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魏姝卻因事出意外猝然向前跌去,瞬間摔了個狗吃屎,無巧不巧的,滿滿一杯橙紅酒液盡數(shù)潑灑在她質地光潔的月白裙衫上。 楚瑜驚魂未定的看著她,萬萬沒想到她會選用這么粗陋的法子,這可真是害人終害己了,所幸她躲過一劫。 身后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平靜說道:“快扶你家小姐進屋更衣吧,若是有傷,還該請個大夫瞧瞧。” 魏姝身旁那侍女還愣愣看著,聽到朱墨這句話才醒過神來,忙羞答答的垂下眼皮,趕緊彎腰攙扶魏姝起身。 魏姝一氣將她甩開,自個兒狼狽的爬起來,惱怒瞪著安然無事的楚瑜,想指責她兩句,看了看她身后的高大人影,諒著占不到上風,只好權且忍氣吞聲。 圍觀的閑人越聚越多,魏姝暗暗咬牙,負氣帶著小婢離開。 楚瑜則倏然轉身,好奇看著高她大半個頭的朱墨,“你怎么還在呀?” 那會兒錢氏過來找她打牌時,朱墨不是已經(jīng)走了嗎? “碰巧而已?!敝炷蛄嗣蚰菗?jù)說是象征冷清的薄唇,語氣就像吃飯喝水一般隨意。 楚瑜輕輕哦了聲,她也不信朱墨會時時刻刻監(jiān)視著自己——她又不是個孩子,朱墨也不會這般有閑情逸致。 “方才多虧你應變得快,不然那杯酒就該潑到我身上來了。”楚瑜再度向他斂衽道謝。 “沒事,我只是可惜這身衣裳。”朱墨說道,似乎表示強調,還補充一句,“光這料子就得費不少銀子呢,可不能白糟蹋了。” “……”楚瑜語塞看著他,心里默默念道:吝嗇鬼。 朱墨正了正發(fā)冠,將臉上的一抹不自在拂去,從容說道:“酒宴快開始了,咱們?nèi)d上吧?!?/br> 回去之后,楚瑜便琢磨起朱墨種種不正常的舉動,她雖然心思純摯,卻并不是傻瓜,她怎么也不能相信,朱墨在她身后伸出的那條手臂只是偶然,莫非他竟寸步不離監(jiān)視著自己么? 一個男人做出這樣的行為,理當是叫人害怕的,可她已經(jīng)是朱墨的妻子,朱墨卻還防賊一般的防著她與其他人接觸,這種微妙的心理就很令人不解了。 楚瑜若是虛榮心再強一點兒,準會以為朱墨愛她愛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可她從自小的見聞里明白,天底下大多數(shù)夫妻都是搭伙兒過日子,她們楚家要不是祖?zhèn)鲬謨?nèi),也未必會這樣和諧——因此朱墨的異樣就相當令人納悶了。 楚瑜只能歸結于是他個人的怪癖所致。對于蕭寶寧仰慕他的那件事,楚瑜雖心有不快,卻忍住了沒有細問。她犯不著與金尊玉貴的公主作比較,那無疑是自取其辱,再說,朱墨的回答也可能會膈應到自己。萬一朱墨對于蕭寶寧并非無情,那她可真要生氣了——她究竟有什么資格生氣呢? 聽說八月十五的晚上有花燈會,楚瑜早早的同南嬤嬤打了招呼,準備好好出府游玩一番,她現(xiàn)在比先前放得開了,興許是在淑寧公主府上的大出風頭讓她膽子大了許多——當然其中也少不了朱墨為她撐腰的功勞。 總之,這幾個月楚瑜可謂憋得夠嗆,中秋夜她是一定要出去的。南嬤嬤并沒有阻撓她,只是令楚瑜沒有料到的是,朱墨態(tài)度強硬的也要跟上。 楚瑜故作賢惠的問道:“大人今夜沒有別的事么?我記得南明侯世子早上才遞了帖子過來,說邀您過去小聚?!?/br> 朱墨一眼就瞧出她的心思,泰然自若應道:“中秋乃闔家團圓之夜,既無雙親,咱們夫妻自然得好好聚聚才好?!?/br> 楚瑜拒絕不得,只悶悶不樂想道:有朱墨這尊笑里藏刀的門神在,她就別想恣意了。 東市上已經(jīng)擺滿了流光溢彩的花燈,如顆顆星子灑滿銀河,更有寶馬香車絡繹不絕,映得整條街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楚瑜亦步亦趨跟在朱墨身后,雖無丫鬟仆婢跟從,她也不敢隨意亂跑,朱墨發(fā)脾氣的模樣她已經(jīng)見過,簡直讓人從骨子里生出寒意,楚瑜可沒勇氣嘗試第二遭了。 湯團香氣撲鼻,制燈謎的攤子也數(shù)不勝數(shù),不時地還有青年男女以詩傳情,眉眼間盡是化不開的柔情蜜意。楚瑜目光艷羨從人們身上滑過,惋惜自己雖然還是姑娘身子,卻已沒了姑娘身份,更不曾嘗過怦然情動的滋味。 以往和姊妹們來花燈會上,總會有一兩個莽撞戇直的見她姿容不凡,大著膽子過來搭訕。但今夜想來一個也沒有了,不止因為她梳著婦人發(fā)髻,還因為她面前有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她正看得眼花繚亂,前面冷不丁有個聲音傳來,“元宵夜我送你的花燈,你還留著么?” 楚瑜吃了一驚,她不慣于撒謊,訕訕應道:“不小心弄壞了?!?/br> 其實是望秋不慎將燈籠骨弄折的,可楚瑜當然不能在這時候將自己的婢女摘出來,不然倒跟故意推諉似的。 壞了的東西當然無須保留著,已經(jīng)扔到灶膛里。她害怕朱墨生氣,說完之后,便大氣兒也不敢喘,誰知朱墨只定定的看她半晌,面無表情的伸出手,“過來?!?/br> 楚瑜怯怯的將柔白五指放到他掌心中,兩人來至攤子前,朱墨指著各式各樣的物件道:“要哪一樣,自己挑。” 原來朱墨是要再買一盞送給她,楚瑜松了口氣,指著布面上胖胖的鯉魚肚,“我要這個。” 上次朱墨送了她錦鯉的,這回她想換個樣子。 朱墨付了銀子,將肥圓的鯉魚燈籠交到她手中,見她滿面歡喜,不確定的問道:“喜歡么?” 楚瑜誠懇的點了點頭,她還擔心朱墨嫌她稚氣呢。 如此兩下俱安,楚瑜見朱墨態(tài)度和順,似乎處處都應承著她,也就不像剛出來時那般緊張拘謹了。 逛到半夜有些肚餓,兩人分吃了一碗水晶湯團,楚瑜眼尖,瞥見一個燈謎鋪子正在舉辦賽詩集會,立刻興致勃勃的就要過去。她自忖算得半個才女,這種機會當然不愿錯過,只叮囑朱墨道:“我瞧瞧就回,你別跟來?!?/br> 想了想,又道:“你就算跟來,也只許遠遠看著,不許出聲?!?/br> 近來她已漸漸發(fā)覺朱墨內(nèi)有乾坤,楚瑜性子偏倔,就算要贏,也得憑實力說話,不能由別人指手畫腳。 “嗯。”朱墨含著微微的笑答應她。 到底沒那么抵觸自己了罷,朱墨愉悅想道。 第23章 楚瑜在詩詞一道雖是中規(guī)中矩,好在猜謎也不需要多么高妙的詩才,只要腦子靈活即可。她連猜帶蒙,倒也答對了大半,等她抱著一大堆泥人之類的小玩意離開時,那攤主的苦笑都蓋不住了。 楚瑜帶著喜色轉身,一回頭,卻沒看到朱墨人影。她眨巴著眼,用力揉了三揉,還是不見蹤跡,莫非因大街上人頭攢動,朱墨給擠得不見了? 她莫名有些心慌,扔下東西便要往人堆里鉆,誰知才挪動數(shù)步,眼前就有一堵銅墻鐵壁攔住了她。 蕭啟笑意清淺的看著她,“朱夫人要往哪兒去?” 他穿著一身暗紫團花錦袍,燈影下幾乎看不分明。面容原是相當清潤溫和,但不知怎的,楚瑜倒打了個哆嗦,好像見了地獄來的惡鬼一般。 她忍住牙關的顫動,努力鎮(zhèn)定下來,“安王殿下?!?/br> 蕭啟居高臨下打量片刻,轉身道:“你不是要找朱墨嗎?我?guī)闳ヒ娝?。?/br> 這叫什么話,難道朱墨竟落到他手里了?楚瑜對官場的明暗一竅不通,但朱墨的安危卻叫她牽掛不下。她猶豫要不要信他,見蕭啟已經(jīng)起開,咬一咬牙,還是小跑著跟上去。 愈往里走,彩燈的光芒越發(fā)微弱,楚瑜驚覺他們離人堆已越來越遠,不知何時竟來到一處不知深淺的密林中。 她警覺地停下步子,“你要帶我去哪兒?” 前方窸窣的腳步聲也停駐了,蕭啟輕笑著轉過身來,“你不是想見你夫君么?” 楚瑜涉世不深,遑論與蕭啟這等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可是她憑借直覺猜出此人不懷好意,朱墨未必在他那兒,興許只是此人所尋的托辭。 思及此,楚瑜拔腳就走,她好好一個良家婦人,跟著王公貴戚來到這深林中,一旦被人知覺,她就算有百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可是她還沒走幾步,一把雪亮匕首就將她堵在了樹上,蕭啟冷淡的聲音在夜里如同幽鬼一般,“夫人既已來了,這么容易便想溜走么?” 總算暴露目的了,楚瑜憤怒的瞪著他,“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想試一試,若我此刻將夫人殺了,再棄尸荒野,會不會有官府前來追究?”蕭啟輕描淡寫說道,鋒利的刀刃貼著女子衣領險險擦過。 楚瑜忽然意識到此人是說得出做得到的,她不免有些心慌,強自沉著道:“我與殿下并無仇怨。” “誰說的?”蕭啟莞爾,“你故意跳下水,連累我母妃被陛下申斥,又在丹青會上獨占鰲頭,令我四妹受辱,你我之間的仇隙還不夠多么?” 簡直無理取鬧!她自己才是受苦的那個,再說了,宮中皆知貴妃與皇后不睦,蕭啟又怎會為張皇后的愛女打抱不平? 楚瑜明知他是在借題發(fā)揮,也不便將他激怒,待要好言好語勸說,說那并非自己本意,誰知蕭啟卻輕輕打斷她,“那些不過是小事,最重要的,還因你是朱墨心儀之人,誰叫他處處與本王作對,本王只好借你來泄憤了?!?/br> 他說話的語氣并不重,可楚瑜瞥見他眼中的冷意,便知他是認真的。她不知朱墨是哪里得罪了蕭啟,但照現(xiàn)狀來看,他似乎真的有意致自己于死地。 楚瑜只覺肌膚凜凜生寒,死到臨頭,反倒什么也不怕了,她正容笑道:“殿下以為殺了我就能令郎君痛徹心扉,那您可就大錯特錯了,天下男人莫不三心二意,您除掉我,照樣會有大把的女子甘心成為郎君繼室續(xù)弦,郎君也會很快將我忘記,試問此舉又有何益呢?” 她是不信朱墨會因她大受打擊,甚至終身不娶,戲文里都不敢這樣寫呢。 蕭啟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她這話有沒有道理,半晌,他直視著楚瑜沉靜眸子,“你真的不怕死?” 楚瑜漠然看著他,連嘴唇都未曾翕動。 蕭啟輕嘆一聲,將匕首收入鞘中,復笑道:“夫人真乃巾幗義女,看來死的確不足以威脅你,那么這個呢?” 他抬手拍擊兩下,就見暗處走出兩個滿臉橫rou的健壯漢子來,如鐵塔一般,讓人見之生畏。 楚瑜臉色變了,她沒想到堂堂安王會使出這樣陰損的招數(shù)。她的確不怕死,因為死有時還能成全一個人的節(jié)烈之名,可她若在此處被人玷污,即便保住性命,她又哪來顏面茍活? 那兩人在蕭啟面前待命,目光卻時不時向楚瑜瞟來,對這年輕美貌的小娘子垂涎不已。 楚瑜幾乎暈過去。 蕭啟粲然道:“這位是朱夫人,你們可得拿出十分力氣,將她伺候舒坦了,本王重重有賞?!?/br> 楚瑜氣得渾身發(fā)抖,恨不得將他的頭顱砸爛,再一腳踏進糞坑里??裳巯聟s是人為刀俎,我為魚rou,她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就連想自盡也無路可尋。 兩人涎笑著向她走來,楚瑜只覺滿身的血都凝住了,正考慮咬舌自盡,右手就被一只溫暖的手掌包覆住。 朱墨用目光示意她不用害怕,這才轉身面向蕭啟,朗朗出聲,“安王殿下開這樣的玩笑,不覺得有失體統(tǒng)么?” * 回到燈火繚繞的集市,楚瑜的腦子仍是混亂的,連朱墨如何帶她出來的也記不清了,她只知道朱墨和蕭啟說了一番話,蕭啟便冷著臉離去,而她也僥幸逃離險境。 朱墨感知到她腕上的筋脈仍在抖動,關切的低頭勸道:“別怕,他不敢再來找你麻煩了。” 似乎為了讓楚瑜更加安心,他又添上一句,“安王行事詭譎,但并非不知分寸之人,今夜之事,多半只是為了嚇你,再借你來脅迫與我。天子腳下,壞人名節(jié)這樣的事他是不敢做的。” 楚瑜也隱約猜到是這樣,但當時那種身臨其境的感受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對一個女子而言,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受盡羞辱而死。這樣難堪的噩夢,她一次也不想經(jīng)歷。 朱墨默默看她一眼,問道:“還要不要再逛?” 楚瑜搖頭,她只想離開這個地方,趕快回到家中去。此時在她心里,朱墨的宅邸已經(jīng)成為一個安全的避風港了。 回到房里,朱墨讓人調了安神茶來,又親自服侍她脫衣在床上躺下,給她掖了掖被角,“好好睡一覺,明天便沒事了?!?/br> 楚瑜將頭埋在枕巾里,甕聲甕氣的揪住他的衣襟,“你別走?!?/br> 朱墨楞了一下,繼而笑道:“好,我不走?!?/br> 似是知曉楚瑜心中的懼怕,他果然依勢寬衣,照舊躺到楚瑜身邊去。只是在兩人中間,依舊隔著那道楚河漢界般的鴻溝。 秋日的夜晚寂靜無聲,連蟲鳴都變得弱不可聞。最終卻是楚瑜先打破這片岑寂,她悶悶的從被子里鉆出半個頭來,鄭重其事的看向朱墨,“大人,咱們圓房吧?!?/br> 第24章 朱墨怔了怔,想著她莫非嚇糊涂了,遂揉了揉她的兩鬢,安撫道:“別說傻話?!?/br> 楚瑜將那只手掌移到自己臉頰上,認真的道:“我沒開玩笑?!?/br> 她的確是被今夜蕭啟的惡狀給嚇著了,但不是嚇傻,而是嚇清醒了。她這樣執(zhí)著保留處子之身,事實上只會給別人更多攻訐她的機會,與其今后再遇到類似的風險,倒不如將這副清白身子給了朱墨。日后即便為人所辱,她也有勇氣慷慨自盡,而不必擔心聲名有損。 這是她難得的一番糊涂想頭,卻也是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一件事。 朱墨并不想趁人之危,更不想過了今夜楚瑜便愴然失悔,他強迫自己將目光從那片玉質肌膚上挪開,肅聲道;“你累了,先安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