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池硯說這句話的時候,重點對著韶云,道:“韶兄,你們這樣做不過是為了發(fā)泄心頭之氣罷了,并不能真正解決問題。若是因為一時之憤,連累了家人,于心何安?” “我……”韶云聽了池硯的話,不由有些猶豫,這時,人群中有一人忽然大聲道:“法不責眾,我等不過替天行道,有何不安。池硯你這個被妖女蠱惑的人,沒資格說話,滾到一邊去?!?/br> “對?!?/br> “滾,滾開?!?/br> “不然小心我們揍你?!?/br> 那些人中,有的想要沖上來打池硯,不過都被韶云等幾個世家子弟給攔住了。 池硯在垓下學宮講學,他們都聽過他的課,對他十分尊重和欣賞,因而便勸道:“池先生,你喜歡上七公主那個妖女并非是你的錯,要怪就怪她媚術太過厲害,令人鬼迷心竅,因而等我們斗倒了她,你便能清醒過來了?!?/br> “子曰:不以怪力亂神。”池硯望了他們一眼,最后溫言提醒了一句道:“言盡于此,望各位好自為之。” 他說罷,便不再阻攔,立刻背過身,在昏黃的天光下,不徐不緩地離開。 池硯說“好自為之“幾個字時,語氣溫和無比,但韶云遠望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卻有些心慌。 不過,還等不及他醒悟過來,群起激昂的人已經對著涂畔宮扔出了火把。 “燒、燒,快把這些挪用民脂民膏的東西燒了?!?/br> 轟然一聲,隨著群憤之聲,那火把落到油上,瞬間燃起了熊熊大火。 “哈哈,快哉、快哉?!?/br> 在火光的映照下,韶云望著那些面色激動,甚至有些扭曲瘋狂的人,忽然感覺一陣后怕,卻不知該如何阻止。 眼看著火勢越來越旺,已經把一樓燒了大半,韶云腦袋里不停地回響著池硯的話,心里的熱血漸漸冷卻下來,被一股滅頂?shù)暮馊〈?/br> 若是大王怪罪下來,那他的家人該怎么辦?他想到這些,后悔不已,甚至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么會被鼓動,去做出這樣一件事。 “你們快停下來,不要再燒了?!?nbsp;韶云見火勢還不大,沒有到達完全無法收拾的地步,連忙大聲呼叫,并指揮著自己帶來的下人去一旁的井里,打水撲火。 唰唰幾桶水下去,火勢減小了一些,韶云心下稍安,但轉過眼,便見到一堆人充滿敵視地望著他。 “大家抓住他,他剛才放走了被妖女蠱惑的池硯,說不定也受到了蠱惑?!?/br> 人群中,有一人道:“被妖女蠱惑的人都無可救藥,都要一把火燒了。來燒了他,燒了他?!?/br> 韶云聽了這些人的尖叫呼喊聲,不禁嚇得面色一白,腳步向后退了幾下,然而這卻抵擋不住那些瘋狂而喪失理智的人。 他們蜂擁上來,拽著韶云就將他和他的下人往火里推。 “啊!” 韶景的衣袍沾了火星,一下子被燃燒了起來,他站在鋪天蓋地的大火里,倉惶地望著外面那群神色猙獰的人,神色恍然。 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別人都說七公主是妖女,可是如今,他卻感覺這幫人才是真正的瘋子,是妖魔鬼怪。 池先生,韶云枉讀圣人之言,悔不該不聽你的勸告。 韶云被繚繞的煙霧嗆得咳嗽不已,醺得淚流滿面。 “哈哈——” 站在外圍的人見了他這幅模樣,不由快意地大笑起來。 他們這群人中,好多人的家境都不富裕,學問也不夠好,對韶云士家嫡出的身份仇視不已。 此刻,見他狼狽不已,且立馬就要被化為灰燼,臉上浮現(xiàn)一種被滿足的神色。 “咳咳——” 韶云在大火中,絕望地掙扎著,每當他爬出一點來,便又會被這些人轟笑著推回去,最后他無奈閉上了眼睛,只恨自己識人不明,心智不堅,竟然與此等人品低劣無比之人為伍。 涂畔宮燒得火光通天,一股濃煙裊裊升起,那些人將韶云等人推進去后,還覺得不過癮,又把那些綁住了的守衛(wèi)拖著扔了進去。 “??!啊!” 地慘叫聲不絕于耳。 “救命??!救命啊!” 里面的人大聲喊著呼救,拼命向著外面跑,可是由于其中的濃煙太過熏人,沒過一會兒,便一個個昏迷了過去。 站在外面的人,望著一切都銷聲匿跡了,不由道:“咱們快走吧,等火燒大了,怕要引來官兵了?!?/br> 聽到官兵二字,一干血氣上涌的人終于清醒了些,面上也浮現(xiàn)一絲慌亂。 “走走!快走?!彼麄儽е鴥e幸心理,正要拔腿就跑。 這時,不遠處,以崔俊遠為頭,一群穿著赤鳥圖的晉衛(wèi)兵騎馬飛奔而來,頃刻間就將他們圍了起來。 “給我把這群縱火之人抓起來?!?/br> 崔俊遠望著已經蔓延到一樓之高的大火,不由將手指捏的咯咯作響。 涂畔宮圖紙鋪開那日,聽著七公主的講解,捧著手中那份計劃書,他也曾贊嘆過,覺得這將會是大晉培養(yǎng)人才的圣地,可是如今竟然就這樣遭受一場無謂的大火。 “你們趕緊打水救火,能挽救一分是一分?!贝蘅∵h從駿馬上下來,連忙帶人提水救火。 一群人來來回回地跑了數(shù)十趟,幾乎打干了周圍數(shù)十個水井的水。 等他們將外圍的大火撲滅之后,驚訝地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有人。 “少……少將軍,里……里面有人?!?nbsp;一士兵見有的人下半身已經被火點燃,當即驚恐地張大了眼。 “快,撲火救人,快!” 崔俊遠聞言,當即飛身進去救人。 涂畔宮一應修建皆精致無比,城磚的燒制也非比尋常,所以大火點燃以后,卻并未有坍塌現(xiàn)象,只是一些木質的精美柱子和橫梁,還有一些帷幔、座椅等被燒沒了。 “稟告崔少將軍,此次大火,被燒傷者共有三十人,其中二十人燒傷,五人死亡。” “趕緊去叫醫(yī)官來救治。”崔俊遠抬頭仰望著巍峨的涂畔宮,見一樓雖然被燒壞了,二樓也被波及了一點,但好在并不是無法修復,于是心里不由感到慶幸,也有點自責。 今日有一人來告知他,說有人要放火燒涂畔宮,他如果再放在心上一點,就不會磨蹭了一會兒,才領兵過來。 崔俊遠等了一會兒,直到兵營中的醫(yī)官被請來,將人包扎好之后,才壓下怒火一個個追問。 “崔將軍,這些人上來就將我等打傷,放火燒涂畔宮不說,最后竟然還喪心病狂地將我等推入火中,想要毀尸滅跡,簡直喪盡天良。” 崔俊遠一問之下,立馬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韶云反悔,被同伴推入火中的經過,這人縱然最后幡然醒悟過來,可是領頭縱火燒毀涂畔宮,定然會禍及家族。 五大家族,景家在此事之中,怕是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波及了。 “韶云如今怎么樣了?”崔俊遠對于這個同年,也不知該怒其愚蠢,還是該同情憐憫。 “稟告崔少將軍,韶小公子如今陷入昏迷,尚未清醒,不過他的身體多處被燒傷,臉部也被燒毀了大半,此生……” 士兵有些同情和不忍地低下了頭。 在大晉,為官者,對儀表極其注重,尤其要求五官端正,韶云被燒毀了臉部,毀地不僅是仕途,就是娶妻,也會嚇到對方,恐怕這一輩子都要受到影響。 “唉!”崔俊遠聞言不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懸崖勒馬,為時未晚,但有時候,卻是回頭再難呀。 “涂畔宮乃是大王最關心的事,況且此事還牽連到了七公主,韶家一場大禍難逃呀?!?/br> 崔俊遠帶著人馬回去后,并不敢耽擱,立馬回書房寫折子,可是當他提起筆來,忽然有些犯難。 此事說小了,不過是有人聚眾鬧事,但說大了,便是縱火行兇,甚至逆亂皇室,意圖謀反。 筆尖上的墨點一滴滴的落到白紙上,最后暈開了一大片,也沒有化為一個字。 “唉,難為吶!” 崔俊遠皺著眉頭,感覺分外頭疼。 他與韶家長房嫡孫韶景乃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總不能眼看他家遭難。 可是這件事實在太大了,他根本兜不住。 “砰——”他狠狠地砸了一下書桌,最后發(fā)泄地將毛筆扔到地上,煩躁地用手指撓了撓頭發(fā)。 “紹卓,紙包不住火,你還是趕緊據(jù)實把事情同大王稟報了,否則若是讓景家的政敵捅到大王那兒,只怕事情會更加嚴重?!?/br> 靈婉兒端了一身朝服進來,放到書桌上,對著崔俊遠低聲一勸,道:“你也別太擔心,這件事被冒犯的人是七公主,大王向來聽她的話,此番若求得她的原諒,或許事態(tài)并沒有那么嚴重?!?/br> 崔俊遠望了靈婉兒一眼,忽然有些豁然開朗,當即手書了一封信,命人火速交給韶景,接著便疾筆書寫上報的折子。 等寫好一切,他便轉身,由靈婉兒侍候著,換了衣服,連夜趕往晉宮。 * 戊時,晉宮已過了門禁之時,唯有一條急諫之道,尚可通行,但是此道若非發(fā)生驚天動地的大事,絕沒有人敢輕易走上去,故而十幾年來,未曾有人踏上去過。 這廂,當晉晟王在馮妃處,聽得崔俊遠從此道上入宮來,也顧不得戲耍,當即從床榻上爬起,整理衣冠,前去朱雀臺,召見他。 崔俊遠等候在朱雀臺大殿內,等晉晟王進來以后,當即跪在地上行了一禮,并沒有多說,只把寫好的折子呈給晉晟王。 如今四海升平,晉晟王實在想不到是何要緊之事,心想這崔俊遠要是敢拿芝麻點的小事煩他,他定要他好看。 他沒好氣地瞪了崔俊遠一眼,才低下頭去看他寫的折子,等他仔仔細細,反反復復看了兩遍,確認一個字也沒有看錯之后,當即怒得將折子扔到地上。 “涂畔宮的修建,寡人等了大半年,期待了那么久!今日午時,方才找大晉嗣瞧好了日子,就定在明天去過去,可是這些人卻今晚就去縱火,分明是跟寡人對著干?!?/br> 晉晟王大發(fā)雷霆道:“來人,把韶云等人打入天牢,寡人要將其凌遲處死,還有景家,他們養(yǎng)出這等逆子,竟然膽敢毀壞涂畔宮,破壞七國論學,此乃危害家國之重罪,再加之他對七公主不尊,對寡人不敬,實在罪無可赦,本該株連九族,但寡人不欲見到太多血腥,因而除了韶云同那群縱火之人,難逃一死之外,其家中之人,男的全部充為奴仆,女的全部貶為官伶。” “大王,韶云不過是受人蠱惑,且那是他個人的行為,請大王念在他最后有悔過之心、冒死阻擋之行,收回成命,莫要牽連整個韶家?!?nbsp;崔俊遠當即拱手一勸。 涂畔宮被燒,晉晟王乍聽之下憤怒不已,可是當他知道原由以后,心里卻不由冒出一股寒意。 古往今來,人們反對昏君,都會焚燒宮殿,聚眾鬧事,晉晟王捫心自問,覺得在政事上,還算賢明,并無過錯,只是同宓氏的事,終究有點虧心,再加上最近的流言蜚語,傳的似模似樣,竟然已經有人深信不疑,要點火焚燒涂畔宮。 流言可畏。晉晟王生怕自己不是昏君,這樣放任下去,也要被傳成商紂王那樣的暴君,然后遭眾人反叛。 此刻,他聽了崔俊遠的求情,卻一點也不為所動,只面露不悅道:“休要多說,此事寡人若不嚴懲,拿韶家以儆效尤,那些烏合之眾還不知要往寡人和七妹身上潑多少臟水?!?/br> 晉晟王肅穆道:“此刻,你立即去查抄韶家,他家本宗族人,一個都不可放過?!?/br> “是?!?nbsp;崔俊遠抱拳行了一禮,恭敬地退出朱雀臺。 等出了晉宮之后,他不得不連夜去查處韶家,不過心里卻暗暗期望韶景動作快一點,能早點求得七公主的幫助。 * 這廂,韶景得到崔俊遠的消息,當即快馬加鞭求到南莊,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講給了妣云羅聽。 “七公主,此事,我韶家無意冒犯,堂弟韶云年幼氣盛,受人蠱惑,他也已經作繭自縛,受盡苦楚,還望七公主原諒,并出手相助。” 韶景跪在妣云羅面前,向著她連磕了幾個響頭。 “他們如此污蔑我,如今焚燒的是涂畔宮,說不定哪天就是我的南莊了。” 妣云羅冷冷地坐在凳子上,任憑韶景跪在她腳下,無論磕幾個頭也未有動容。 “七公主息怒,待韶景回族中,一定會嚴加管教族中子弟,絕不會再說七公主半分不是。” 韶景拍著胸口保證道。 “韶公子,口德之養(yǎng),本來就是君子的本分,與本公主有何關系。況且,那些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流言而已,本公主向來不放在心里,你還是仔細思考一下,能拿什么與本公主等價交換?!卞屏_給夏槐使了一個眼色,命他將韶景從地上拉了起來,并移了一張凳子給他。 “這……” 韶景低頭望了一眼那張凳子,又抬起頭望了一眼妣云羅,略微猶豫了一下,最后從地上起來,但卻并不敢坐下來。 “請公主恕卑下駑鈍,不明白七公主真正需要什么,所以敢請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