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姿修長，穿著簡潔利落的胡服，長發(fā)也都束起來，打扮與座中的少女們殊不相同，一眼就吸引到了阿妧的注意力。

    “這位就是永寧郡主么？”蕭道凝在阿妧身旁跪坐下來，提起酒壺為自己滿斟了一杯，“久仰，這杯我敬你。”說完一飲而盡。

    阿妧本來以為對方是來示好的，剛坐直了身子，微笑著準(zhǔn)備開口，卻又聽見她道：“我見郡主方才與太子殿下一起過來的時候，臉色很是冷淡，一句話也不說，是不是對太子殿下有什么不滿呢？”說著微微看向她，神色很是挑釁。

    她聲音不小，周圍的女孩們也都看過來。

    阿妧臉上的笑容沒有立即消失，然而聲音里卻多了幾分冷肅，慢慢地坐回去，道：“這位女郎，我并不認(rèn)得你，我與太子殿下關(guān)系如何也沒有必要告訴你?！鞭D(zhuǎn)頭看她一眼，“你失禮了?！?/br>
    “還有，”阿妧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樽，向她示意，“我也不需要你敬我。”同樣一飲而盡。

    蕭道凝沒想到這小郡主看著柔柔弱弱的，性子卻也不是好拿捏的，討不著好，冷哼了一聲便起身離去。

    等她走后，崔青蘅攬了一下阿妧的肩膀，安慰道：“你別理她，這姑娘就是這樣莫名的性子，為這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你看這里也沒人理她?！?/br>
    “可是我之前都沒有見過她，她為什么要來找我麻煩？”

    “因為你比她美，也比她有才氣。”崔青蘅道，“更重要的，她嫉妒你跟太子殿下的關(guān)系。”

    阿妧一開始聽不懂，崔青蘅又再解釋，她才知道蕭道凝原來是中軍大將軍蕭則的養(yǎng)女。蕭叡從軍時就是在中軍大將軍的帳下，與蕭則這位族叔的關(guān)系很是親近。

    聽完后，阿妧雖然覺得有些莫名，但知道了蕭道凝對蕭叡的心思，特別是對方還因為這個跑過來難為自己，不禁稍稍地轉(zhuǎn)過頭去，往男賓那邊的席位上看了一眼。

    這一下，正對上蕭叡一雙英俊而鋒利的眼。阿妧仿佛被抓了個現(xiàn)行似的，一下子暈紅滿臉，匆匆轉(zhuǎn)過頭來，在心里咒罵了自己一句。

    結(jié)束了午膳，該是回宮的時候，阿妧卻找不到蕭叡了。問過他的侍衛(wèi)，才知道太子現(xiàn)在正跟陸府的二公子在書房里。

    因為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出來，阿妧又不想一直等下去，于是讓侍衛(wèi)帶她過去。

    聽到外間的動靜，蕭叡的聲音傳了出來：“是誰？”

    侍衛(wèi)道：“回殿下，是郡主?！?/br>
    蕭叡頓了一會兒，才道：“進(jìn)來吧?！?/br>
    阿妧走進(jìn)去，看到蕭叡正坐在寬榻的正位上，對面是陸家的二公子陸劭，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張幾案。

    她沒有上前，而是就站在門邊。因為隔得遠(yuǎn)，很明顯地表現(xiàn)出一種疏離和冷淡。

    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從上個月的那件事過后，阿妧看到蕭叡的時候就感到有點害怕，姜后的那些話似乎并沒有起什么作用，因為這感覺是蕭叡本人帶給她的，而阿妧又是個相信感覺的人。至于更久之前的那點子還未萌芽就被掐滅了的不可言說的少女心思，似乎真的就成為往事了。

    阿妧以為自己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足夠鎮(zhèn)定了的，但她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脊背刻意地挺直，雙手攥在袖子里，微垂著眼不與蕭叡對視，這樣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小模樣，誰又看不出來呢？

    蕭叡問道：“你來做什么？”

    “來問一下殿下準(zhǔn)備什么回宮，如果暫時不打算走的話，我可以先回去嗎？”

    少女亭亭地立在那里，姿態(tài)禮貌又恭敬，挑不出什么錯來。

    八月的天氣已經(jīng)有些涼了，她穿著水藍(lán)色的襦裙，身影纖柔，腰間是粉紅的系帶，門邊的吹過來，衣裙和垂落的系帶一齊被吹動。

    蕭叡沒有說話，倒是一直沉默著的陸劭開口了，笑著向阿妧道：“站得那么遠(yuǎn)做什么？我們兩個又不是狼，還能將你吃了？”

    阿妧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這話里有幾分調(diào)戲的意思，因而沒有理他。看向蕭叡，等他的回答。

    陸劭卻又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那么早回去做什么？”向蕭叡道，“帶著小表妹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阿妧已經(jīng)有點生氣了，她跟陸劭并不熟，不知道他就是這樣的性子，還是單單針對自己？

    蕭叡卻同意了他的提議。

    第17章 踏秋

    到了洛陽城的郊外，可以看到不少前來踏秋的人。

    天氣已有幾分涼爽，草木卻還未凋落。一片遼闊的平野上，清澈的河水像緞帶一樣縈紆而過。

    阿妧站在河邊，極目遙望平野的盡頭，可以望見北邙山的輪廓，山脈在平野之上遠(yuǎn)天之下連綿起伏，有一種蒼莽雄壯的氣魄。

    收回視線，無意間瞥向不遠(yuǎn)處的蕭叡和蕭道凝。

    阿妧聽說魏帝之所以立蕭叡為太子，尚書右仆射陸駿和中軍大將軍蕭則的進(jìn)言起了不小的作用。所以他今日出宮赴宴，更多的應(yīng)該是為了跟兩家聯(lián)絡(luò)感情吧？

    一行人剛剛到達(dá)郊外，蕭道凝便纏著蕭叡教她騎馬。阿妧看著她一身的胡服裝扮，原來是為了這個嗎？

    沒有多想，一旁的陸劭已經(jīng)擺弄好了漁具，招呼阿妧。

    “小郡主，站著干什么？”見阿妧目露疑惑，抬起手中的魚竿向她示意，“教你釣魚?！?/br>
    阿妧攏一下自己的衣裙，在他身邊的一個小杌子上坐下，一只手支著下巴，偏過頭對他道：“我會釣魚啊?！?/br>
    陸劭有點意外，笑了一下：“是嗎？看不出來?！?/br>
    秋日涼爽的風(fēng)吹過來，讓人倍感舒適，阿妧心情好地道：“我家就住在江邊上，不光是釣魚，我還會游泳……”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沒有說太多，把頭轉(zhuǎn)過去，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

    陸劭把掛了魚餌的釣竿遞給她。阿妧接過，動作熟練地拋竿，隨后便耐心地等著。

    她抬頭望著遠(yuǎn)處的山林，偶爾垂目掃一下釣鉤有無動靜。

    怕驚擾了魚兒，陸劭跟她說話的時候便壓低了聲音，稍稍傾身向她這邊靠過來。兩個人隔得有點近，阿妧沒有注意，順著他的話隨意回了幾句。

    她望著前方，然而卻莫名感到身后有人在看她，像是芒刺一般，帶著些許寒意，令她感到極為不適。

    阿妧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然而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難道是錯覺？她轉(zhuǎn)過頭來，微微皺眉，疑惑著。

    ……

    蕭叡從陸府出來的時候沒有避著人，再加上陸劭一貫是個愛熱鬧的性子，平時身邊就圍擁著一大幫洛陽城的貴族少年，因而現(xiàn)下也就有許多人一道跟了出來。

    眾人自然是以太子為中心的，見陸劭跟小郡主正在釣魚，也不好打擾，只圍在蕭叡的身邊。

    一身胡服的蕭道凝正牽著一匹白馬，看向蕭叡的時候明顯帶了幾分羞意。她性子不算太好，但也是明眸皓齒的一位佳人，今日的打扮又特意凸顯出纖秾合度的身材，看上去頗有幾分英姿。幾個兒郎也都愿意捧著她。

    蕭道凝見狀，心中更是得意，半是仗著養(yǎng)父與蕭叡的關(guān)系，半是撒嬌耍癡地道：“阿兄，小妹近來苦練騎術(shù)，不知成就如何，可否請你指點？”

    眾人見她言語親昵，似對太子殿下有意，又想到蕭叡年已弱冠，該是指配婚事的時候。憑著陛下對大將軍的信重，將他的養(yǎng)女扶作太子妃倒也不是不可能，于是都看向蕭叡。

    蕭道凝也緊張地抓住了手中的韁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蕭叡站姿筆挺，他今日穿著常服，卻因為行軍多年的習(xí)慣，仍像穿著戎裝一樣，勁瘦而挺拔。沒有看蕭道凝，只淡淡地道：“你客氣了?！?/br>
    蕭道凝見他沒有拒絕，一張俏臉綻開笑容，動作利落地上了馬，揮動韁繩縱馬馳騁。跑了一圈，勒馬停駐，正要走向蕭叡，卻見他心不在焉的，目光時時掃向河邊的兩人。

    當(dāng)下俏臉含煞，向跟隨自己的侍女道：“這女子究竟是哪里冒出來的，我怎不知道皇后還有什么親人侄女？倒是好本事，將殿下也給迷住了?！?/br>
    侍女沒有她那一份敏感，實在瞧不出太子對永寧郡主哪里特殊了，只好道：“畢竟也是殿下的表妹。”

    “她算哪門子的表妹，徽兒jiejie跟我才是殿下正經(jīng)的meimei！”蕭道凝咬著牙道。

    侍女尷尬地笑：“誰說不是呢？”

    她原本不是蕭道凝的侍女，近來才到她身邊伺候，短短的時日已經(jīng)受夠了這位女郎的驕恣蠻橫，聽她提起蕭道徽，不禁偷偷抬起眼，輕蔑地在心里嗤笑——憑你也配跟公主比么？

    因為心里藏著事，蕭道凝下馬的時候便沒有留神，一不小心扭傷了腳踝，“哎喲”了一聲，喚著蕭叡。

    眾人聞聲都跑過來，七嘴八舌地問候。

    “怎么樣，沒事吧？”

    “疼不疼？傷得嚴(yán)重嗎？”

    蕭道凝一手扶著侍女，單腿站立著，眼中已經(jīng)泛起了淚花，楚楚可憐地看著蕭叡：“阿兄，凝兒不小心扭傷了腳，可否勞煩阿兄送我回府？”

    美人柔弱的姿態(tài)向來是惹人憐愛的，一時間多少雙眼睛都看向蕭叡，卻只聽見他道：“孤不是郎中，幫不上忙?！庇稚裆涞胤愿溃敖腥怂湍慊厝グ??！?/br>
    ……

    蕭叡走向河邊，那兩人不知是故意，還是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他，仍是聚精會神地盯著河面。

    他走到阿妧身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時候不早，該走了?！?/br>
    阿妧嚇了一跳，轉(zhuǎn)頭看到是他，心里有點意外。看了一眼身旁的魚簍，她還一條魚都沒釣起來，這就要走？

    蕭叡卻沒再理會她了，跟陸劭打了個招呼后轉(zhuǎn)身便走，仿佛只是來通知她一聲。

    阿妧連忙起身，動作有點慌亂，恰好這時陸劭正在甩鉤，一不小心勾到了她的衣裙。只聽“刺啦”一聲，阿妧最外層的裙擺被劃開了一道大口子。

    陸劭也愣住了，反應(yīng)過來后又想笑又覺得抱歉，放下魚竿走到她身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br>
    阿妧一陣無語，不過是在郊外，也沒有什么法子，破了就破了吧，回去再換。遂擺擺手：“沒事，一件衣服而已?！闭f罷轉(zhuǎn)身走向蕭叡。

    兩個人像來時一樣乘馬回去。

    快要進(jìn)城的時候，阿妧低頭理一下裙擺，蓋住了被勾破的那一塊。隨后便保持著一只手握緊韁繩，另一手按住衣裙的動作。她畢竟還是有些愛美的，不想讓人看見她穿著一件破損的衣裳。

    經(jīng)過街市上的一家綢緞莊，蕭叡忽然停住，翻身下馬，將馬鞭扔給身后的侍從，走到阿妧身邊。

    “下來?！?/br>
    阿妧起初不解，但還是聽他的話下了馬，隨后跟著他一起進(jìn)了綢緞莊。

    “給她選一件衣裳?！笔拝睊咭幌鹿衽_后面的老板，聲音冷淡地吩咐。

    那老板抬頭，看清了阿妧的臉，神色竟有幾分激動，大步從柜臺后面出來：“哎呀，是這位女郎要買衣裳？喜歡什么樣的？”臉上的橫rou抖動了幾下，殷勤向她介紹，“看這邊，這都是上好的料子，比宮里御用的也不差！”一雙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阿妧。

    因為不喜歡陌生人這樣肆無忌憚的目光，阿妧沒有做聲。

    蕭叡走上前來，他氣質(zhì)冷峻，周身又帶有一種戰(zhàn)場上的殺伐之氣，不言不動就有一種壓迫人心的力量，看了那老板一眼。后者立即不敢言語了，重又退回到柜臺后面。

    店中最顯眼的位置整齊地垂掛著一排新制好的上等料子的衣裙，蕭叡走過去，抬手翻了一會兒，挑出一件水紅色的襦裙。

    “紅色的好，女郎長得白，穿紅色最好看！”老板在后面道。

    蕭叡沒有理會，只將衣裙遞給阿妧：“試試這件?！?/br>
    阿妧接過，去里間換上。她動作利落，換好后低頭整理，覺得這件應(yīng)該適合自己，更難得的是尺寸也對得上。

    蕭叡在外面等了片刻，聽到動靜，抬頭見她出來，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久到對方都有些不自然，才開口道：“就這件吧。”

    第18章 解釋

    走出綢緞莊的時候，門口有一個胡商打扮的人正在擺攤叫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