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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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前面的女子身姿娉婷,一步一步走下石階,雨水打濕她的軟絲繡鞋。鵝黃色的裙邊隨她動作輕輕飄擺,阿妧的視線慢慢上移,從款擺的裙角移至繡紋繁復(fù)的精美玉帶。女子雙手交握著放在腰帶處,是個很優(yōu)雅的姿態(tài)。再往上,瞥見她線條優(yōu)美的肩頸。 女子的臉被雨傘遮擋住,只隱約看見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抿著的淡色的唇。 撐傘的是個男子,幾乎大半邊身子落在雨中,只將傘前傾,完完全全地替前方的女子擋住風(fēng)雨。 那兩個人是同時向著阿妧走過來的,不知道為什么,她最先注意的卻是被雨傘擋著的女子。許是因為她周身的氣質(zhì)太過獨特,清而冷,如寒泉一般,一步步走來的時候,似乎要與這初春微帶寒意的泠泠細(xì)雨融為一體。 而她身后的男子,雖然面容俊逸,給人的印象卻不深,在這嵐嵐的霧雨中,更像是一道縹緲而虛幻的影,說得更確切一些,像是隱在這女子身后的影。 她聽見身旁的侍女呼那女子為公主,心道怪不得方才乍一看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是蕭叡的meimei。 “她身旁的是陸駙馬?”阿妧問侍女。 “回郡主,是?!?/br> 她們這邊說著話,長樂公主一行人已經(jīng)步上玉階,來到殿門外。阿妧和身旁的女官侍女們一道向她行禮。 女官向她介紹阿妧。 蕭道徽停住腳步,垂眼定定看著阿妧,良久,淡色的唇微啟,輕聲道:“久聞大名?!甭曇粢彩乔宥?,如泠泠珠玉。 阿妧見她神情微冷,望著自己的目光卻溫和,微微笑道:“不敢當(dāng),早聽說公主氣度高華、容色絕代,只是一直無緣得見,此番照面,才知傳言不虛?!?/br> 蕭道徽輕輕一笑,請她入內(nèi),邊走邊道:“我七年來入宮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可巧今次就碰到了郡主,正好有一事相告?!彼⑽⑥D(zhuǎn)頭看著阿妧,“郡主初入宮時我曾派人刺殺于你,雖不為取你性命,倒也確曾心懷惡意。只是此事為兄長所阻,我便猜到他傾心于你。料想他未曾將此事告知,唯恐將來你二人因此心生嫌隙,所以借此機(jī)會向郡主解釋??ぶ魅粜闹杏性梗镌谖乙蝗??!?/br> 阿妧停住腳步,驚訝地看著她。 蕭道凝聲音雖輕,但她卻一字一句地都聽清楚了。她說的刺殺一事,是什么時候?初入宮,難不成是她第一次跟蕭叡一道在宮外逛街的時候?蕭叡殺的那個刺客,其實要刺殺的人是她? 待得到肯定的答案,阿妧一時說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她腦子里有點亂,向蕭道徽微一福身:“我很感謝公主的坦誠,只是這件事有些突然,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蕭道徽點點頭,隨即轉(zhuǎn)身從容地在自己的席位上落座。 阿妧的視線和對面的蕭叡一碰而過,她低下了頭,沒有注意到對方臉上的神色。 等到儀官的唱奏聲響起,魏帝入殿,眾人起身下拜。在跪了一地的人群當(dāng)中,安靜地坐在長案后面的蕭道徽顯得格外突兀。 魏帝很快便注意到了她,目光微動,似乎有些意外,但什么也沒說,仍舊腳步沉穩(wěn)地向著上座走去。 酒宴正酣,殿中的絲竹聲嘈嘈切切,混雜著賓客的歡聲笑語。 蕭謖不想喝酒,也不想聽曲,就連身旁的姜后跟他說話他也不想搭理。但他急切地需要做些什么,來排解心中那無可言說的隱痛。 他辦了一場宴會,然而宴會也不能起到什么作用,熱鬧是別人的。 他把下方的尚書令叫到面前來,問他朝堂之事。尚書令言無不盡,他凝神細(xì)聽。 正說到去年年底的廣陵一行,蕭道徽卻突然起身,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來。 有許多人都注意到了長樂公主的舉動,皆好奇而驚訝地抬頭張望。 蕭道徽在他面前站定,一手持著酒樽,居高而臨下地看著他:“陛下不好奇我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嗎?”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長樂公主與魏帝的關(guān)系極其冷淡,在甄后去世之后,便拒絕與魏帝見面,搬離了宮中。那一年她才十二歲,整整七年也未見過她跟魏帝說過一句話,因而眾人見此情形,無不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皆停止交談,凝神注視著上方。 “因為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蕭道徽一揚手,將酒灑在了地上,“陛下是不是覺得這個日子特別值得慶賀?” 蕭謖放在案上的手緊握成拳,喉結(jié)滾動一下,又緩緩松手,沒有理會蕭道徽,向尚書令道:“繼續(xù)說?!?/br> “陛下想不想知道我母親死前的情形?” “是,”尚書令道,“陛下率軍至廣陵,東吳嚴(yán)設(shè)固守,后方空虛……” “馬車還未到昆陽你的人便追了上來,把她拖下來,扣在了驛舍里?!?/br> “……鄱陽人彭綺率軍反吳,攻陷周圍數(shù)縣,擁眾數(shù)萬?!?/br> “他們逼著她喝下了毒酒,她疼得全身都在抖,手掐在榻面上,指甲掀開了都沒有感覺?!?/br> “東吳應(yīng)接不暇,派中郎將訪蜀以求支援……” “等她死了,不動了,他們在她的嘴里塞上米糠,卸下釵環(huán),以發(fā)覆面,叫她到了底下也不得伸冤……” “夠了?。?!”魏帝猛地一喝,抬起頭來,幾欲殺人的目光盯視著蕭道徽。 殿中死一般的寂靜,無人再敢說話,眾人皆屏息低首,當(dāng)做什么都沒聽到。 須臾之后,蕭叡起身上前,把蕭道徽帶了出去。 有膽大的抬眼偷覷,見魏帝神色冷肅,卻沒有發(fā)怒的征兆了。他揮揮手,讓尚書令入座,隨即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一直沒動過的酒樽上。 他勉力維持著平靜,端起酒樽,然而還沒送到唇邊酒水便潑灑了出來。放下酒,雙手撐著長案站起來,不理會身后姜后的呼喊,也不要人攙扶,自側(cè)門走出大殿。 走到廊下,看見天際落雨,在眼前織成一道白茫茫的簾幕。他腦中昏昏沉沉,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憑著本能往前走,沒走幾步,就感到喉中涌上一股腥甜。 他扶著廊柱,低頭吐出一大口血,呆呆看著腳下的鮮血被飄落的雨水沖淡,什么都來不及想,也什么都聽不見。 宮人們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聲被他隔絕在外,他眼前一黑,靈魂沉入了深淵。 第59章 終章 魏帝從初春開始生病,一直到五月,終于病重不起。 丙辰日,召見了尚書令和撫軍大將軍等人,命其受領(lǐng)遺詔,共同輔佐嗣主蕭叡。 朝臣領(lǐng)命而去,殿中跪了一地的妃嬪和宮人。 天陰,內(nèi)室里的光線昏暗,大榻前的紫檀木架子上的宮燈還燃著,放出暈黃色的光。屋子里沉香裊裊,宮人把秋色帷帳的簾子掀開,掛在榻邊的銀鉤子上。 魏帝臉色青白,滿是病容,幾乎看不出從前風(fēng)采照人的英俊模樣了。他雙眼下的青黑色很深,像是整夜未睡。 帳幔掀開,魏帝的肩膀動了動,微微喘息著,想要支撐著坐起身子。 姜后立刻上前扶住他,在榻邊坐下,讓他靠在枕上。 魏帝輕輕仰著頭,雙目微闔。他這樣子,誰都看得出來時日未久,姜后的心里很害怕,有一種悲涼和不安,但對他的愛還是壓過了心中那不祥的預(yù)感。 姜后握著他的手,目光注視著蕭謖瘦削的臉頰,柔聲道:“陛下許久未進(jìn)食了,可有什么想吃的嗎,妾讓人去吩咐?!?/br> 蕭謖突然緊握住她的手,同時彎腰伏在榻上,吐出好幾口血來。姜后嚇了一大跳,手忙腳亂地讓人收拾,抬手輕拍著蕭謖的背:“陛下……” 魏帝咳了數(shù)下,呼吸漸漸平復(fù),任姜后用帕子拭去他嘴邊的血,隨后擋開她的手,又靠坐在枕上,輕聲道:“朕想吃葡萄?!?/br> 姜后怔了一下,魏帝喜食葡萄,宮里儲存了不少,這個季節(jié)都還用冰鎮(zhèn)著。只是他剛剛才吐了血,哪里敢拿給他吃? 姜后道:“葡萄性寒涼,怕對陛下的身體不好,還是換成別的吧?陛下要不要嘗嘗……” “算了?!蔽旱蹞u搖頭。 他似乎精神更不好了些,緩慢地轉(zhuǎn)過頭,看著一旁安靜站立著的年輕男女,眼睛里漾出些笑意,抬手喚道:“徽兒,阿貍……” 阿妧見他向自己伸手,上前一步道:“姑父?!?/br> 魏帝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眼珠輕輕轉(zhuǎn)動了一下,伸出的手慢慢放下,眼里那溫柔的光如同水面乍起的波紋,片刻后便消散了,又恢復(fù)了一片死寂:“是阿妧啊……” 他無力地閉上眼,干涸的眼窩鼓動了兩下,復(fù)又睜開,看向榻邊圍著的眾人:“你們都退下吧,讓太子留下?!?/br> 除了幾個站在遠(yuǎn)處聽候傳喚的宮人,屋子里一下子走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了魏帝父子二人。 蕭叡的臉上沒有表情,一步步往前走去,在大榻邊停住了腳步。他看著魏帝輕輕拍了下自己的身旁,示意他坐下。 他沒有動。 魏帝似乎嘆了一口氣,用很平靜的語氣道:“我死后,讓后宮淑媛、昭儀以下的都各歸其家,不必再留在宮中?!?/br> “是?!?/br> “至于姜氏——” 蕭叡抬眼看他,聽見魏帝頓了一下,而后道:“隨你處置吧?!?/br> 蕭叡的神色絲毫未變,沒有驚訝,也沒有悲傷,甚至抬眼注視著魏帝的身形也一動不動,似乎要凝為一座雕像。直到魏帝再次開口,他臉上的表情才終于有所波動。 魏帝道:“你還記得你小的時候,咱們在鄴城嗎?” 提起這些久遠(yuǎn)的往事,他的聲音仿佛比平日都要精神一些。 “那時候我跟你母親,帶著你和徽兒,在下雪的時候出城,去了城外的河邊……”他目光望著虛空,好像望見了白雪茫茫的舊都,“鄴城的冬天真冷啊……河面上都結(jié)了厚厚的冰……你跟徽兒在冰上跑,你母親看著你們,又高興又擔(dān)憂的樣子,催著我去看好你們兩個……” 蕭叡說:“不記得了。” 魏帝又咳了幾聲,嗓音粗礪而沙啞,喉結(jié)鼓動數(shù)下,半晌后看著他,語聲艱難地道:“我還是想回鄴城,等我死后,你能不能……把我葬在你母親的身邊?” 蕭叡好像聽到了什么笑話一般,繃緊的面容終于勾起一絲笑意,帶著嘲諷看向魏帝:“這恐怕不行。”他一頓,低沉的聲音在空曠大殿里幾乎有些聽不清,“你不是懷疑我母親不貞嗎,她哪里配跟你合葬呢?” 上前一步,父子倆面面相對,近到咫尺的距離印證著彼此的相像,蕭叡低聲道:“現(xiàn)在你眼里的這個野種就要成為大魏的皇帝了,你覺得怎么樣?” 魏帝閉了閉眼,喘息聲更重了些:“我對不起你……不該懷疑你的身世……誤會了你的母親。你會是個好皇帝,大魏交給你,我……” 他說話的聲音停下來了,四周突然變得十分安靜,只剩下銅壺的水漏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蕭叡以為他已經(jīng)死去,魏帝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強(qiáng)……等我死后,不樹不封,葬我于首陽山。” 蕭叡答應(yīng)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他看到榻上人的身體在一瞬間繃緊了,緊接著是輕微的抽搐,仿佛垂死的掙扎。死得不甘的人往往在死前會非常痛苦,會拼命地掙扎,表情變得極其猙獰。 蕭叡以為他也會這樣,然而他只是輕輕抽搐了一下,接著便不動了。靜靜躺在榻上,雙手垂在身側(cè),閉上眼睛,很安詳?shù)臉幼樱瑹o聲無息地死去。 死在甄后逝世的第七年,未央宮的嘉福殿,年四十。 …… 六月,魏帝的葬禮已基本舉行完畢,只剩下了送葬的環(huán)節(jié)。 而蕭叡的即位儀式也正在有條不紊的準(zhǔn)備當(dāng)中,之所以拖到現(xiàn)在,是因為要同時準(zhǔn)備登基和封后兩件大事,這是蕭叡的命令。 然而這一切都不影響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了大魏的國君。在繼位已成定局之后,他把蕭敘打發(fā)到了封地,派人時刻看守著他,至于能活多久,則要看他的運氣了。 蕭叡搬到了未央宮的太華殿,而阿妧很快也會搬到緊鄰的紫寰殿。兩座宮殿都是未央宮的主殿,最近被蕭叡欽定為帝后所居。 大魏新君初立,消息若傳到吳蜀兩國,難保對方不會趁虛而入,因而蕭叡最近接連召見群臣,部署邊防。 中午的時候,撫軍大將軍陸駿求見,他是魏帝托孤的四重臣之一,在蕭叡還未被立為太子的時候就把賭注都壓在了他身上。如今站對了位置,在新朝的日子自是如魚得水。 很快得到接見,步入殿中。蕭叡不好奢華,這樣熱的天氣也沒讓人在殿中放置冰塊,陸駿頂著大太陽過來,身上又穿著厚重的朝服,早已是汗流浹背。略抬手擦擦汗,整理一下儀容,上前向蕭叡行禮。 簡單地交代了一下兩國的動向,陸駿抬眼一看,見蕭叡仍低著頭閱覽奏章,聽完,輕輕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 陸駿大著膽子道:“明日便是先帝出殯的日子,陛下是否……” “天太熱,不去?!彼掃€沒說話,蕭叡放下了奏章,直起身子,頭微微后仰,抬手揉按一下自己的脖子,漫不經(jīng)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