而平靜。眉梢眼角流露的睥睨姿態(tài),還真是既像自己,又像他的祖父太|祖武皇帝。 他想起來,蕭叡的性格其實從來沒有變過——在西北的時候與敵人正面相逢,他敢只身闖入胡人臨時搭建的營帳,重創(chuàng)敵方首領(lǐng),連殺幾十人后逃了出來,自己卻只受了輕傷。這樣的大膽、冒進,又果斷狠決,會做出今天這樣的事其實一點都不奇怪。 蕭叡沒有聲張此事,甚至連調(diào)查都不要,大約也是猜中了魏帝的心思。作為皇帝,他不會對自己幾個兒子之間的爭斗毫無所知,但天下未定,這等蕭家人的內(nèi)斗陰私,怎好赤裸裸地揭開。畢竟大魏能夠定鼎中原,靠的正是宗族、君臣之間的團結(jié)。 “起來吧。”魏帝最后道。 …… 將近晚膳的時分,阿妧與姜后一道過來向魏帝請安,被留下用膳。 “叡兒也留下。”魏帝開口道。 “是。” 姜后有幾樁后宮里的事要向魏帝請示,兩個人就坐在榻上商量。 阿妧進門的時候聽到未央宮的內(nèi)侍提到幾句先前蕭叡過來時的情形,走到他身邊,輕聲問道:“表哥,陛下說了什么?你有沒有請他下令調(diào)查刺客的來歷?” 少女清凌凌的聲音里滿是關(guān)切,又往他受了傷的左臂看過去。 蕭叡道:“我自己會處理?!币娝驹谧约好媲?,遂指了指一旁的席位,“坐吧?!?/br> 不一時,侍女呈上晚膳,魏帝也將事情都處理完,走了過來,向蕭叡道:“阿貍,在跟你表妹說什么?”語氣頗親切,似乎是受了昨天那件事的影響。 蕭叡還沒說話,阿妧先笑了起來,還是清凌凌的碎冰撞玉一樣的聲音,笑著問道:“阿貍?這是表哥的乳名?” 魏帝也笑:“是啊,還是朕給起的?!?/br> 阿妧覺得這個名字實在可愛,聯(lián)想了一下,再看一看身旁的蕭叡,反差的感覺讓她忍俊不禁,又問魏帝:“那是狐貍還是貍貓?。俊卑€覺得應(yīng)該是狐貍。 魏帝似乎回憶了一下,慢慢道:“你表哥是未足月就出生了的,他那時候愛哭,朕整天地抱在懷里??粗⌒〉囊粓F,像只貍貓似的,這才起了這么個乳名?!?/br> “是貍貓嗎,看不出來呢,表哥這樣高的個子?!卑€看著蕭叡,故意去叫他,“表哥,阿貍!” 少女的聲音甜甜軟軟的,聽不出多少調(diào)侃的意思,倒像是在撒嬌。 蕭叡沒有說話,只低頭笑了一下。 第12章 邀約 這一天陪著姜后用過晚膳,阿妧回到側(cè)殿自己的屋子里。提了一盞宮燈放到玉案上,燈光明亮,將案子上擺放著的東西都照得清楚。 阿妧雙手提一下裙擺,跪坐在玉案邊的軟墊上。牡丹花汁染制成的花箋紙平鋪在案上,是阿妧前些時候做好的,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晾曬得差不多。 花箋一共有五種顏色,淡黃、粉紅和淡綠等,華而不艷。手指在上面摩挲一下,紙面光潔,可以看出來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阿妧挑選了一下,拾起一張粉紅色的花箋放在畫案上,取過畫筆,細心地在紙上慢慢勾畫。過了許久,終于畫出一只活靈活現(xiàn)的小貍貓。圓圓的眼,豎立著的雙耳,趴在那里朝著人望過來,十分的可憐可愛。 阿妧看著也忍不住笑起來。 侍女流蘇端著茶水走進來,放下了杯盞,向她道:“郡主忙了許久了,先歇一歇,喝口水吧?!?/br> 少女聞言抬起頭來,露出一雙靈慧動人的眼睛,眼底猶有笑意。 “郡主做這些花箋是要做贈禮用的吧?這般用心,也不要人幫忙?!绷魈K是阿妧被封為郡主之后由姜后擢拔上來的,放到她身邊做了貼身女官,掌管她宮里的一應(yīng)事務(wù)。兩個人脾性相投,相處了這幾個月,感情已經(jīng)很好,故而言行間也較為隨意。 阿妧看一眼玉案上的各色花箋,道:“閑著無事做的,誰若喜歡都可以拿去。”又轉(zhuǎn)頭拾起那一張剛剛畫好的貍貓小箋,吹了吹已經(jīng)半干的墨,“不過這個我要收好?!?/br> 流蘇笑了笑,心下已有幾分了然:“這個是不是郡主特意準備送給平原殿下的?” “你怎么那么多話?”阿妧被她說中,小臉一陣發(fā)燙,雙頰染上了芙蓉一樣的顏色,更襯得那雙晶瑩的眸子熠熠發(fā)亮。 “不過說起來,卻是有些日子沒見著平原殿下了。”流蘇道。 阿妧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待在姜后的明宣殿里,蕭叡以前三不五時地會過來向姜后請安,兩人見面的機會倒也不少,不過最近這段時間確實是很少見到他了。 “可能是太忙了吧,表哥前陣子不是被陛下封做五官中郎將?” “也有可能。”流蘇點頭。 主仆倆沒再糾結(jié)這件事,轉(zhuǎn)而談到明日的游園會。 天氣漸暖,姜后邀請京中的貴族少女到御苑賞花,命阿妧主持這件事。因為沒有長輩在,都只是少女們聚在一處游玩,故而阿妧也不很緊張,與流蘇商量了一會兒便睡下了。 到了第二天,阿妧被少女們圍擁著,從宮殿里出來,向著御苑那邊走過去。一路上都是繁花盛開,一樹一樹的,紅云綠雨一般,看得人心曠神怡。 少女們輕松而歡快地交談著,長長的裙擺拖過了地面,沾上了花瓣和塵土,卻沒有人在意。 剛剛轉(zhuǎn)過一條長廊,阿妧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向一旁的崔青蘅道:“jiejie們先過去吧,我一會兒就到?!闭f完便快步離開了人群。 崔青蘅看一眼她的背影,隨后收回目光,對同伴道:“郡主有事,我們先走吧?!?/br> 阿妧提著衣裙邁過臺階,來到月臺上,前方是一排漢白玉的雕欄,蕭叡正站在欄桿邊,身影勁瘦而挺拔,背對著阿妧。 她起初腳步輕輕地,想趁對方不注意走到他背后嚇他一跳,走了兩步卻覺得這樣太幼稚了,蕭叡怎么可能會被她嚇到。于是步子放重了些,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身邊。 “表哥怎會在此處?”阿妧偏過頭去問他。 蕭叡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不想理她,沒有回答。 阿妧過來的時候便看見他雙臂搭在橫欄上,微微低著頭,正在凝視手中的一枚玉佩,手指輕輕在上面摩挲著。 一時好奇,阿妧伸手指了下,口中道:“這個……” 話還沒說完,蕭叡卻很快將掌心一合,收回手,把玉佩放入袖中。 很明顯的冷淡與防備。 阿妧的動作僵了一下,有些尷尬地把手放下。轉(zhuǎn)過頭去,看著不遠處繁花盛開的御苑。 月臺下的風吹過來,撩動了她的衣衫和長發(fā),一下子將阿妧的思緒吹得有些遠。其實從一開始蕭叡對她的態(tài)度就是不冷不熱的,阿妧起初沒有在意,一是覺得他本性如此,二是他待別人其實更加冷淡,阿妧覺得這樣已經(jīng)足夠,畢竟兩人的關(guān)系也沒有親近到那個份上。 然而認識的時間久了,阿妧便覺得兩個人之間是越來越熟悉的,于是本能地開始渴求更多,對蕭叡的要求也更高了些,會希望他注意到自己,關(guān)注她的想法,渴望對方像自己對他那樣對待自己。說得嚴重一些,就是矯情。 想法一多,阿妧在面對蕭叡的時候,心里漸漸就生出一種敏感來,所以他剛才那個下意識的動作,真的是有些傷到她了。 不過到底是芝麻大點的事,阿妧也沒有把自己的這種心情表露出來,只是心里悶了一下,很快就平復下來。 “最近朝中無事,閑來四處走走,見這里風光不錯?!笔拝毕乳_口,打破了兩人之間那一種詭異的沉默,“所以上來看看?!?/br> 阿妧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聽了蕭叡的話,她不由笑起來:“我是跟朝中大臣的女兒們一塊過來的,本來要到御苑去,結(jié)果在下面就看到表哥了?!彼恼Z氣里帶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仰著頭道,“宮里這樣大,隨便走走就遇到了,表哥你說,咱倆是不是很有緣?。俊?/br> “可能吧?!笔拝睕]有反駁。 幾只麻雀飛下來,在欄桿上停留了片刻,嘰嘰喳喳叫了幾聲,隨后便跳到地面上去,頭一點一點地啄食。 阿妧想起來昨晚做的花箋還帶在身上,忙取了出來,遞給蕭叡道:“這個是我做的,送給表哥,你看看喜不喜歡?” 蕭叡接過,掃了一眼,點點頭道:“挺好的,你費心了。” 見他沒有拒絕,阿妧心里更加高興,又想到他說最近不忙,于是向他道:“表哥,我前些天路過臨淵閣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邊有一片杏花林,花就要開了,而且那邊好像沒什么人去?!彼UQ鄣溃拔覀円灰タ纯??” 蕭叡顯然不是很理解她的想法:“這宮里哪里沒有花?” “不一樣嘛,這御苑里人來人往的,而且我喜歡的杏花它只栽了幾株,哪里比得上臨淵閣那邊的?”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去嘛,再晚一點花就謝了,一年就開一次的。去吧去吧……”他不點頭,她就一直念。 蕭叡煩不過,只好轉(zhuǎn)頭去看她。 剛要說什么,月臺下面卻有幾個女孩子在向阿妧招手,嬌嬌的聲音傳入耳中:“郡主,你還不過來,我們都要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