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奇寶?。《紒砬埔磺瓶匆豢窗?！中原見不著的寶貝！”

    阿妧一時好奇，提裙步下臺階走到攤前。那胡商立即招呼她：“西域那邊傳過來的寶物，姑娘要不要看一下？”

    自魏帝收復(fù)西域，往來洛陽與西域各國貿(mào)易的商人日益增多，像這樣高眉深目卻能說一口流利中原話的胡商如今也是隨處可見。

    阿妧拾起一個籠子樣的東西看了看，問道：“這里頭是什么？蟈蟈嗎？”

    那胡商被她逗笑了：“這可不是蟈蟈?！彪S后向她解釋，“不知姑娘可曾聽說過尋香蜂？昔日大魏的皇帝陛下派人攻打西域，深入到千里黃沙之中，就是利用這種黑蜂追蹤到敵方的蹤跡，這才出其不意，一舉殲滅了胡人的主力?！?/br>
    “這么厲害？”他說得活靈活現(xiàn)的，令阿妧感到驚訝不已，“既然是尋香蜂，那就是追蹤著香氣才能找到對方的蹤跡，是什么香氣？”

    那胡商見她一點就通，想來是個識貨的，取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道：“這里頭就是了，取出一點灑在身上，不管走出多遠(yuǎn)，只要把這小籠子里的黑蜂放出來，它就能吸引其他的蜜蜂一起追蹤到香氣的源頭?！?/br>
    “真的假的？”阿妧還沒聽說過這么神的寶物，“我可以試一試嗎？”

    那胡商有些為難，這黑蜂放出來容易，再要捉回來可就難了，故而都是用一只少一只。

    他們這邊興致勃勃地聊了半天，蕭叡站在一邊等了一會兒，忽然走到阿妧身邊，將一把銀錢扔給那胡商，把所謂的尋香蜂買了下來，而后連著那瓶子香粉一起遞給阿妧。

    “拿著吧?！?/br>
    阿妧接過，疑惑地看他一眼，覺得他今天有點反常。沒有多想，很快跟上他的腳步。

    兩個人在前面走著，幾個侍從牽馬跟在后面。

    阿妧手捧著蜜蜂籠子道：“這東西真的那么神嗎？不管人走到多遠(yuǎn)都能被它找到？”蕭叡沒有多問就買了下來，應(yīng)當(dāng)對這玩意兒有所了解吧？

    誰知他卻搖了搖頭：“一定范圍內(nèi)有效，太遠(yuǎn)的話，基本沒有作用?！?/br>
    阿妧驚訝道：“剛才那個人不是這么說的呀，他說在西域的萬里黃沙之中都能用，大魏的軍隊不是靠它指引道路才殲滅了敵軍嗎？”說著忍不住回頭看一眼那胡商，眼里閃過不解。

    “哪有什么克敵必勝的寶物，那是大將軍派人策反了敵方的一個高級將領(lǐng)，為了讓對方害怕，才故意說是用的黑蜂?！笔拝钡?。

    阿妧仰頭看他：“為什么你會這么清楚？”

    “因為深入敵營負(fù)責(zé)策反的人是我，黑蜂的消息也是我放出去的。”蕭叡轉(zhuǎn)頭對上她的視線。

    “是這樣啊。”阿妧一時不知道說什么，隨后又忽然想到，“既然你知道這不是什么寶物，那為什么還要買它？”

    蕭叡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看著前方：“沒什么，拿著玩吧?！?/br>
    到了一個街口，蕭叡向阿妧道：“我還有事，你自己先回去吧?！鞭D(zhuǎn)頭吩咐侍從護(hù)送她回宮。

    阿妧點點頭，兩個人在路口分開。

    走了沒多遠(yuǎn)，忽然看到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清麗而脫俗，正是葉緋兒。

    阿妧走在她身后，不緊不慢，并沒有打算上前去問候一下。因為她心里清楚葉緋兒并不喜歡自己。不過阿妧這樣跟在她后面走了一段路，有意無意的，總覺得今日葉緋兒的行蹤有些鬼祟。

    她本來不想管，正要走開，忽然想到今早姜后問起葉緋兒的時候，一個宮女說她生病了，在自己的房間里休息。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阿妧也不例外。她腳步頓了一下，回身從侍從那里取過冪籬戴上，白紗遮擋住了面容，隨后加快了腳步，跟得更緊一些。

    到了一家客棧外面，阿妧把蜜蜂籠子交給侍從，叮囑他們，若是自己半個時辰還沒出來，就放出黑蜂，跟著它找到自己。

    阿妧看見葉緋兒進(jìn)了客棧的一間房，眾目睽睽的，她當(dāng)然不可能趴在門口偷聽，因而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沒看到什么人進(jìn)去，一時又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無聊，正要離去，房門卻在這時開了。

    阿妧慌忙閃身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見她離去，看樣子像是去接什么人。轉(zhuǎn)瞬的功夫，又看到葉緋兒跟著蕭叡一起踏上客棧的樓梯。

    阿妧驚訝極了，眼看就要迎面撞上。她此刻正站在房門口，躲避不及，索性飛快地推門進(jìn)去。

    房內(nèi)的落地罩外是一方小榻，會客用的，阿妧直接進(jìn)到了里面，摘下了冪籬拿在手里，后背抵著一方書櫥，側(cè)耳聽著外間的動靜。

    不一時果然聽見他們進(jìn)來，似乎在小榻上坐定了，接著便是店小二端茶上水的聲音。等到門再次關(guān)上，房間里有一瞬間的寂靜。

    阿妧屏住了呼吸，她實在意外，因為印象里蕭叡跟葉緋兒是素?zé)o往來的。且那件事過后，在阿妧看來，這兩個人的立場甚至應(yīng)該是相對的。

    因為害怕被發(fā)現(xiàn)，阿妧站的位置有些偏里，饒是她聽覺敏銳，那兩個人的聲音一個偏低沉，一個又很輕柔，她實在是聽不清，因而心里有些發(fā)急。

    不由得輕輕挪動兩步，又將頭往木隔上靠了靠，側(cè)耳細(xì)聽。這一回隱約聽到了皇后等字眼，她的心怦怦直跳。

    沒過多久，外間響起了葉緋兒起身告辭的聲音。似乎只有她一人出去了，而蕭叡仍坐在榻上。

    阿妧不敢出去，同時在心里暗道他怎么還不走。許是她的祈禱起了作用，阿妧聽見腳步聲響起。剛要松一口氣，接著便發(fā)現(xiàn)那腳步聲是向著里間過來的。

    阿妧的心跳重新加快，身子緊緊貼著書櫥的一壁。眼見沒法躲下去了，她直起身子，咬咬牙，剛要抬腳出去，結(jié)果眼前一道銀光劃過。她還沒有看清，泛著涼意和血腥氣的長劍就已經(jīng)指上了自己的咽喉。

    她猝不及防，后背再一次抵上書櫥，雙眼睜得圓圓的，臉頰漲紅，雙手握著冪籬，神色驚慌地看向蕭叡。

    沒有料到是她，蕭叡微微皺眉，很快將劍放下。

    “怎么是你？”見她還呆呆地靠在那里，不由伸手拉她一下，“你在這兒做什么？又偷聽我說話？”

    阿妧身子繃得太久，腿也有些麻，不防被他這么一拉，一下子沒站穩(wěn)，輕呼一聲就要往前跌去。蕭叡只好扶住她，一只手半抱著將她帶出來。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阿妧仰頭看著他略微沉肅的臉頰，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想起姜后那天說的話——傻孩子，他那是嚇唬你呢。

    低頭瞄一下他手中的長劍，阿妧的語氣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這已經(jīng)是你第二次用劍指著我了?！?/br>
    蕭叡放開她，后退兩步，也沒低頭看，右手一動，長劍“嚓”的一聲便收回劍鞘，隨后放到幾案上。

    “我不知道是你?！彼粗€道。

    第19章 親近

    看她似乎有話要問，蕭叡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又坐回到榻上，給自己的茶盅里添了些水。

    茶水注入杯子的聲音在一室沉默中格外響亮。

    阿妧在他對面坐下，上半身挺直，雙手交握著放在膝上，眼睛看著他，在斟酌該從何問起。

    卻是蕭叡先開口，他道：“你怎么會在這兒？”

    阿妧剛要回答，此刻卻有拍門的聲音響起。

    “公子還在嗎？”那輕柔的聲音接著道，“我有要事稟報?！?/br>
    是葉緋兒！

    阿妧不知道她因為什么去而復(fù)返，但自己是跟蹤她才過來的，所以這會兒難免心虛，下意識地想要避開。

    她看了蕭叡一眼，神色有些慌亂，隨即想到自己方才見到的那個書櫥。先前是來不及躲進(jìn)去，現(xiàn)在讓蕭叡拖上幾息的功夫應(yīng)該沒有問題。

    她指了指里間書櫥的位置，向蕭叡示意，同時起身下榻。由于動作太快，長長的裙擺拂倒了案上的茶盅，茶水流了滿案。

    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纖腰被猛然一勒，阿妧猝不及防，低低驚呼一聲，一下子跌倒在蕭叡的懷里，睜大了眼，不解地看向他。

    蕭叡的神色卻沒有什么變化，只將她攔腰抱起，大步地穿過落地罩，向內(nèi)室走去。

    繞過透光竹影屏風(fēng)，阿妧被他放在軟榻上面。她一只手撐著床榻，一只手還攀在蕭叡的肩膀上。

    阿妧把手從他肩上松開，要去推他，卻反被摁住了肩膀。蕭叡稍稍使力，她便倒在身下的軟榻上。

    一開始她還不明白對方是要做什么，但當(dāng)他一手握著她的小腰，勁瘦而有力的身子傾壓下來的時候，阿妧忽然明白過來，當(dāng)即雙頰猶如火燒，眼睫輕顫，一雙靈光澄透的眼睛里幾乎能滴出水來。

    外間的葉緋兒得到允許，推門進(jìn)去，視線往那透光屏風(fēng)內(nèi)一掃，只見里間似有兩人身影交纏，見有人進(jìn)來才略略分開。那女孩嬌小的身影幾乎完全被蕭叡遮擋住了，或許是歡情被發(fā)現(xiàn)，此刻正害羞得躲在男子的身下，一只手抓住了對方的衣襟，身子輕輕瑟縮了兩下。

    蕭叡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看向外間的葉緋兒：“什么事？”

    葉緋兒似乎也沒料到里間會是這樣的情形，當(dāng)下也有點尷尬，向蕭叡道：“方才聽到小二說恍惚看見一個戴著冪籬的女子進(jìn)了這間房，緋兒擔(dān)心是有刺客，這才回來告訴公子一聲，不想?yún)s是——”她輕輕一福身，“打擾公子了，緋兒這就告退。”

    門關(guān)上，房間里又恢復(fù)了一片寂靜。

    蕭叡低頭看向自己懷中的女孩，她的身子很僵硬，神色卻不是平常對著自己時候的端莊和冷淡了。一雙澄透的眼睛里光搖影動，藏滿了羞惱和驚疑。小臉緋紅的，蓋過了為赴宴而特意涂上的胭脂。

    整個人嬌小又纖柔地縮在他的身下，蕭叡的視線往下，落在她修長的、泛著淡淡瓷粉色的脖頸上，鼻端縈繞著少女的清香，他的眼睛暗了，握著女孩小腰的手微微收緊。

    卻又很快松開，起身下榻，走到了外面。

    阿妧慢慢地從軟榻上坐起來，隔著屏風(fēng)向外面望了一眼，見蕭叡身姿筆挺地站在那里，背對著自己。

    她心里明白對方是在給自己解圍，但這法子總是令她感到有點怪異，可能是兩個人沒有默契，他沒有領(lǐng)會到自己想要躲到書櫥里的想法。

    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他是太子啊，說一句不要葉緋兒進(jìn)來，難道她還真能闖進(jìn)來不成？

    不過阿妧只在心里將這疑惑過了一遍，沒有在意。

    她走到外面，問出自己方才一直想要問的話：“你跟葉緋兒約在這里，是在謀劃怎么害我姑姑嗎？”轉(zhuǎn)到蕭叡面前，仰頭直視他，“葉緋兒是你的人？”

    蕭叡低頭看她一眼，隨后轉(zhuǎn)開視線，走到案邊拿起自己的劍：“我送你回去?！?/br>
    ……

    九月，因為對東吳的戰(zhàn)事進(jìn)行得很順利，這一向魏帝的心情都很好，連帶著姜后也頗為開懷，cao持起阿妧的及笄禮來也就更加上心。

    洛陽城的許多命婦與貴女們都被邀請前來觀禮。吉時一到，便看見永寧郡主在女官的引導(dǎo)下款款步入殿中。

    小郡主今日穿的是隆重的深衣禮服，裙裾寬大，袍擺曳地，衣裙上的花紋精美繁復(fù)，腰間束以玉帶，半邊青絲綰成了雙鬟，余者自肩后披垂而下，簪珥明珠，芳華耀目。

    這樣的容光風(fēng)儀，同時又有一種逼人的靈氣，在座的人雖然大多都見過永寧郡主，但是當(dāng)美人步履從容又端莊地走進(jìn)殿中的時候，眾人依然是看住了，久久難以回神。

    笈禮的過程較為繁瑣，阿妧一遍遍地在軟墊上端正跪坐，聽著贊者的祝禱，由正賓為自己加笄，又一再起身向來賓答謝。

    如是三次之后，才被姜后托著雙臂扶起來，聽見她聲音愛憐地道：“姑姑盼這一天盼了許久，如今終于如愿?！彼謸嶂€的臉，輕輕摩挲著，眼神十分的柔和，“妧兒長大了。”

    阿妧與她對視著，禁不住眼眶有些發(fā)熱，輕輕吸一口氣，再次向她蹲身行禮：“妧兒多謝姑姑?！?/br>
    她轉(zhuǎn)過身來，幾個交好的女孩子上前向她道賀。

    “恭喜郡主！”

    “郡主今天真漂亮?！?/br>
    她們嘰嘰喳喳地笑著，眉宇之間也都帶著喜氣，聽到姜后的吩咐，便圍擁著阿妧一起出了明宣殿。

    少女的青春活力一向都是內(nèi)宮之中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到所有人的視線。

    在經(jīng)過未央宮附近的時候，陸劭與他的父親一道停下了腳步，眼睛望著不遠(yuǎn)處且走且笑的少女們。

    “當(dāng)中那個就是皇后的侄女？聽說今日她的及笄禮辦得很是熱鬧?！标戂柯犚娮约旱母赣H問道。

    與東吳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進(jìn)入尾聲，陸駿也被魏帝從故都許昌召了回來，今次就是與陸劭一道入宮覲見。

    聽見問話，陸劭將視線從阿妧的身上收回，與父親對視一眼，恭敬地道：“是，她就是永寧郡主?！?/br>
    陸駿一身的官服，威勢沉沉，將手背在身后，向陸劭道：“此女甚美，又得帝后愛重，若二郎你能娶了她，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陸劭笑了笑，目光重又落在那不遠(yuǎn)處的美麗少女身上，只是這一回卻流露出了些許欲要征服的意味，看著她道：“兒也有此意?！?/br>
    陸駿沒說話，忽而想到了什么，仰頭嘆一口氣：“如果可以的話，為父倒是希望那小郡主能做我陸家的宗婦。”說著抬腳轉(zhuǎn)身，聲音極低地道，“公主那性子，唉……”

    陸劭跟上他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