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禛道：“你同他挺親厚的，為何不去探望？”

    西窗慌忙停手，卻吃不準(zhǔn)他的意思：“主子！我什么時候跟他親厚了？”

    “不親厚嗎？那人家為什么一而再地送你東西？你也一而再地為他說情？”

    “他是……我……”西窗語塞。

    西窗是因為聽見方才飛雪質(zhì)疑闌珊，所以在趙世禛面前本能地撇清，生怕趙世禛覺著他是吃里扒外，但若真的要當(dāng)著主子的面兒說舒闌珊的不好，他又做不出。

    當(dāng)下陪著笑說：“主子，我是覺著這個人還不錯的，沒有壞心眼，長的又可憐見兒的，就好像主子聲音大一點就能把他嚇?biāo)?，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他捏死，所以才多替他說了幾句話?！?/br>
    “你是覺著，好人不該死是不是？”

    “是是是，主子慧眼?！?/br>
    趙世禛微微一笑：“既然是個好人，你多去親近親近也無妨，去吧，買點兒東西，來而不往非禮也，人家送你那么多好東西，沒個你空手去的，別丟了我的臉?！?/br>
    西窗聽到這里眼睛發(fā)亮，半信半疑的：“主子真讓我去？那、那我可就真去了？”

    “滾吧?！壁w世禛哼了聲。

    西窗得了趙世禛的話，溜溜地跑到門外，他巴不得去衙門外頭逛逛呢，這會兒過了明路，十分得意，便叫了兩個衙差陪著，大搖大擺地往外。

    正飛雪回來，見他滿面生輝，不由攔著：“你去哪里？”

    西窗說道：“主子叫我去探病呢！”

    “舒闌珊？”飛雪立刻明白過來，她皺著眉頭把西窗打量了一會兒，“你真的要去探病？”

    “那怎么樣？jiejie，這次不是我偷跑的，你不信去問主子?！?/br>
    飛雪白了他一眼：“主子身邊，我算不得出色的，只是負(fù)責(zé)個護(hù)衛(wèi)之類的體力活，高歌周密，鳴瑟敏捷，富總管更是不用說了，那是人精里的人精，怎么偏就出了你這個榆木疙瘩?！?/br>
    西窗給貶斥了一頓，臉上的光也沒了，灰溜溜地說道：“我就這么差么？跟你們比我自然是不行的，可跟別人比我也算是個出色的，不然主子為何留我呢。”

    飛雪禁不住笑了：“興許主子覺著身邊的機(jī)靈出色人多了，過猶不及，所以留你這個與眾不同的中庸一下。”

    西窗撓著頭說：“飛雪jiejie，我懷疑你在罵我。”

    飛雪忍著笑：“混賬東西，你去見了舒闌珊，留神他的情形，他見了何人，如何應(yīng)對，他家里何人，什么言談……都要留心?！?/br>
    西窗好奇：“我去探病，留心這些做什么？”

    “你留心些，免得回頭主子要問你，你什么也不知道。”

    好像有人在西窗頭上狠狠打了一下，他跳起來：“難道主子不是讓我去探病，是讓我去當(dāng)細(xì)作的？不不不，要是這樣我寧肯不去?！?/br>
    “你真不去？”飛雪瞅著他。

    西窗看看里屋，終于嘆道：“算了，我去，我去還不行嘛。真是的，搞得我好累?！?/br>
    若是沒飛雪那些話，西窗只怕要自在許多，可因知道自己的任務(wù)“艱巨”，一路上也心事重重，差點把趙世禛的叮囑都忘了。

    急忙去點心鋪子里買了些糕點之類的東西，自覺簡薄了些，又想著人家病中必然需要滋補，舒闌珊那個體格兒又實在是令人擔(dān)憂，因此又大手筆地買了些人參，花膠，燕窩，并一只新鮮烏雞。

    最后，兩個差人四只手都提滿了，西窗打量著禮物豐厚，絕對丟不了主子的臉，這才重新振作精神，往芝麻巷而去。

    到了門首，西窗因為自恃身份，也不用在外頭等，見那門是半掩著的，便舉手推開，往里走去。

    這院子很不大，只有正屋三間房舍，東邊一個廂房，西窗快走到屋門口的時候，聽到里頭有女人低低啜泣的聲音，隱隱地說：“這次是我做錯了，傷了她的心了，不怪她生氣……言哥兒，你要知道、娘心里也不好受呀。”

    西窗聽著這哭聲嚇了一跳，愣了愣，才道：“舒監(jiān)造在不在家里？”

    女人的哭聲驀地停住，片刻，卻見是阿沅從里頭走出來，且走且忙著拭淚。

    西窗看的很清楚，見阿沅蓬著頭，雙眼紅腫，臉上淚漬未干，最令人吃驚的是，阿沅的臉上高腫著，細(xì)看還有手指印的痕跡，竟是兩邊臉頰都有！

    阿沅見是他，眼神里越發(fā)透出幾分警覺跟怯意，忙低頭行了個禮：“原來是您。不知有什么事呢？”

    西窗給所見的這幕驚的目瞪口呆，聞言才忙道：“哦，我聽說舒監(jiān)造病了，特來探病的?！?/br>
    身后兩個差役因為是縣衙的人，都跟舒闌珊認(rèn)識，跟阿沅也并不陌生，見狀也都詫異，其中一個忍不住道：“嫂子，你是怎么了？莫非是跟舒監(jiān)造口角了嗎？”

    阿沅忙強做笑容：“不不不！沒有的事兒，只是、只是她病了，可還是要去縣學(xué)工地，我攔不住所以才……傷心了?！?/br>
    阿沅是忘了她臉上還有手指印，言哥兒卻拉了拉她，悄悄地抹了抹自己的臉，阿沅有所察覺，這才舉手捂住了臉，面色忐忑的。

    大家見狀也不好再追問，畢竟兩口子的事，就算真的動了手，既然婦人不愿意曝露，那又怎好刨根問底的讓她發(fā)窘呢。

    西窗只好說：“既然如此，我便也去看看?！彼铧c忘了帶的東西，還是衙役提醒才忙道：“對了，這些東西是我、我代表我們主子送給舒監(jiān)造的，給他養(yǎng)身子?！?/br>
    阿沅見帶了這許多東西，忙要推讓，西窗哪里耐煩這些，叫人放下，自己便轉(zhuǎn)身出了門。

    那兩個衙差將東西放好了，也跟著出來。

    剛剛離開了舒家，他們就再也忍不住了，交頭接耳地說道：“要命！真看不出，舒監(jiān)造那樣和軟的樣子，脾氣又向來很好，怎么居然也是能動手的？”

    “可不是嘛！要不是親眼見到我也不信，你看嫂子臉上的巴掌印，天啊！打的那樣狠，怎么下得了手去？”

    “夫妻兩個，有什么大不了的，且嫂子向來利落能干的……唉！咱們也不好插嘴！”

    西窗原本也在心里嘀咕，聽見兩個差役說起來，他越發(fā)地也篤定了，皺著眉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回頭我跟主子說，他一定也不會相信?！?/br>
    三人來到了縣學(xué)工地，四處找尋卻仍不見闌珊，問起來才知道，一刻鐘前才走了。

    忙問去了何處，還是一個工頭道：“我瞧見了是舊溪草堂那邊兒的洛雨小哥兒來過，多半是晏老有什么事情，叫了舒監(jiān)造去了?！?/br>
    西窗犯了難，難道自己也要跟去舊溪草堂不成？可又怕自己在外頭游逛這么長時間，趙世禛會不高興，好歹已經(jīng)有所收獲，于是只得先回縣衙。

    回到院中，西窗繪聲繪色地把阿沅被打之事說了一遍，道：“主子您沒看見，那娘子兩邊臉上都腫了，手指印清晰可見呢，連那小孩子也都淚汪汪的，我去的時候，他們正在里頭抱頭痛哭，真可憐?！?/br>
    趙世禛的臉色卻仍很平靜：“你去的時候可聽見什么了？”

    西窗一拍腦袋：“差點忘了，我聽那阿沅說什么做錯了什么事，惹了舒監(jiān)造生氣，不怪他之類的?！?/br>
    趙世禛沉默。

    西窗覺著自己帶回這樣震撼的消息，主子卻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很是遺憾：“主子，您不覺著驚人嗎？舒監(jiān)造看著那樣和軟，可到底是個男人，居然也能動手打老婆，也不知是為了什么事兒，那兩個衙差都驚了呢?！?/br>
    趙世禛聽見“是個男人、打老婆”一句，嘴角一抽：“那你知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事兒？”

    “這個倒是不知道，我本來想去打聽的，偏他又給叫去了舊溪草堂，我怕主子久等就先回來了，可是東西已經(jīng)送到了?！?/br>
    趙世禛又不做聲了。

    西窗滿腦子的奇思妙想，便異想天開地說道：“主子，我有個大膽的猜測?！?/br>
    “什么猜測？”

    “主子你有沒有覺著可疑？舒監(jiān)造看著年紀(jì)不大，可孩子卻那樣大了，那孩子生得雖不錯，可是細(xì)看呢，竟一點兒也不像他，今兒他又發(fā)了這樣大的脾氣，老實人發(fā)脾氣，一定是有什么無法忍的事情惹怒了他，所以我想……總不會是舒監(jiān)造的娘子在外給他戴了綠帽吧。”

    趙世禛吃驚地看著西窗。

    西窗見主子總算給了點像樣的反應(yīng)，心里高興：“主子，我猜的有沒有那么一點兒譜？”

    “別說，還真有點道理?！壁w世禛認(rèn)真點頭。

    “飛雪jiejie說我是榆木疙瘩，其實我也是很頂用的?！蔽鞔巴π?，“主子你說是吧？”

    “嗯，”趙世禛嘴角輕揚，給予了高度肯定，“你的確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br>
    且說闌珊的確是給洛雨喚去了舊溪草堂的。

    入內(nèi)拜見，闌珊道：“晏叔叔特叫了洛雨去找我，可是有事？”

    晏成書吩咐洛雨道：“去后院把那些菜整理妥當(dāng)，待會兒讓闌珊帶了回去。”

    洛雨上了茶便去了。

    晏成書便問起昨日去淳縣之事，闌珊說了賽華佗給言哥兒看病，以及去淳縣針灸一節(jié)，想了想，到底把樹林中的驚魂一幕也告知了。

    “他自稱是東宮詹士府的，我本以為死定了，可萬萬想不到，榮王殿下居然、居然把他殺了?！闭f起來，仍舊心有余悸，闌珊遮著唇咳嗽了聲。

    晏成書打量她的臉色：“你病了？早知如此，不該再叫你過來?！?/br>
    “我無事，”闌珊搖頭，她本來的確不想出門，只是給阿沅所做氣壞了，才撐著去了工地，“晏叔叔，你覺著榮王殿下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晏成書問道：“你想說什么？”

    闌珊低頭想了想：“我本以為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可是，可是……他接連兩次救了我的性命，還請了大夫給言哥兒看病……”她樹林里情急之下抱住趙世禛一節(jié)，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口的。

    “所以，你就覺著他是個好人了嗎？”

    “不，不是的，”闌珊否認(rèn)，“只是覺著，這個人，深不可測的?！?/br>
    “你知道就好，”晏成書長長地嘆了口氣，“像是榮王這種人，又怎會讓人一眼看透呢？所以當(dāng)初我才跟你說，他是我們不能招惹的人，這種人心機(jī)太深，你永遠(yuǎn)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就像是那個東宮的司議郎，他到死也不知道他為何而死，你不能因此而心存僥幸，畢竟，在榮王面前，人人都可能是那個司議郎，以及黃琳常遠(yuǎn)等人。”

    闌珊心頭發(fā)冷：“是。”

    “別受了他的蠱惑，”晏成書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闌珊，“尤其是你，你太過心軟了。人家對你一點點好，你就記掛不忘了。可要提防那種好，興許只是魚餌而已呀！”

    “是?！标@珊的頭又疼起來：“我知道了?！?/br>
    晏成書頓了頓，又道：“其實叫你來，還有一件事?！?/br>
    “您請說。”

    晏成書道：“昨日葛梅溪派人送了隨筆過來，葛公子的意思是，他有件事做差了得罪了你，他愿意負(fù)荊請罪，讓你不要怪責(zé)他，到底是怎么了？”

    闌珊的心一窒。

    葛梅溪居然寫信給晏成書，他真是……想到那天堤壩上他曾也想如此說來著，闌珊心中微亂：“沒什么，我只是覺著，畢竟他是知府公子，還是少接觸微妙?！?/br>
    晏成書笑了兩聲：“總不會是因為上回我跟你提的那件事，你遷怒給人家了吧？”

    “不是的。”闌珊的臉紅了，“晏叔叔，我跟他、真的無緣的?！?/br>
    她人在病中，臉色蒼白的有些透明脆弱之感，如今暈紅淡淡，卻更添了幾分清麗秀美的絕色，令人忍不住想去好好的珍惜愛顧。

    晏成書眼中憂慮更甚：“你就這樣抵觸葛梅溪？那除了他，你有沒有考慮過別人？”

    “沒有。”闌珊無可奈何，有些撒嬌的，“晏叔叔，求你不要再亂點鴛鴦譜了?！?/br>
    其實……假如之前不曾遭遇過溫益卿一事，闌珊也不至于如現(xiàn)在這樣堅決。

    天知道她也曾設(shè)想過相夫教子的安穩(wěn)日子，只可惜那畢竟只是一場夢，她已經(jīng)不能再將希望寄托于什么“夫君”身上，她更不想改變現(xiàn)在的生活。

    晏成書也對她的固執(zhí)無奈了：“那好吧，先不說這個了，還有一件事。”

    闌珊洗耳恭聽，橫豎只要不提這個，別的一切都可。

    晏成書道：“我接到京城來信，是楊時毅的親筆加急?！?/br>
    闌珊震驚：“首、首輔大人？”

    晏成書點頭：“你猜他信上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