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玖荷手里提著很有京城風(fēng)味的早飯，又回去了悅來客棧。

    陶行已經(jīng)穿好了衣裳, 不過正坐在那兒對著玖荷留下的字條發(fā)呆, 看樣子連臉也沒洗。

    玖荷默默的嘆了口氣, 揚(yáng)起個笑容道：“藥可曾喝了？我?guī)Я嗽顼埢貋??！?/br>
    陶行點(diǎn)了點(diǎn)頭，急忙下來，自去洗漱不提。

    待他洗漱完畢, 兩人對面坐著吃了一頓悄無聲息的早飯，剛吃飯，玖荷就將早上得來的銀票, 還有陶行的路引放到了桌上。

    陶行的表情一瞬間很是恐慌, 眼神在這些東西上還有玖荷臉上來回的掃。

    不知不覺中，玖荷連聲音也比往常柔和了許多。

    “這是老夫人給的銀子, 我還把陶依依的路引給賣了?！本梁刹挥傻眯α诵? 帶著幾分惡作劇后的興奮，“反正她在國公府里頭也用不到，只要不出門誰也查不到她頭上。”

    “這是你的路引?！本梁蓪|西遞給陶行, “好好收著, 貼身帶著, 若是出門被官差攔下，給他們看這個就成?！闭f完她又道：“不過官差一般也不查這個, 就是住店的時(shí)候要用，咱們住進(jìn)來的時(shí)候，我已經(jīng)給掌柜的看過了?！?/br>
    陶行越發(fā)的恐慌了，只是心里又有了個隱隱約約的猜測, 他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你要……你要做什么去！”

    玖荷笑了笑，堅(jiān)決里帶了一點(diǎn)灑脫，“我要去告御狀！我要陛下徹查流言，還陶大人一個清白?！?/br>
    陶行猛然間就站了起來，只是才站直就是一陣的頭暈?zāi)垦?，急忙又坐了下來?/br>
    “告御狀……告御狀……”他喃喃自語道，只是他再怎么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少年，這又是他第一次出門，幾乎所有的常識，都是從書本里頭看來的，告御狀不管是哪朝哪代，是史書還是話本，能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一時(shí)之間他竟然不知道要如何應(yīng)對。

    可是……他又不知道該怎么去阻止，這是為了救他父親?。?/br>
    玖荷平靜下來，看著陶行道：“只是往后幾個月，你怕是要一個人生活了。我一直不敢?guī)愠鰜硪彩且驗(yàn)檫@個。”

    陶行怔怔的看著玖荷，玖荷道：“這間屋子連你的三餐，一個月是九兩銀子，你喝的藥……我估摸著每月最多也差不多是這個數(shù)?！彼炎郎系你y票往前推了推，“這里一共整一百三十兩銀子，應(yīng)該夠你半年的花費(fèi)了?！?/br>
    她又將自己的路引拿了出來，道：“我還要去告御狀，進(jìn)內(nèi)城這東西怕是要用的，我得自己收著?！?/br>
    玖荷說完，陶行忽然搖了搖頭，只是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玖荷道：“一會我?guī)愠鋈タ纯?，未來這三四個月的衣食住行，怕是要你自己cao心了?！闭f完她又補(bǔ)充了一句，“還有車馬行，等到陶大人的好消息傳來，你叫他們快馬加鞭傳個消息回去，大概要不了十兩銀子?！?/br>
    “祖母……我現(xiàn)在就想回去……”陶行說的有點(diǎn)語無倫次，不過玖荷昨天夜里幾乎想了一夜，將所有的事情都仔仔細(xì)細(xì)的捋了一遍，當(dāng)下道：“你還要吃藥，等過去這兩個月再說，而且夏天暑熱難耐，老夫人年紀(jì)大了，難道你要她得了消息現(xiàn)在出門來看你嗎？”

    似乎陷入現(xiàn)在這個局面……陶行搖了搖頭，只是這一搖頭，他忽然明白一件事情，嚇得再次站了起來，“你……是不是不回來了！”

    玖荷道：“誰知道呢？也許……”這輩子沒有睿王妃打通關(guān)節(jié)，興許她能活下來也不一定，但是五十苔杖下來，她半死不過的……還不如死了算了。

    “我可以換一個便宜的客棧住，那大夫說我底子好，我慢慢調(diào)養(yǎng)便是，也不用吃這么貴的藥，我——你把銀子留著?！?/br>
    玖荷等他說完，又過了片刻，看見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這才道：“這京城里頭，看著平靜，下頭水深的很。”

    “我們住的這客棧，是先帝的meimei，文景大長公主開的，沒人敢在這里頭鬧事，你安安心心的住下，我才能放心。老夫人叫我照顧你……還是得叫你一個人過了?！?/br>
    玖荷說的無比的鄭重，一直盯著陶行見他點(diǎn)頭這才又開口道：“給你看病的那一間藥鋪，是廖將軍的母親開的，比京里其他的藥鋪都要便宜上一兩成，你只管去就是?！?/br>
    陶行再次點(diǎn)了點(diǎn)頭，玖荷松了口氣，看了看外頭太陽不算太烈，便站起身來，道：“我?guī)愠鋈タ纯矗銇砭┏且部煊邪朐?，除了國公府的家學(xué)還有齊太君的后院，哪兒都沒去過。食肆、布莊、書店等等，這兩日趁著早晚不太熱的時(shí)候，我?guī)阕咭槐??！?/br>
    陶行嗯了一聲，兩人正要出去，玖荷忽然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頭定睛凝視陶行，鄭重其事道：“還有件事，你必須答應(yīng)我?！?/br>
    陶行想都沒想便點(diǎn)頭，道：“你說，祖母早就說過叫我一切都聽你的，我自然是要聽的?！?/br>
    “你住在這悅來客棧里頭，別人是肯定不會來鬧事的?！敝皇沁@一句話說完，玖荷覺得自己說的怕是太隱晦了，陶行聽不懂。

    “不管國公府誰來，你都不能跟著回去。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就算是你jiejie來，哪怕齊太君親自過來接你，你也得在這客棧里頭好好住著，住到陶大人或者老太君來接你，你可明白！”

    陶行愣了片刻，鄭重其事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知道了！”他又補(bǔ)充了一句，“或者等著你回來！”

    玖荷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道：“其實(shí)一切都能讓小二去替你辦了，大夫也能叫他請來，只是……我想你也不能三個月就在客棧里頭不出去?！?/br>
    “我明白了?！碧招性俅吸c(diǎn)了點(diǎn)頭。

    這邊玖荷帶了陶行出去，那邊去山上給小皇帝尋禮物的世子爺卓長東也回到了睿王府，跟從宮里回來的睿王爺幾乎是前后腳進(jìn)門。

    卓長東一大早天沒亮就帶著侍衛(wèi)出去，眼下是又累又餓，還出了一身汗，一會王府便將韁繩扔給侍衛(wèi)，直接去洗漱了。

    侍衛(wèi)連帶長隨小廝等抬著他獵來的東西，活的送到花園子里養(yǎng)起來，死的送去廚房準(zhǔn)備晚上加菜。

    不過片刻消息傳出來，花園子里就圍了一圈人，看著那一對渾身上下一點(diǎn)傷口沒有的梅花鹿，不住的贊嘆。

    “連鹿角都沒蹭到，也不知道世子是怎么獵到的?！?/br>
    “咱們世子爺?shù)尿T射功夫是全京城里頭最好的，”有個年紀(jì)稍大些的婆子道：“不然怎么能力壓一干軍中將領(lǐng)，做了羽林大將軍呢？”

    “要知道這羽林大將軍雖然是正三品，比不上戰(zhàn)場上實(shí)打?qū)嵳黄返拇髮④?，可是卻執(zhí)掌京城治安，比起六部尚書來也差不了什么了?！?/br>
    “咱們世子爺還是——”

    那婆子說到高興的地方，忽然有人扯了扯她袖子，她回頭一看立即屏息靜氣，垂首而立，恭恭敬敬叫了一聲，“世子妃。”

    世子妃喬氏，嫁進(jìn)睿王府雖然已經(jīng)兩年了，可她本身也不過是個才十八歲的姑娘，正是女孩子一生生最最美好的時(shí)候，只是這會她臉上是冷若冰霜，語氣平靜的一點(diǎn)情緒都聽不出來，淡淡道：“世子爺不喜歡你們拿這些說事兒，以后別說了?！?/br>
    聲音輕輕柔柔的，可是周圍沒有一個人敢不聽。畢竟這一位是嫡妻原配，比現(xiàn)在的那一位繼王妃腰桿子都要硬，還是王府將來實(shí)打?qū)嵉呐魅恕?/br>
    喬氏目光在這些人身上掃了一圈，看見她們一個個都恭恭敬敬的，這才微微頷首，對扶著她的丫鬟吉雨道：“去看看世子爺獵了什么?！?/br>
    有這念頭的明顯不止她一個，走了沒兩步，喬氏就跟喜鵲兒對上了。

    喜鵲兒一愣，嘴角撇了撇，道：“你也來看哥哥獵了什么？”

    喬氏瞇了瞇眼睛，雖然知道世子爺對這個meimei一直看不上眼，甚至冷冷淡淡的里也不怎么理她，不過喬氏是從來大面上都不出錯兒的，當(dāng)下點(diǎn)頭笑了笑，只是還顧忌著世子爺?shù)囊馑迹痪湓挾紱]說。

    喜鵲兒冷笑一聲，拉著自己丫鬟往前頭去了。

    喬氏頓了頓，也跟著過去了。

    主子們要看，圍在一邊的下人們自然是全部都閃了開來，露出一圈圍欄來，只剩下兩個照料動物的人在一邊守著。

    喬氏一看見那一對梅花鹿，立即就有點(diǎn)激動了，聲音也比方才快了兩分。

    “沒兩天就是陛下的生辰了，前些日子就聽世子爺說要給陛下尋個什么稀罕玩意兒獻(xiàn)進(jìn)宮里去，沒想他尋了一對梅花鹿，還是自己獵的?！?/br>
    吉雨笑道：“這東西寓意好，鹿看著也精神，陛下一定喜歡?！?/br>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圍欄角落里的草堆里頭一陣晃，里頭鉆出兩對通體雪白的兔子來。

    喬氏一看這個，臉上兩團(tuán)紅暈，左顧右盼的，視線也不往那兔子上落，連話也不說了。

    吉雨帶了幾分戲謔，小聲在她耳邊道：“您總說世子爺冷冷淡淡的，看著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您看，若不是知道您喜歡兔子，他找著東西做什么？”

    喬氏有點(diǎn)害羞，余光掃到了那兔子上，真的是通體雪白，全身一點(diǎn)雜毛都沒有，喬氏嗯了兩聲也不知道在說什么，吉雨了然一笑，上前一步道：“那兔子抱來我看看?！?/br>
    喜鵲兒就在一邊站著，聽見這一番對話，嫉妒的眼睛都要跟那兔子一樣紅了。

    圍欄里頭這兩個雖然不是什么上等的奴仆，卻是實(shí)打?qū)嵤雷拥娜?，?dāng)下他們兩個抬頭看了看，其中一個較為年長的陪笑道：“姑娘，世子爺臨走的時(shí)候叫我們好好照顧這兩對兔子，說是要給他meimei的。”

    噗的一聲，喜鵲兒笑出聲來，覺得方才那個憋屈是一掃而空了，她上前一步，掃了一眼已經(jīng)因?yàn)榫狡榷兞四樕膯淌?，得意洋洋道：“我雖然不太喜歡兔子……不過畢竟是哥哥專門找來的……”

    她又看了一眼喬氏，“嫂嫂，要么咱們兩個一人一對兒？”

    喬氏深吸了一口氣，強(qiáng)顏歡笑道：“嫂嫂是大人了，這些小孩子玩的東西，還是你留著吧?！?/br>
    這話說的很是不客氣了，不過喜鵲兒現(xiàn)在正高興，而且喬氏平日圓滑的就跟抹了油一樣，現(xiàn)在話說的越不客氣，就證明她心里越生氣。

    喜鵲兒故意裝作委屈的樣子，又瞥了喬氏一眼，這才上前道：“那兔子抱來我看看。”

    跟吉雨方才說的一模一樣。

    只是回答卻不一樣了。

    空中忽然憑空出現(xiàn)了一根馬鞭，差點(diǎn)甩在了喜鵲兒臉上，她嚇得猛然間朝后一退，那鞭子落在地上，發(fā)出啪的一聲響，隨即便是卓長東的聲音，只有一個字兒：

    “滾！”

    這可真是反轉(zhuǎn)過來了！

    吉雨沒忍住笑了一聲。

    喜鵲兒狠狠瞪了她一眼，又覺得自己方才莫不是給迷了眼？從小到大這哥哥就沒給她過好臉色，她怎么——喜鵲兒狠狠地一瞪圍欄里頭那兩個下人，還有世子妃喬氏——這要不是他們合起來下套笑話她，她把名字倒著寫！

    只是再怎么在心撂狠話，她面上也是不敢跟卓長東有任何沖突的，早年還是個孩子的時(shí)候敢，年紀(jì)大了些是越發(fā)的不敢了，她慌忙行了個蹲禮，等到卓長東點(diǎn)頭，迫不及待轉(zhuǎn)身就走。

    “世子爺。”喬氏上前行禮，就這么片刻，她又調(diào)整好了自己，臉上一點(diǎn)不快都沒有了，還是平常那個溫溫柔柔的世子妃。

    卓長東沖她點(diǎn)點(diǎn)頭，道：“這會日頭還烈，你小心別熱到了?！闭f著便伸手一晃道：“兔子拿來?！?/br>
    那兩個下人急忙將兔子又放到籠子里遞給卓長東，他將籠子提到自己視線一樣高，看著那兔子很是溫柔，又不經(jīng)意間翹了翹嘴角。

    卓長東長腿一邁就想走，只是剛走了沒兩步又回過頭來，抿了抿嘴又對喬氏道。

    “你想要什么叫他們置辦就是了?！?/br>
    喬氏嗯了一聲，卓長東頭也不回就這么提著籠子走了。

    吉雨上前攙著喬氏，主仆兩個慢慢的又往屋里走去。

    “怕又是給他那個早逝的meimei準(zhǔn)備的吧?！卑肷危瑔淌系懒艘宦?。

    吉雨從小就伺候喬氏，自然能聽出來她語氣里的落寞，忙輕聲安慰道：“您也別想太多，過兩日便是她的生辰了，又是跟陛下一母同胞的jiejie，世子爺給陛下準(zhǔn)備了賀禮，順帶備些東西給她也是應(yīng)該的，況且世子爺這么有情有義，也是您的福氣?！?/br>
    喬氏嘴角翹了翹，不過卻是個皮笑rou不笑的表情。

    “是啊……他這meimei，死的時(shí)候不過兩歲多，那時(shí)候世子爺才——最多不過七八歲，這都記掛了多少年了？”喬氏說完這一句，自覺失言，急忙又補(bǔ)救道：“我嫁進(jìn)來兩年，他屋里一個人都沒有……”

    她的手不知不覺在自己肚上摸了摸，“兩年了一無所出，他一句責(zé)備的話都沒有，我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說完喬氏加快了腳步，道：“一會去廚上吩咐一聲，這兩日我陪著他一起吃素?！?/br>
    卓長東到了正院，一進(jìn)去便看見坐在樹蔭下頭的睿王爺，才從宮里回來，連衣裳都沒有換便先喝上酒了。

    卓長東兩步走到他面前，嘆了口氣，輕聲道：“母親是最不喜歡你喝酒的，你忘了？原來你身上但凡沾了些酒氣，meimei都不叫你抱她。況且喝酒傷身，你——”

    睿王爺看了看他手上的兔子，語氣淡淡的，“我都這把年紀(jì)了，不喝酒又能干什么呢？你母親還有meimei的仇也報(bào)了，你弟弟也長大了，這兩年便能親政，別管什么傷不傷身的，我只要能在熬過兩年就行了?！?/br>
    卓長東將籠子放在腳邊，跟睿王爺面對面坐下，睿王爺又是兩杯酒下肚，嘆了一口氣道：“況且喝醉了好，醉了就能看見你娘還有你meimei了。只是這些年酒量越發(fā)的好了，竟是很難喝醉了?！?/br>
    “那你便任由別人抹黑你的名聲？”卓長東有點(diǎn)生氣，語氣越發(fā)的冷了，“好色，好酒，什么都不管，還仗著自己小兒子過繼給了先帝，整天的仗勢欺人？”

    睿王爺笑了笑，道：“我也就只有這點(diǎn)用途了?！庇质且槐葡露?，“我也是給你鋪路，等我死了，這番爛攤子你接手，剛好用雷霆之怒一并都解決了，正好顯出你高潔來?！?/br>
    卓長東狠狠瞪著睿王爺，可是睿王爺還是滿不在乎的喝酒，卓長東忽然一把搶過酒壺，大拇指撥開蓋子，就這么咕嘟咕嘟全部喝了下去。

    他又猛然間站起身來，用力將酒壺往地下一摔，提著籠子往里頭去了。

    這邊睿王府愁云慘淡的，那邊玖荷帶著陶行兩個逛了兩天的京城，陶行第一次出門，又是這樣繁華的景象，看的眼睛都要花了。

    只是越看他也不由得生出個疑問來，玖荷……來他們家以前，多半是在京城里頭生活的，不管是各種抄近路的小巷子，還是哪家的東西好，又或者什么地方有個什么好吃的，她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