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可以不過問，裝聾作啞當(dāng)做不知情，世間有多少人這樣粉飾太平地度過，并不缺她一個。

    可她選擇了另外一種方式。

    盡管她目前的處境糟糕，除了r別無退路，她還是這樣做了，義無反顧的。

    “良心這種東西對你和我來說，都是罕見的奢侈品。”龍婆婆笑著調(diào)侃他，“你應(yīng)該好好珍惜才是。”

    陸時見垂眸看著杯中倒映著的影子，微蹙著眉。

    “你嫉妒了，是不是？”龍婆婆道破他的心思。

    “是。”他并不否認(rèn)。

    “僅僅是因?yàn)樗麄円郧暗年P(guān)系？”

    陸時見轉(zhuǎn)眸看她：“難道還不夠嗎？”

    “我只知道這是無法改變的事?！饼埰牌艑⒈臃畔?，絲毫不給他留情面，“你因?yàn)檫@個原因而與她發(fā)生爭執(zhí)，是一件再愚蠢不過的事。這不是你該犯的錯誤?！?/br>
    “我當(dāng)然知道?！标憰r見瞇了下眼，眸中冷冷的，別扭地將視線轉(zhuǎn)到一旁。

    龍婆婆笑了笑：“你很清楚，卻還是克制不住自己。你對她的感情很深，但顯而易見，這并不是她所需要的?！?/br>
    陸時見彎了下嘴角，皮笑rou不笑的。

    他何止在意的是程綃曾經(jīng)喜歡過紀(jì)宣。他更在意他們歲月靜好的過去，那是程綃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不用為了他與家人決裂，也不必經(jīng)歷逃亡，有父母疼愛著，有青梅竹馬保護(hù)著，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

    他介意的，至始至終是無法參與進(jìn)的她的過往。紀(jì)宣則是那種美好的衍生物，是他永遠(yuǎn)也做不到的那種人。

    “或許很陰暗吧，可是，”他垂下眸子，遮去其中的暗色，“有時候我會覺得，如果得不到一樣?xùn)|西，不如把它毀掉。這樣也就不用為可能會失去它而擔(dān)驚受怕。”

    龍婆婆皺起眉：“可是你已經(jīng)得到了。綃綃很愛你。你的問題在于你并不能心安理得地去相信她對你的愛而已?！?/br>
    “大概吧?！标憰r見笑了下，笑意不達(dá)眼底，“又或者我天生有罪，不配得到她的愛?！?/br>
    她太美好，她的愛也太美好。不匹配的東西，即便得到，也總是容易讓人心滋生出不滿足的陰暗感，迫切地想要證明一些，也想要?dú)缫恍?/br>
    龍婆婆不說話了。人人都有自己的心魔，也只能由他自己去解開，她說再多也只是作壁上觀。

    不過她還是給了他一句警告：“無論怎么樣你最好不要再傷害到她。有一些事是有轉(zhuǎn)圜的余地，有一些則可能把你們推向絕路。”

    陸時見沒有回應(yīng)她的話，龍婆婆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嘆了口氣。

    陸時見在龍婆婆的小房子里待了三天，他整日無所事事，大多時候會去后山上躺著發(fā)呆。自r成立后，他少有這么悠閑。

    龍婆婆則在那天和他談過話后就一直沒再主動提起這件事。

    陸時見整頓好心情后準(zhǔn)備回?fù)?jù)點(diǎn)，就在啟程的前一天，他接到了希爾公爵的視訊。

    他帶著的語音器是r內(nèi)部的，希爾公爵竟然能通過這個聯(lián)系到他，可見費(fèi)了一番心思。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并不想見我，但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幫助。”希爾公爵說得很懇切。

    陸時見似笑非笑：“以你的實(shí)力，我想不出會有什么事一定要我來幫助你。”

    希爾公爵并不理會陸時見的諷刺，直接說道：“娜塔莎失蹤了?！?/br>
    陸時見沉默了片刻，才想起這個人是誰。

    希爾公爵很嚴(yán)肅：“你也清楚她的身份。一旦她失蹤的消息傳出去，不知道又會惹出多少亂子?！?/br>
    陸時見面無表情：“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手下那么多人又不是白養(yǎng)的?！?/br>
    希爾公爵的姿態(tài)很低，他少有這樣的時候：“現(xiàn)在很多雙眼睛盯著我，我一派人，相當(dāng)于無形中證實(shí)了他們的猜測。只有通過你行動才不會被懷疑。”

    “抱歉。”陸時見道，“我對這件事并沒有什么興趣。”說著就要掛斷視訊。

    “陸時見。”希爾公爵攔住他，“娜塔莎失蹤也和你有一半的關(guān)系，你不能這么絕情?！?/br>
    娜塔莎因?yàn)檫^人的身份和出眾的容貌，自小眾星捧月慣了，也只在陸時見這里吃了閉門羹。那之后她總是心有不甘，后來更是趁著希爾公爵不注意，賭氣偷偷跑了出來，至此下落不明。

    陸時見輕笑：“她自己作死，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br>
    希爾公爵輕嘆一聲，道：“就算不顧這些。你們的清算我還沒有收下，我只要求你找回她并將她平安送回來，從此我們的賬目一筆勾銷。這總不過分吧？”

    陸時見冷下臉來：“你在威脅我？”

    希爾公爵無奈：“如果你這么認(rèn)為那就這么認(rèn)為吧。那些錢換她一條命，對你來說不是虧本生意?！?/br>
    希爾公爵是拿準(zhǔn)了陸時見的性格。他不喜歡與人講情分，厭惡人情，討厭牽扯不斷的羈絆，只抱持著平等互利的原則，交易對等，連對雙雙他們也是這樣，唯有程綃是破了戒的。所以他可以不為希爾公爵往日的情面所動容，卻也不想欠他的。

    陸時見冷哼一聲。

    希爾公爵知道他這算是同意了，不動聲色松了口氣。

    “最后一次?！标憰r見說道。

    “……好?！?/br>
    *

    于茫茫星際間找到一個人，對陸時見來說并不算一件多么困難的事。

    希爾公爵太顧念著臺面上的身份，也因他身份高貴，底下不少人虎視眈眈著，他的一舉一動都得藏著來，免得被抓住把柄。陸時見就不一樣了。他的方法多得很，正規(guī)的不正規(guī)的，明面的暗處的，信息網(wǎng)遍布宇宙。

    他在一處中轉(zhuǎn)站的咖啡館找到娜塔莎。

    娜塔莎逃出來的時候是帶了通行貨幣的，可惜她涉世未深，又張揚(yáng)慣了，出來沒多久就被一伙慣偷盯上，要不是她還算機(jī)警偷逃了出來，說不定就不是丟錢這么簡單。

    娜塔莎從慣偷那里逃出來沒多久，身無分文一籌莫展。輾轉(zhuǎn)流落到空間站。她又拉不下身份去求人，在咖啡館吃了頓霸王餐，最后被迫留在這里刷盤子。

    陸時見到時她正在苦兮兮地做著苦工。不過短短十幾天的工夫，她就像變了個人，一雙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變得粗糙起來，身上穿著老板娘好心施舍給她的舊衣服，要不是先前的實(shí)在沒法穿，她根本不想接受。整個人看起來灰頭土臉，與當(dāng)時那個光彩奪目的公主完全不同。

    也正是在這樣的際遇中她看到了陸時見。

    娜塔莎哭著抱住了他的胳膊。事發(fā)太突然，連陸時見也沒想到她會這樣，根本沒來得及躲。

    娜塔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陸時見笑吟吟的?？墒撬绞切Φ脺厝幔驮搅钌磉吰渌四憫?zhàn)心驚。

    “放手?！彼穆曇粢埠軠厝?，說出來的話卻是截然相反，“不想死的話?！?/br>
    娜塔莎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又出生在那樣的環(huán)境，從未聽過有人這樣對她說這樣的話。她慌忙松開了手，乖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陸時見并不看她，只交待身邊的人去處理剩下的事。說完他往外走，娜塔莎趕緊跟上來，不甘心地問道：“就這樣處理她嗎？”

    “她”指的是咖啡館的老板娘。

    陸時見睨她一眼，有些不耐煩：“要不然？”

    娜塔莎哼了聲，是小女孩式的任性與不滿，得了靠山，忙不迭和他告狀：“她總是罵我，還一直指派我去做各種骯臟的活計(jì)，你看我的手。”她可憐兮兮地伸出手給他看，上面有一些細(xì)碎的小傷口，“全是她害的?！?/br>
    像娜塔莎這樣習(xí)慣了高位的人，也習(xí)慣了周圍人對她的好。在她心中旁人待她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對她少有苛責(zé)就是以下犯上。渾然不覺自己落入了什么樣的環(huán)境。如果不是那個老板娘好心留她做工，她還不知要流落到什么地步。說起來也是好運(yùn)氣，可惜她自己不這么認(rèn)為。

    陸時見懶得和她解釋，只道：“你回去自己和公爵說?！彼娜蝿?wù)只是安全送她回家，沒必要替希爾公爵給她上人生教育課。

    娜塔莎撇撇嘴。雖然“壞人”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但好歹是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回家了，她的心情到底是雀躍的。

    陸時見讓娜塔莎去星艦上，娜塔莎卻嫌棄自己不干凈，硬是要求在附近的旅店洗個澡再回去。陸時見原本不想答應(yīng)，倒是娜塔莎趁著沒看住先發(fā)制人跑去了，他只好在外面等。

    這一等直等了一個小時。

    陸時見看了大堂的表，耐心告罄，他笑意盈盈地看了眼身邊的人，溫溫柔柔的，卻下了最后通告：“派人去叫她出來。如果五分鐘后還不到，就讓她永遠(yuǎn)留在這里吧?！?/br>
    第87章

    陸時見的威脅很見效，沒過五分鐘娜塔莎就被強(qiáng)制帶下來。她手上拿著風(fēng)筒，還沒吹干頭發(fā)就被這樣粗暴地挾持過來。這讓她很不高興，原本還想抱怨兩句，但在瞥見陸時見時卻噤了聲。

    他笑著，漫不經(jīng)心的問她：“可以走了嗎？”

    那問話彬彬有禮，乍看之下體貼又紳士，娜塔莎卻無端端心生寒意。她不敢再提什么過分的要求，乖乖點(diǎn)了點(diǎn)頭。

    陸時見收回目光。他起身先出去，娜塔莎隨著r的人在后面。

    上了星艦之后，娜塔莎就再也沒見著過陸時見的面。

    陸時見不耐煩和她碰面，娜塔莎卻刷足了存在感。她要不就是嫌棄艦上的床鋪太硬，就是嫌棄房間太小，連吃飯都能挑出兩三樣毛病。偏偏她身份特殊，又是希爾公爵委托要照顧的人，除了陸時見還真沒幾個敢直接表達(dá)對她的不滿。

    這樣的消息隔三差五報(bào)得勤了，陸時見不耐煩起來：“她再提一句你們就直接把她丟出去，不用再來和我說?！?/br>
    他話是這么說，底下的人卻不敢真的這么做。不過他們還是把陸時見的意思委婉地轉(zhuǎn)告給了娜塔莎公主。娜塔莎聽說是陸時見這樣說，總歸稍稍收斂了些。

    不過是五天的行程，在娜塔莎的影響下每個人都有度日如年的錯覺。尤其是負(fù)責(zé)貼身照料她的人，三天內(nèi)已經(jīng)換了幾撥。她苛刻挑剔又是完美主義，動輒不合心意。在她的襯托下連陰晴不定的陸時見都顯得好相處起來。

    第四天，星艦通過空間站的關(guān)隘時，陸時見提前接到了先行艦發(fā)來的消息。

    埃塞爾失陷了。

    也就前兩天的事，知道的并不多，還沒來得及傳開。起因是軍政大臣聯(lián)合議事會發(fā)起對在位菲利斯二世皇帝的彈劾，這場內(nèi)戰(zhàn)或多或少受了raphael他們的影響。r與藍(lán)星的戰(zhàn)役算是里程碑，終結(jié)了星際間數(shù)百年之久的和平，致使宇宙正式進(jìn)入一個新的混戰(zhàn)紀(jì)元。

    娜塔莎父親菲利斯親王也下落不明。

    現(xiàn)世報(bào)來得這樣快。娜塔莎出逃前還是埃塞爾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如今一切都成了待定。如果皇室能贏，她的身份和榮耀仍舊不變，如果皇室輸了，她將淪落為流亡星際間的落魄貴族，不僅失去龐大的資產(chǎn)，也將失去昔日引以為傲的地位。

    消息不脛而走。娜塔莎很快得知。

    她第一反應(yīng)當(dāng)然是不信。這事情太突然。她相安無事活了十幾年，每天最大的煩惱不過是不知道該選擇和哪個男孩子出門約會，什么內(nèi)亂，戰(zhàn)爭，流亡，于她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

    她滿臉的不相信，與他們爭辯：“你們搞錯了吧？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事發(fā)生？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也才不過一個月而已，你們肯定是搞錯了！”

    陸時見并沒有耐心給她多解釋。埃塞爾怎樣和他沒有多大關(guān)系，他唯一嫌麻煩的，是臨時出了這樣的事，埃塞爾肯定回不去了，他只能把她送到希爾公爵那里去。這樣一來又要耽誤一周的時間。

    前前后后他出來快有一個月了，也有一個月沒有與程綃聯(lián)系。

    “你不相信的話就自己去看看，反正空間站離埃塞爾也不遠(yuǎn)，我可以把你在這里放下?！标憰r見道。

    娜塔莎當(dāng)然拒絕。她雖然還沒緩過神來，但也知道現(xiàn)在不能輕易離開他們。

    她眼眶紅了一圈，這模樣要比平日里的盛氣凌人好看多了，楚楚可憐的，偏偏又有咬著牙，強(qiáng)迫自己不能哭出來的倔強(qiáng)。

    “那就乖乖待著，我會把你安然無恙送到公爵手上。”陸時見語氣淡漠地說完，正要離去，娜塔莎從他身后追上來。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xùn)，陸時見稍稍偏開些，娜塔莎沒有他反應(yīng)這么快。她撲了個空，險(xiǎn)些摔倒。

    陸時見幾不可聞地蹙了下眉頭：“你想現(xiàn)在就被扔出去嗎？”

    被這么直白地拒絕，娜塔莎又是委屈又是不忿，但現(xiàn)在這種時候她也不能說什么，更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隨意使小性子。

    前途莫測。她終于深刻體悟到這四個字的沉重。

    娜塔莎僵在原地不動了，進(jìn)退不得。陸時見并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徑直轉(zhuǎn)身離去，一直到盡頭處都沒有回過頭來查看她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