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顏瞬間坐直了身子，目光清正地左右看了看，道：“我們最后是什么情況？”

    嵇煬道：“我被南頤的影子控制，抱著你——”

    南顏及時阻止他描述具體細節(jié)，道：“這之后呢？我們是怎么逃出來的？”

    先前的修士一定也有試圖進入這場戲中，試圖破開黃泉鏡的，但最后陷在南頤為銀鮫女報仇屠城的余波里。

    那畢竟是化神修士，動起手來轉(zhuǎn)眼間滅城屠國，哪怕是正面承受幻象，也是必死無疑。

    “你看?！憋鸁贸鲆幻嬷醒胗辛肆押鄣墓喷R，道，“南頤心性入魔，屠一城之人，好在我有秘法，先將你們二人的神識送出，等到他屠完玲瓏京后，摘取力量大耗的黃泉鏡，此地以后應無幻境限制了。”

    “這就是黃泉鏡？”南顏看了兩眼，看不出什么眉目。

    “是，好似因為南頤屠城時力量太強，黃泉鏡被震出一條裂紋，暫時不能用，除非到了化神修士手里。”

    南顏回頭看了一眼嚇得尾巴都冒出三條來，正抱著尾巴做噩夢的殷琊，一如既往地伸手撈了條溫暖蓬松的大尾巴，舒舒服服抱在懷里，想到玲瓏京事件始末，又難過道，“沒想到這樁血案的原因是這樣，那些修士確實該死，換了我，我只怕也會屠城?！?/br>
    嵇煬卻徐徐道：“若換了我，我至少不會傷害阿顏半分?！?/br>
    “我哪有說你我……”南顏不禁把半張臉埋進狐貍毛里，小聲道，“而且，少蒼，我覺得那位逸谷先生，他……”

    “南這個姓氏不多見，你懷疑他是你舅舅，也就是說，幻境中提到的那位南芳主——”

    “我想應該……”南顏終于說出自己的猜想，“是我娘。”

    她來上洲不久，其實并不是很了解上洲的形勢，在上洲中，有三大主洲。

    天下第一大宗門，修者最高圣地“道生天”據(jù)子洲；赤帝南決云滅妖國，立赤帝瑤宮，據(jù)寅洲；真龍后裔一脈“敖氏”據(jù)辰洲。

    說是海外有十二洲，其實勢力最大的只有這三洲，而赤帝飛升后，原本赤帝瑤宮，由其女繼任，號為南芳主。

    想通自己的出身來歷，南顏頓覺有點玄幻，如果她沒有出家修心禁欲，這會兒怕是就要飄了。

    不過南顏也微微松了口氣，道：“如果是這樣，那當年帶走我娘遺體的，多半是寅洲赤帝瑤宮的人，如此我也算有方向了?！?/br>
    但嵇煬卻道：“不一定?！?/br>
    “少蒼？”

    “玲瓏京血案有疑點，南頤乃化神修士，為何偏偏來玲瓏京的當天，正巧遇上斬妖大會，又正好斬的是他心愛之人。而偏偏在他來之前，他有一個‘好友’告訴他，有鮫人在作亂傷及無辜。”嵇煬繼續(xù)道，“血案發(fā)生的時間是二十二年前，在這之后，你娘便去了凡洲，既然在凡洲生下了你，想必和辰洲龍主的婚事未成，這中間是否又有人算計？”

    “……”

    “如果這是一樁陰謀，那造成這一切的幕后之人至少達到了三個目的，一，設計讓南頤走火入魔鑄下血案；二，南氏的人在辰洲殺人毀城，寅辰兩洲的聯(lián)姻自然無望，三，逼南芳主出走凡洲……甚至，你在鯨舟上說的你母親去世的原因，可能不是病死的?！?/br>
    看著南顏逐漸變色的臉，嵇煬輕輕覆上她因憤怒發(fā)冷的指尖。

    “阿顏，現(xiàn)在開始，你不要輕信每一個上洲的人?！?/br>
    眼底的佛光數(shù)度明暗，南顏輕輕闔眼，壓下心頭的暴動，半刻后，南顏再睜開眼，眼中恢復一片寧靜。

    “少蒼?！?/br>
    “嗯？”

    她看了看嵇煬半晌，拉著他的手臂靠在他肩上，小孩子似的拱了拱。

    “我都長大了，下回換你依賴我吧。”

    “……好。”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聽狂

    黃泉鏡殘留的幻境里， 嚎哭的修士和飛濺的人血，撼山動岳的琴音， 卷得屋梁傾塌，殺得眾生哀嚎， 徐徐同舊日逃出北海封妖大陣時的那段韻律重合……

    殷琊大叫一聲驚醒過來。

    眼前聚了聚焦點， 四下看看， 竟已回到進入玲瓏京廢墟前的那處寄放rou身的山洞里。

    “神識有所損傷，速調(diào)而息之?！?/br>
    殷琊轉(zhuǎn)頭，看見南顏正枕在嵇煬膝頭睡得香甜，想來是神識受到?jīng)_撞需要休息。

    “我們最后是？”

    嵇煬見他似要詢問， 好似不愿吵醒南顏， 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殷琊翻了個白眼，腹誹不已。

    ……修士需要什么睡眠，都是慣的。

    饒是如此，殷琊也不得不轉(zhuǎn)為神識傳音， 一邊把尾巴從南顏懷里扯出來，聽嵇煬徐徐講罷昨夜發(fā)生的事， 心中略有疑惑？

    “黃泉鏡需要所有參與血案的人演完這出戲才能破解， 而那……那個琴師最后至少在玲瓏京屠殺萬人，你哪里找來一萬人參與其中？”

    “這倒不是很清楚， 也許是因為黃泉鏡靈力在此地已不斷施展幻境， 又無主人將之取回， 以至于其中靈力耗盡。昨夜那些村民也似有黃泉鏡刻意保護， 并未損傷，而是放回了附近的村落中，我想，今日我們可以繼續(xù)上路了?！闭f到這兒，嵇煬撫了撫南顏的發(fā)頂，道，“那琴師，應是她母親囑她去尋的舅舅。”

    殷琊的臉色瞬間有些不好，道：“所以呢？”

    “鯨舟上時，我與辰洲修士閑談，有人說，那一年玲瓏京的血案后，兇手被道生天帶去正法殿審判，本該是定下死罪，后來似乎有人求情，改為流放寅洲北海，鎮(zhèn)守在那里的封妖大陣，永不得出?！憋鸁抗鈱庫o地看向殷琊，道，“你幼弱時，應從南頤鎮(zhèn)守之下逃出過吧?！?/br>
    殷琊不再說話，嵇煬又接著輕聲問道：“你應該想到了，既同阿顏有約，她襄助你救出族人時，必是逼她同她舅舅對立?！?/br>
    嵇煬說話時，似有一種洞徹人心的異力，三言兩語，讓人一絲底牌都不留。

    殷琊沉默半晌，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皺眉看著他：“嵇煬，你到底是誰？只是道生天的棄徒嗎？”

    空氣微微凝滯，忽然，他們寄身之地外，傳來一修士飛遁之聲，同時，嵇煬拂袖籠下一方結(jié)界，遮擋三人氣息。

    只聽呼嘯聲至附近，結(jié)丹期的波動傳出，似有人懸停于廢墟前。

    “……此地盤桓多年的異力已破，竟有人彈奏出靜夜謠？罷了，速速回報龍主?！?/br>
    那修士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時便消失在幾十里外。

    “當年玲瓏京血案鬧得很大，辰洲怕是要來人了?！?/br>
    殷琊把南顏搖醒，趁那修士離開，連忙進入廢墟尋找離開辰洲的路。

    直至五日過后，辰洲去往卯洲的海岸邊，等待的修士紛紛站起，震驚地看著天邊涌現(xiàn)的兩三百余龍都來的修士。

    這些人好似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不知為何沒有回轉(zhuǎn)龍都，而是直奔此地而來。行至附近，飛來一人詢問情況。

    “有修士盜走了埋在附近的至寶，你們近來是否見過可疑之人靠近東岸的廢墟？”

    “可疑的……倒是有三個人，二男一女，女修還是個佛修，似乎急著渡海，妄圖取道廢墟。”

    “是何模樣？”

    “骨齡都不大，樣貌均是極俊俏的，看著都不是尋常修士。尤其是那女佛修，清艷出塵，最是好認?！?/br>
    探查消息的修士又詢問了數(shù)人，飛回到那群龍都修士中央，對著中央龍獅戰(zhàn)車上的帝子垂首道：“盜走黃泉鏡之人似已前往卯洲，龍都之中素來對帝子嗜殺之事頗有微詞，龍主此會命帝子追回黃泉鏡，乃是為帝子前程謀算，還請慎而待之?！?/br>
    辰洲的帝子，當年重傷后被血凰釵器靈一路從凡洲叼去辰洲的穆戰(zhàn)霆，長長嘆出一口氣，不情不愿道：“龍都那些個酸精就知道編排我，成日里出口成章，說的好像我很喜歡殺人一樣?！?/br>
    旁邊隨行的修士一臉冷汗，難道不是？穆戰(zhàn)霆今年初才剛剛結(jié)丹，就在辰巳戰(zhàn)場結(jié)丹期屠魔榜殺到了第一位，嚇得巳洲魔修見到他的大旗就望風而逃。

    “你們沒有一個對我知己知彼的，要是我meimei在。”穆戰(zhàn)霆嘆道，“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是個詩人了。”

    三百帝都修士盡皆沉默，那一年龍主正在理事，驟見血凰銜來穆戰(zhàn)霆，自己昔日定親之物被退回，當場暴怒得震塌一座殿，但卻不知為何，對為何來此一無所知的穆戰(zhàn)霆傾盡全力栽培，甚至有意收他為親傳弟子。

    于是辰洲有人傳說，以當年那位主兒的風流，穆戰(zhàn)霆極有可能是龍主的私生子。

    他們也沒辦法，縱然這些年被穆戰(zhàn)霆荼毒得看見人說成語就想吐，也只能慣著哄著。

    “帝子?！毙奘侩S從輕咳了一聲，道，“帝子喜歡作詩，待回龍都我等自會尋儒道修士與帝子探討，現(xiàn)下還是以正事為上，此處有那三個嫌疑之人的圖像，帝子請看。”

    穆戰(zhàn)霆本來靠在戰(zhàn)車里百無聊賴，看見隨從放出玉簡里的圖像，先是一愣，隨后立即坐直，搶過來細看。

    “這……怎會是他？！”

    隨從連忙道：“帝子認識他們？”

    “除了中間這個女修，這兩個……這是我兄弟呀！他們竟然來了上洲！”穆戰(zhàn)霆又仔細看了看，確認無誤，大笑出聲，“他們還活著！”

    隨從也是一喜，道：“帝子不是還有一個義妹嗎？莫非是這中間的女修？”

    穆戰(zhàn)霆對著中間的女修橫看豎看，斷然道：“不可能，我meimei長得和個大豬蹄子一樣的，這姑娘可能是路過搭伴的吧。”

    說著，他又開懷起來，撐著戰(zhàn)車邊翻出，周身泛出燃痕，竟直接脫離隊伍朝卯洲追去。

    “帝子！帝子！”

    眾龍都修士面面相覷，無奈只得跟了上去。

    ……

    卯洲在十二洲中領土最小，前后不過七八百里，南顏三人來了半日，沿途見的最多的，竟都是些安寧度日的凡人。

    “阿顏可要去愁山梵海一叩佛修圣地？”

    “按道理說應該是要去的，可……”南顏回頭看著殷琊白著一張臉的模樣，道，“二哥，你要實在難受，變回本體吧?！?/br>
    “你想得美。”

    殷琊的確難受，卯洲是修界佛土，寸寸有梵音，而佛道克制妖魔，他在南顏身邊是待慣了，但對卯洲卻是消受不得，只覺得踏上這片土地，腦子里便仿佛有個老和尚在沒完沒了地敲木魚念經(jīng)。

    南顏想殷琊當真是個精致嬌氣的狐，坐船暈船，入夜暈鬼，到了佛修的地盤上，走個路還暈，唯恐他一命嗚狐，糾結(jié)了許久，道：“筑基期的修為怕是抵不住卯洲的梵圣地氣，你索性找個地方?jīng)_擊結(jié)丹，結(jié)丹之后靈氣穩(wěn)固，自不必怕地氣浸染。”

    結(jié)丹比筑基要復雜些，煉氣時靈氣如霧，筑基時霧化為水，結(jié)丹后水凝為丹，結(jié)丹之后，修士才算真正踏入修道第二步。

    殷琊此次結(jié)丹，少不得要耽誤三五日。

    “你們不用管我，吃苦和尚不是想你去愁山梵海嗎？”

    “愁山梵海距此地足有五百里，來去耗時，就在這附近盤桓就好，少蒼呢？”

    “我倒是有個想去之處。”嵇煬看了看周圍山川景色，道，“當世有兩大名琴，其一由南頤所有，名曰‘聽狂’；而另一把原先由道生天持有，名曰‘病酒’。南頤屠城一案后，世上恐怕再不能聽得雙琴絕響，道生天遂將病酒琴轉(zhuǎn)贈愁山梵海，卯洲的大師們無人可奏響，便把它安置于一處勝地，任人參賞?！?/br>
    此時，旁邊路過的背著鋤頭的農(nóng)夫聽見他們的對話，向他們行了個禮，道：“三位仙師，你們說的那地方叫磐音寺，年年倒是有修士前去聆聽圣音，不過門檻可不低。”

    “哦？聽說卯洲對修士無禁，這地方例外嗎？”

    農(nóng)夫憨笑道：“仙師從外地來，想必也聽說過，那圣琴是道生天宗主的舊物，每年此時都會自奏大道仙音，這對修士晉升境界極有好處，今年已經(jīng)有一位未洲的帝子大人在磐音寺圣琴前參悟，說是要獨占半年，還帶了不少人把守，你們?nèi)羧?，可能會碰一鼻子灰。?/br>
    嵇煬問道：“磐音寺的看守修為如何？”

    “足有結(jié)丹吧?！?/br>
    “那帝子呢？”

    “諸洲的帝子今年都已結(jié)丹了，個個年少氣盛兇得很，這位未洲的帝子好像十年前就有結(jié)丹了，不敢惹哩?！?/br>
    “多謝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