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jié)
數(shù)十名寅洲修士沿著海岸瘋狂奔逃,他們之中結丹和筑基修士不等, 落在后面的修士很快被一團灰霧籠罩進去, 片刻后灰霧里傳出一聲聲慘叫。 “夫人!” 有的修士目眥欲裂地想回頭與那團灰霧拼命, 卻被旁邊的人死死拖住。 “子洲的人已經(jīng)滅了三個城池,他們殺的人越多, 化作厲鬼供他們驅使的更多!前面就是哨崗, 我們去同其他修士回合后再行報仇之事!” 此時灰霧里徐徐飛出一個元嬰期的身影,他雖看上去仍是人的身體, 但皮膚青灰, 雙足化作虛無顯然已是半鬼之身。 “你們沒機會了!乖乖歸順吾輪回大道,接受永生吧!” 彌天蓋地的厲鬼撲來, 一時間眾修士面露絕望之色。 “諸位同道, 我寧愿自散魂魄, 也不愿為虎作倀戕害同族!愿隨我赴死者, 隨我自爆魂魄,與惡鬼同歸于盡!” 寅洲修士多有血性,決死之意將起時, 所有人與鬼同時聽到一聲空間裂開的巨響。 大地震顫, 原本氣勢洶洶的鬼潮也立時為之一頓,那指揮鬼潮的半鬼元嬰愕然朝著海上望去,只見原本平靜的瀚海之上, 一道漆黑的裂縫從百里外霍然裂開。 這道裂縫不同于尋常的化神期撕開虛空, 里面充斥著無數(shù)令人牙酸的異響, 甚至于……獸類的吼聲。 “這是……封妖大陣!” 裂縫越來越多, 宛若一張鋪天蛛網(wǎng)橫亙于天際,隨著一聲低沉的、令眾生俯首的聲音傳出,一座撐持天地的巨大山峰從裂縫那頭轟然倒下。 寅洲以北的這片大海終于隨著碎裂的空間,顯現(xiàn)出了它的真面目。 那是宛如一片從深海中緩緩崛起的大陸,引起的海嘯剎那間淹沒了寅洲百里海岸,而海岸上適才針鋒相對的雙方,無論是修士,還是惡鬼,全數(shù)在封印破碎的余波中被毀滅殆盡。 整個修界,十一大部洲,都感應到了這股恐怖的異動。 而這片瀚海中浮現(xiàn)的大陸外,一片“島嶼”徐徐抬起,雷鳴電閃中,照出一個宛如島嶼的巨大頭顱。 有翅的妖獸們率先破水而出,其次在大陸上浮現(xiàn)層層疊疊的山巒洞府,陳腐的海腥與妖氣里,漫長的怨恨在這一刻,隨著無數(shù)妖族浮出水面而爆發(fā)開來。 “參見須彌祖靈!” 那片島嶼正是須彌黿的頭顱,它徐徐睜開眼的瞬間,日月掩光,飽含了無數(shù)年的仇恨目光射向以北子洲的方向。 “四大圖騰已現(xiàn)世,吾族子民,隨孤撞沉子洲,奴役人族!” …… “什么聲音?” 南顏甫隨著卯洲眾僧擊退來犯之敵,便感到一陣劇震,隨后她本能地發(fā)覺自己的血液在不斷升溫。 很快她便發(fā)覺不止她一人,來愁山梵海修士們,只要帶有靈獸的,都同感靈獸不受控制。 這是…… 南顏閉目思索了片刻,她經(jīng)過妖血覺醒后,有時腦海里會自動浮現(xiàn)出許多重明妖族的傳承知識,很快她便知曉了為何有這部分異動。 “王脈號令,天下妖族皆需聽從?!?/br> 這里殷琊、小九色鹿、和她自己皆不受影響,說明這份號令只能來自于封妖大陣的須彌黿。 果不其然,她懷里的小九色鹿耳朵抖了抖,忽然出聲道:“父尊傳來消息,說須彌黿撞斷封妖山,接著就要去撞沉子洲了。” “……” 小九色鹿抬頭道:“道生天不是你的敵人嗎?你怎么不高興呀?!?/br> 其實妖族的封印將破南顏早就知道,只是沒想到在九獄之禍結束前,這頭須彌黿便沖破封印出來了。 南顏眉頭緊鎖,道:“我同道生天有水火不容,是因為我是個凡人。我不竊喜于他們鷸蚌相爭,導致合洲沉沒,也因為我是個凡人?!?/br> 小九色鹿好奇地抬頭:“我不懂?!?/br> “你能領悟這一點,已超過世上大多數(shù)凡人?!?/br> 南顏回身望去,只見龍主拖著著她大哥的腳朝她走來,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沉默了一下,道:“此行可還順利?” “父親已脫困,只是不知在何處。” 父親…… 她說得這般自然,敖廣寒眸底的光迅速暗淡下來,因手上力氣太大,讓穆戰(zhàn)霆疼得暴叫一聲,抱著腳腕滾了一陣才爬起來,看了一下氣氛,難得腦袋一靈光,機靈道—— “龍主別哭,阿顏雖然跟你無緣,你還有我,我給你送終呀?!?/br> 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野獸般的直覺讓穆戰(zhàn)霆識相地躲在南顏身后。 敖廣寒面無表情地繼續(xù)剛剛的話題:“當年伐界大戰(zhàn),其實子洲和寅洲之間尚有一部洲,因大能合力使用禁術,故而沉入海底,使得兩側的部洲陸地縮減三分之一。若子洲當真被撞沉,寅洲與亥洲亦會同受波及。” 南顏道:“那——” 龍主目光微冷,道:“你倒也不需要擔心,須彌黿雖強,但,子洲有應則唯?!?/br> 一千個憎恨,一萬個偏見,也改變不了,應則唯始終是當世最強者。 南顏一陣默然,敖廣寒這邊一腳把穆戰(zhàn)霆踢醒,抬手在虛空中一拂,立時浮現(xiàn)出一片水鏡,鏡中映出的正是懸空山此時的情景。 “你要做的,是看清楚你對手的實力。”敖廣寒道。 南顏一抬頭,她看見一個抱琴行于山道的身影。 那是南頤。 …… 道生天。 應則唯聽著檐角漸急的水滴聲,已有半日。 常年沐雨梳風的翠竹同時停止了搖曳,下一刻,仿佛被無形的琴弦橫削而過,轟然傾塌中,竹葉紛亂暴卷,應則唯抬頭望見故友抱琴而來。 “逸谷?!被疑难弁镉吵瞿项U蒼白的臉,應則唯道,“以赤帝真血提煉血脈,雖可讓你暫時提升至天人第四衰,但壽元會就此衰竭,值得嗎?” 南頤足下每一步所踏之地,靈石道皆土崩石裂,琴弦上飛濺的血,再再昭示他是一路殺進來的。 “我同姣娘分別的每一日,皆是如度荒年?!蹦项U抬眸,定定地看著他,“是不是天下的有情人,你都要殺盡了才干休?” 秋雨仍在淅瀝瀝落下,整個天地間只聽見雨聲,和一種名為憤怒的心奏。 應則唯拂去棋盤上零落的竹葉,道:“逸谷,我最不想殺的是你?!?/br> 南頤覺得這一切太荒唐了,慘笑一聲,道:“我的父親,我的jiejie,我的妻子……全都被你們算走了性命,現(xiàn)在你說,你不想殺我?” “……” “為什么,是道尊在我身上的布局結束了,我……沒有利用之處了是嗎?” 應則唯沉默良久,道:“大道有隙,十存其一,南氏一族上下只余一人獨活,這是道尊留下的遺言。我從始至終都希望的這個人是你?!?/br> 荒唐,可笑,可恨。 南頤自幼便知道,他是赤帝向人族妥協(xié)的結果。 他的母親云太妃曾一度傾慕過赤帝,伐界大戰(zhàn)后,人族占據(jù)了海外靈氣最重的諸多部洲,而道尊曾向申洲云家保媒,許諾一定要她坐上寅洲女主人的位置。 可赤帝仍然是娶了妖族的王女丹楹,心高氣傲的云太妃顏面盡失,這份怨恨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妖后丹楹誕下一女后便抑郁而終。直到數(shù)年后,赤帝從喪妻之痛中回悟,察覺到南嬈因久無人教養(yǎng),性情越發(fā)頑劣,經(jīng)道尊十余次游說,終于娶了云氏女。 閑言碎語讓出身名門的云太妃越發(fā)陰郁,懷上南頤之后,她曾試圖去探問過赤帝的口風,沒想到即便她懷的是兒子,赤帝仍屬意更像她的南嬈繼承寅洲。 云太妃終于知道,妖后雖死,仍是后,她獨攬赤帝后宮,終究是妃。 “那年,我母妃帶孕赴過子洲一次清談會,回來之后,同父親爭吵,父親失手打傷了母妃,致使我早產(chǎn),一出生便雙目皆盲。父親因此愧悔不已,這么多年,對母妃在寅洲安插云家的勢力視而不見。”南頤無神的眼睛轉向道生天溟泉大殿的方向,“告訴我,我母妃當年同道尊有過什么協(xié)定嗎?” “第一個破界飛升者,不能是除了道生天以外的人?!?/br> 應則唯起身,半步行走,四周景物一陣變幻,下一刻他與南頤都出現(xiàn)在溟泉大殿中。 “倒也沒有什么不可說的?!睉獎t唯捻了三根清香,插在道尊像前的銅鼎上,目光淡漠道,“云太妃想南嬈死,而道尊想要那顆赤帝妖心,那年,是他們聯(lián)手欺瞞了赤帝,道尊為嬈娘的赤帝妖心設下陣法……后來的事,你都知曉了?!?/br> 南頤扣著琴弦的手滲出縷縷血液:“你又是從什么時候參與了道尊的計劃?” “道尊知道自己壽元不多前,并沒有告知我此事?!本拖駪獎t唯自己,手上人命累累事,也從未想過讓嵇煬和墨行徵知道他的所作所為。 “你應該會覺得奇怪,為什么我不像少蒼一樣抱著是非大義抗爭至死?!币荒ㄗ屓艘娭懞男Ω‖F(xiàn)在唇角,“你一定沒有見過道尊,我的師尊,曾經(jīng)的修界第一人,因為怕死,跪在我面前讓我將他的魂魄打散的場面?!?/br> ……什么? “他說,他走上修道的第一步就錯了,殺妻殺子求長生,多少次在修界拼殺,就是為了死后不與她們在陰間相會?!?/br> “他怕死后被妻女報復,才想到要統(tǒng)治九獄?!?/br> “可笑吧,分明是萬眾景仰的創(chuàng)道者,到頭來卻說他是錯的?!?/br> 病態(tài)的笑在唇邊擴大,應則唯招來溟泉大殿里曾在無數(shù)歲月中用以自懲的劍,鋒銳的劍尖劃過青石板,發(fā)出刺耳的聲音,白色的劍痕一路繞過香案拖行至道尊像前。 “我不允許他有錯,你看這尊石像,我反復雕琢了很多次……太高,就砍了他的頭,太矮,就換上新的骨頭,總歸是我想要的模樣?!?/br> 南頤手上七弦已全數(shù)染為血色,崩然一聲弦響,四周虛無轟然開裂。 “你這個……瘋子!” 南頤的琴一生中只有過兩次曾化作殺人的刀,一次是在玲瓏京,那時他失去了姣娘,一次是在道生天,這里讓他失去了親人。 泠泠弦音撐起一方琴界,應則唯四周的一切都被無形的刀刃切割開,那琴弦絞在他身外三尺,便被一股混沌氣流限制住,再無法寸進。 “放不下情,第四衰已是你的極限?!睉獎t唯一臉平靜道,“萬分之一的幾率,你即便與我同歸于盡,我仍可無限重生,你不過是取死而已?!?/br> 南頤手上弦音未停,道:“南氏一族上下只留一人,如果我死了,你會守約留阿顏一命嗎?” 應則唯道:“所以我一開始說過,我希望留下的人是你,否則,我就要毀諾了。” “哈……好、好一個道生天宗主!” 憤怒無用,哀求無用,唯一剩下的,便只有殺戮。 弦起風云動,琴鳴天地悲。 彼方的卯洲,南顏幾乎是貼在水鏡上,死死盯著道生天此刻的情況。 所有的一切都在崩毀,空間的碎片旋轉為風暴,一片廢墟中,只有道尊的巨像依然仃立,石像下,一方弦斷音垮,一方毫發(fā)無傷。 “舅舅!” 南顏以為南頤即將被殺時,忽然整個畫面一震,應則唯徐徐收劍,抬眸看向東南方天空上急速迫近的妖云,一個蒼莽而古朽的聲音傳出。 “子洲,妖國來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