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蕭叡捉著那貓兒,抱在懷里順了順毛。小貓在他掌下喵嗚一聲,先是乖順地趴著,而后站起來,順著蕭叡的手臂爬到他肩上。 走了兩步,看見阿妧迎面過來。 小姑娘已經(jīng)不像剛?cè)雽m時那樣拘謹,時時地要在意身旁人的看法,而是更從容了些。她穿著制式繁復的衣裙,頭上的步搖墜子輕輕晃動,在侍女的陪伴下款款地走過來——真的有一些郡主的風范了。 阿妧有些黏人,做了郡主也沒有從明宣殿里搬出來,而是仍舊跟姜后住在一起。看得出來,姜后將她的儀態(tài)教得很好。 蕭叡抬手將小貓從肩上捉下來,放到地上。 貓兒看見幾步之外的小郡主,認出她是時常到廣明宮來的,喵了一聲便歡快地跑過去,在她的腳邊親昵地蹭著。 阿妧蹲身把貓兒抱起來,小貓在她胳膊上蹭了一下。 “它還認得我?”阿妧有些驚喜地看向蕭叡。 小貓粉嫩嫩的rou爪踩一下少女的胸口,往上一爬,軟綿的身子依偎著女孩瑩白如玉的頸子。 蕭叡轉(zhuǎn)開視線,抬手拂了一下路邊已經(jīng)長出嫩葉的柳枝:“它又不傻?!?/br> 阿妧抱著小貓往前走幾步,在蕭叡面前站住,問他道:“表哥,這貓兒有名字嗎?” “沒有?!?/br> 阿妧剛想說要不要取一個,結(jié)果就聽見有人大步地過來,回頭一看,是魏帝身邊的一個內(nèi)侍。 “王爺,陛下請您過去?!蹦莾?nèi)侍看見阿妧,“喲,郡主也在。”向她行過禮,“那正好,也一道過去吧,陛下正等著。” 第10章 同行 蕭叡走進大殿的時候,魏帝正坐在幾案后面,埋首于堆成了小山的奏章之中。之所以這么緊急地叫他過來,是為了詢問西域方面的事。 漢末以來,天下大亂,原本依附于漢室的西域各國漸漸生出異心,殺漢朝長史以自立,西域都護府形同虛設(shè),中原也因此失去了對西域各國的控制。 蕭謖即位以來,一向主張征伐,拜族兄蕭則為鎮(zhèn)西將軍,都督雍涼諸軍事。蕭叡從軍時就是在鎮(zhèn)西將軍蕭則的帳下。蕭則去年督眾大破羌胡聯(lián)軍,平定河西。 今年年初,鄯善、龜茲、于闐各國皆遣使奉獻,西域復通。為了控制西域各國,蕭謖決定設(shè)置戊己校尉。而蕭叡在四年從軍期間曾隨蕭則立下過無數(shù)戰(zhàn)功,對西域的情況亦十分熟悉,所以魏帝先要詢問他的意見。 進門的時候,有侍女迎了過來,向阿妧道:“陛下與王爺有要事商議,請郡主先到花隔里稍待?!?/br> 阿妧沒有多問,跟著宮女去了花隔間等待。拿起案子上的一本書,坐在榻上安靜地翻看。 沒有等很久,只看了大約十來頁,聽見花隔外面?zhèn)鱽砟_步聲。阿妧放下書,轉(zhuǎn)頭一看,有兩個人的影子映在屏風上面,其中一個身影高高勁瘦,稍稍偏轉(zhuǎn)頭,正在聽旁邊的人說話。 兩道身影轉(zhuǎn)過了屏風,魏帝停止了與蕭叡之間的交談,看著少女從榻上下來,姿態(tài)從容地向自己行禮,神色溫和地向她道:“好久不見了啊,小阿妧?!?/br> 魏帝很忙,從去年入宮到現(xiàn)在,阿妧見到他的次數(shù)一雙手都能數(shù)得過來。他這樣跟自己寒暄,阿妧猜測也沒有什么事情,只是順道把她叫過來說兩句話而已。 “陛下日理萬機,臣女倒是想時時地見到您,可又怕耽誤了陛下處理朝政?!?/br> 魏帝笑了笑,指著蕭叡道:“你表哥這一向也忙得夠了,朕打算今日給他一天的休沐。正好你也在,讓他陪你去宮外轉(zhuǎn)轉(zhuǎn)?!?/br> “去宮外?”還是跟蕭叡一起。 阿妧感到有點兒意外,輕輕地往蕭叡那邊瞟了一眼,見他筆直地站在那里,神色平靜,看不出什么情緒來。 “怎么,不想去?”魏帝揚起眉,看向阿妧。這樣年紀的孩子哪有不愛玩的,少女的眼睛在聽到可以出宮的時候很明顯地亮了一下。 果然,魏帝聽見阿妧道:“臣女確實許久沒有去過宮外了?!彼D(zhuǎn)向蕭叡,輕輕地一福身,“如此,就勞煩表哥了。” 魏帝沒有再留他們,只叮囑蕭叡一句:“出去要帶著侍衛(wèi),多留神?!庇挚匆谎郯€,“照顧好你表妹?!?/br> “是?!?/br> …… 蕭叡不當值不上朝的時候一向穿得簡單,故而這會兒也不用再換衣衫。他順道陪阿妧回了一趟明宣殿。 因為怕蕭叡等得久了,阿妧換衣的動作很快。她穿的仍是女裝,沒有過多的打扮,但已足夠令人驚艷。 出來的時候,蕭叡的視線往她身上掃了一下,開口道:“出去的話,穿男裝比較方便?!?/br> 阿妧覺得這是在洛陽,天子腳下,應(yīng)當不會出什么意外。而且是跟蕭叡出去,她當然還是想穿女裝的,到時候兩個人并排往街上這么一站,路人看著多般配呀。 她當然不會直接說出來,而是搖了搖頭,微帶央求地道:“有表哥在,不會有事的?!?/br> 蕭叡當然不是怕出什么事,畢竟身邊都有侍衛(wèi)跟著。他看著阿妧輕輕揚起的小臉,一雙水盈盈的眼睜得大大的,也正看向他。 “隨你?!?/br> 阿妧開心得轉(zhuǎn)了一個圈,腳步輕盈地邁下了臺階,嫩綠色的裙擺隨她動作上下飄蕩著?;仡^看蕭叡一眼,眉眼彎彎地道:“那我們走吧。” 兩人出宮門的時候?qū)⒔鐣r,阿妧抬手擋在額前,仰頭瞄了一下頭頂不算熾烈的太陽,問身旁的蕭叡:“表哥,你餓不餓?” “還好。你呢?” 蕭叡的性格算不得多體貼,不過跟小姑娘出來,也沒有把人家干晾著的道理,所以當聽到阿妧說自己有點餓,蕭叡想了想,道:“我知道洛陽有幾家酒樓,里面的菜色尚可,要不要去看看?” 阿妧對酒樓不太感興趣,她踮腳朝前望了一望:“表哥,那邊的街上好像有很多攤位,我們過去看看吧?!?/br> 其中一家是臨街的店鋪,開了許多年的老店了,主要售賣rou脯酥餅之類的小食。蕭叡抬手指了一下,對阿妧道:“這家還不錯?!?/br> 沒想到他對這種街邊的小店還有了解,阿妧問道:“表哥以前來過這家?” 見他點頭,阿妧連忙挪了幾步,站到一個漢子的后面。人太多,前面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不過有蕭叡在旁邊,阿妧倒也不會覺得等得不耐煩。她招招手,示意蕭叡站到自己身邊來,跟她一起排隊。 雖然是帶著侍衛(wèi)出來的,但他們都是普通人的打扮,混在人群里,阿妧一時倒也想不起他們,故而也就沒有想到要以勢壓人。 蕭叡從軍多年,也早沒了那種天潢貴胄的架子。 兩個人就這樣耐心等著。 蕭叡話少,站在阿妧身邊,聽她嘰嘰喳喳、語氣歡快地談?wù)撝郧霸谀峡]見過的事物,偶爾在她開口提問的時候才回她幾句,這樣排隊等候倒也不無聊。 很快就輪到他們,阿妧要了兩包小食,付過錢,遞給蕭叡一包。 他搖搖頭,沒有接。 阿妧只好一個人拿著,邊走邊吃。 因為味道不錯,咬起來又香又脆,很合阿妧的口味,她在不知不覺間就把兩包酥餅都給吃完了。不再覺得饑餓,一雙眼睛便四處掃視,看什么都覺得新奇,偶爾激動起來,眸子里閃著熠熠的光。 “這個這個,”阿妧的視線一下子被前面攤位上掛著的狐貍面具吸引住了,拉著蕭叡過去看,指著那個面具道,“這個是不是特別可愛?” 她將那只狐貍面具從支架上摘下來,擱在臉上比劃了一下。 “挺好的,戴著吧?!笔拝秉c點頭,把錢遞給攤主。 阿妧一只手拿著面具,一只手正在擺弄系帶,忽然,透過面具上的兩只眼,她看見蕭叡身后不遠處的一人正悄悄從背后抽出一把刀來,目光森寒地盯著蕭叡。 “表哥小心!”阿妧本能地呼喝一聲,扔了手中的面具,指著他背后道,“有刺客!” 蕭叡是做過斥候的人,警惕性自然不低,即便是沒有回頭,早在阿妧剛要開口的時候便已感覺到了來自背后的一陣寒意。 “有刺客!保護公子!”經(jīng)阿妧一提醒,侍衛(wèi)們也都察覺到了不對勁,拔刀上前護衛(wèi)。 然而在侍衛(wèi)們上來之前,嗖嗖的箭矢破空而來,竟像是由機弩發(fā)出的,威力十分駭人。很快便有人受傷,響起了一片驚呼聲,方才還算熱鬧的街面一下子散得干干凈凈,只余下刺客與阿妧一行人。 蕭叡一手環(huán)抱著阿妧,帶著她左右挪騰,躲避射來的箭矢。正在這時,那賣面具的攤販竟也從下面抽出一把刀來,因為離得太近,阿妧的后背正對著那攤販。 那人舉起了刀,向著阿妧的后背劈砍過去。 蕭叡目光一動,手上動作更快,在對方的刀落下之前將長劍送入他的身體。利刃貫入肚腹的聲音令人牙酸,阿妧的身子僵了一下。 侍衛(wèi)聽蕭叡的命令,先去解決那手持弩箭的幾個人。那幾人武藝不俗,射光了全部的弩箭,又與侍衛(wèi)們纏斗了好一會兒才被拿下。 戰(zhàn)斗止歇,阿妧看著地上淋淋的血跡,有點兒腿軟。她從蕭叡的懷中脫開,往后退一步,一只腳踢到了那只狐貍面具,低頭一看,那面具已被踩踏得不成樣子了。 阿妧的目光落到那個已經(jīng)一身是血的攤販身上,胃里忽然一陣痙攣。她低著頭,小聲地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纏著表哥來這里?!?/br> 蕭叡卻攬住她的肩膀,強硬地令她轉(zhuǎn)過身子。力道不輕,阿妧覺得肩胛處有點兒疼。 “跟你沒關(guān)系,去那邊等我?!彼噶艘幌虏贿h處,叫一個侍衛(wèi)帶她過去。 等阿妧走遠一些,蕭叡轉(zhuǎn)過頭來,看了李恂一眼。對方會意,跟上他的腳步,兩個人一起往前走了一段路。 蕭叡低頭思索片刻,對李恂道:“去找駙馬,請他暫時收手。”他看著李恂,“你知道該怎么說?!?/br> “是。” 李恂雖然意外,但蕭叡的命令他一貫都是絕對的服從,因而沒有表示疑問。 他看一眼先前被蕭叡一劍刺入腹中的刺客,心里也明白那是長樂公主派來的?;蛟S是試探姜后,或許是真的想要永寧郡主的命。因為立場擺在這里,蕭叡雖然沒有參與,但也從沒有表示過反對,而是采取一種默認的態(tài)度。 然而等到真的發(fā)生了,蕭叡卻表示出了要阻止的意思,李恂看不出來他是不想看到那女子死在自己面前,還是有著別的什么心思。 他沒有再細想這件事,而是將目光轉(zhuǎn)到那幾個被拿下的刺客身上。很明顯,這是一撥專門針對蕭叡的刺客,從殺傷力巨大的弩箭,到武藝不俗的殺手,差不多可以猜出幕后之人的身份。 “將軍,要不要屬下把這幾人帶回去拷問一番?”李恂問道。 “不必,”蕭叡轉(zhuǎn)身回去,很直接地吩咐侍衛(wèi),“梟首?!?/br> 他走到阿妧的面前,看見小姑娘已經(jīng)緩了過來,臉色不像剛才那樣白得嚇人。 “走得動嗎?”蕭叡問她。 阿妧沒有回答,而是眼睛盯著他的左臂,等到看清真的是血,不由雙手抱住他的胳膊,一臉擔憂地道:“你受傷了。” 蕭叡轉(zhuǎn)頭看了一下,想起來是方才抱著她躲避箭矢的時候不小心被擦了一道口子。傷口不深,他也沒注意到。 蕭叡拂開她的手:“無事,一點小傷?!?/br> “可是……”女孩的目光從那道傷口轉(zhuǎn)到他的臉上,眉頭輕輕蹙起,澄透瑩然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與他對視著,輕輕緩緩地道,“我會心疼啊?!?/br> 蕭叡的手無意識攥了一下,很快松開。 “我?guī)湍惆幌掳?,很快的。”阿妧把路邊一個傾倒的杌子扶好,請他坐在上面。 蕭叡沒有再拒絕。 阿妧傾身靠近他,用撕好的布條纏在他的傷口處,一邊纏一邊問:“這樣會不會疼?” 少女香甜溫熱的氣息拂過來,耳朵酥麻得厲害。 蕭叡沒說話,等她包扎完,起身沿原路回去。 他表現(xiàn)得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阿妧卻做不到,她第一次見到刺殺的情形,心里實在后怕。周圍的侍衛(wèi)們跟緊了些,阿妧仍覺得有些沒安全感。 她緊走了兩步,挨近蕭叡。趁他沒注意,伸出一只手來,飛快地攥住他的衣袖。 蕭叡自然察覺到了,轉(zhuǎn)頭看了一下,不過沒再掙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