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那夜本王跟你說過的話,想好了嗎?”趙世禛抬眸。 闌珊咬住唇:“請殿下見諒,小人、實在不能從命。” 趙世禛端詳著她,眼神里的溫度一點點的消失。 “既然你已經選擇,又加晏老做主,本王自然不會為難?!?/br> 趙世禛瞥過那襲松花色緙絲袍子,旋即垂下眼皮,長睫遮住了眸子里的懾人冷意:“但你記著,僅此一次。往后……你可千萬別再自己送到我手上?!?/br> 然后他就叫了停車。 闌珊昏頭昏腦地下了馬車,還在發(fā)愣的時候,車上又扔下一樣東西。 是那塊包袱皮,以及榮王殿下那襲珍貴非常的緙絲袍子。 西窗看見這幕,幸災樂禍的,笑道:“活該!哼,什么臟手碰過的東西,我們主子才不要了呢?!?/br>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行而去。 闌珊立在官道上,明明是解脫,不知為何心里卻有一點難以形容的酸軟。 終于她俯身把地上的袍子撿起來,又用包袱小心包好。 “真是敗家子,”闌珊嘆了口氣,重新把包袱背起來,“你不要拉倒,我要!肯定能賣不少錢呢?!?/br> 榮王殿下的馬車經過鎮(zhèn)中的時候,街心處有幾個孩童在一塊玩耍。 像是起了口角,小孩子們大打出手,竟齊心協(xié)力地把其中一個狠狠推在地上,孩童們指著那被欺負的孩子大說大笑,充滿了天真的惡意。 趙世禛隔著窗戶看見,忽然喝命停車。 看到王爺的車駕,孩童們嚇得一哄而散。 只有地上的小孩子一時還爬不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那身著錦袍容貌燁然如神人的榮王殿下走到那孩子的身旁。 “你是言哥兒?”趙世禛俯身探臂。 被打的小孩子正是言哥兒,他本滿面警惕,聽趙世禛喚出自己名字后才也伸出了小手。 趙世禛握著他臟臟的小手將他拉起來,看到言哥兒的臉上有兩處青腫:“疼嗎?” 雖然受了傷,眼睛也濕潤微紅,言哥兒卻仍是倔強地搖頭。 這孩子是瓜子臉,眼睛大大的,眉清目秀。 如西窗所說,一點兒也不像是舒闌珊,眉目中有幾分似是阿沅,除此之外……還有些許難以言說的眼熟之意。 第25章 趙世禛打量了言哥兒半天,才回頭叫了西窗過來,命他把人好好地送回家去。 西窗領了這個差事,未免有些不情愿,只因萬府那夜的流言蜚語,讓西窗遷怒給闌珊,方才又見趙世禛拉了言哥兒的臟手,他很不高興。 但看言哥兒,卻見小家伙一言不發(fā),臉上的青腫上也透著了淤紫色,看著可憐兮兮。 西窗不由心就軟了,便問:“那些孩子為什么欺負你?”見言哥兒不回答,又問:“疼不疼?” 言哥兒只顧低著頭,異常沉默。 西窗嘀咕:“你這孩子的脾氣一點也不像是舒闌珊,他那個人,不管別人說什么都帶著笑的,仿佛誰也不會得罪,你卻好,方才我們主子那樣噓寒問暖的,你居然還敢繃著臉!” 話雖如此,西窗卻回頭取了傷藥膏,道:“真是欠你們父子的?!?/br> 言哥兒聽他嘀嘀咕咕的,也不還嘴,只聽到他提闌珊的時候,才抬眼骨碌碌地看向他。 西窗望著他可憐的樣子,嘆了口氣,往前挪到身邊,沾了些藥膏給他抹臉上的傷。 沁涼的藥膏涂在臉上,言哥兒忙轉開頭,西窗道:“別動,涂上后好的就快了,不然的話你這副模樣家去,豈不把你爹娘都嚇壞了?” 言哥兒聽了似覺著有理,當下便不動了,任憑西窗給自己把傷都涂了個遍。 到了芝麻巷舒家門口,侍衛(wèi)去門首叫了一聲,這邊西窗就跳下車,把言哥兒接了下地。 里頭阿沅聽見動靜忙走出來,手上還沾著些面粉,言哥兒一見就跑了過去。 阿沅見他臉上有傷,又是西窗陪同,驚疑不定。 西窗說道:“阿沅娘子,我們主子在街上看見一些小學生跟言哥兒胡鬧,就叫我把他送回來了?!?/br> 西窗怕直說言哥兒給人欺負,難免會讓阿沅難過,但阿沅看到言哥兒的樣子,早就明白了,驚訝之余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忙陪笑道:“多謝榮王殿下恩典,又勞煩您多走了一趟?!?/br> 西窗道:“這個沒什么,是我們主子的慈悲,你好好的把他領回去吧?!彼f了這句正要轉身,又回頭問:“舒監(jiān)造還沒回來?” 阿沅道:“一早出去,還沒回來呢。” 舒闌珊下車的地方距離鎮(zhèn)中不遠了,只怕她腳程慢,或者是有別的事情耽擱了,西窗一點頭,上車而去。 阿沅目送他離開,才拉了言哥兒回家去,細細地問他發(fā)生何事,言哥兒只是不說,問他疼不疼,卻還搖頭。阿沅也看出言哥兒的傷已經給上了藥,又想到趙世禛吩咐西窗特意送人之舉,便摟著言哥兒幽幽地嘆了口氣。 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闌珊還未回來。 阿沅只當她在外頭忙碌,有時候忙的不顧時辰也是有的,她帶著言哥兒吃了飯,就領著他去了書塾。 學堂里有二三十個小學生,最大年紀的不過是七歲,其他都跟言哥兒差不多大小,因還未到上課時間,便里里外外的打鬧著。 書塾的教師夾著本書從廊下過,給阿沅握著言哥兒的手叫了聲,那老師忙轉了出來:“監(jiān)造娘子,有什么事?” 阿沅行了個禮,指著言哥兒臉上的傷,說起言哥兒上午給人欺負了的事。 教師定睛看了看,忙道:“小孩子間打打鬧鬧也是有的,只是在我跟前兒并沒有這樣的事,娘子放心,我會再教導他們,讓他們不要如此沒有分寸?!?/br> 阿沅道:“多謝,只是言哥兒給打成這樣,倒不像是玩鬧,而像是故意的下狠手欺負人,若這樣輕飄飄的揭過了,下次指不定還會鬧出什么來?!?/br> “那您想?” 阿沅道:“誰起的頭,誰動了手,我要好好的問問他們是為什么!” 教師想要息事寧人:“孩子們畢竟還小……” 阿沅哼道:“孩子小,家里大人不小,孩子不懂事,讓他們大人好好管教管教!就如同言哥兒還小,難道就任由他吃了這個啞巴虧嗎?” 言哥兒因為年紀小又不會說話,素日里在孩子中少不得給排擠。阿沅以前并不計較,可這次卻超出了她的忍受極限:“老師傳道受業(yè)解惑,這‘道’是指的什么?往小里說,無非就是一個人的品行如何,若這幫孩子從此刻開始欺壓弱小,大了還能了得?” 教師原本并不當回事兒,如今見阿沅冷冷的神情,又聽突然說了這幾句,才變了臉色。 阿沅提高了聲音,道:“我家夫君身為地方監(jiān)造,如今正督促縣學的起建,為了這個她東奔西走的張羅,甚至不惜跟萬府里起齟齬,前日自個兒病著,還得去工地上監(jiān)工調度,都是為了什么?不過是覺著這教室風吹雨漏的對孩子們不好,可沒成想,他的孩子卻在這里給人任意的欺負,以前我都忍了,但如今竟動了手,我如何還能再忍?若換了是您,您能忍嗎?” 起先太平鎮(zhèn)內并無開建縣學的計劃,是闌珊幾次送言哥兒上學,察覺不對,所以盡力在林知縣面前周旋,才終于批了下來,可謂說縣學從開始到起建,都是闌珊一手促成跟謀劃的。 這教師自然也心知肚明,此刻臉上不由露出慚愧之色。 阿沅故意將說話聲音放大,里里外外的小學生們也都聽呆了,有幾個臉上露出不安的表情。 此刻阿沅握著言哥兒的肩,掃了眼在場的小孩子們:“是誰動手打了言哥兒的?給我站出來!你們主動站出來認了錯兒,我還可以原諒,叫我查出來,一個也放不過!我要問問你們家大人,平日里怎么教的你們,打小兒這么橫行霸道想干什么?” 教師給阿沅一番話說的很是愧疚,便也道:“言哥兒向來性子溫和,并不主動招惹人,這次是誰動的手?快些認了,向言哥兒跟舒家娘子道歉。不然的話,以后我也是遲早能查出來的。” 教師說罷,終于有幾個小學生三三兩兩站了出來,認錯之余,卻說是言哥兒先動的手。 阿沅跟教師都不信,再問他們緣故,卻支支唔唔,終于有一個說:“他們說言哥兒的爹爹是斷袖,不要臉!言哥兒就動手打人了?!?/br> 又有幾個人附和。 阿沅發(fā)現(xiàn)言哥兒的手緊緊握著,抿著嘴,非常生氣的樣子,這才明白為何自己在家里百般問言哥兒,他只是不提。 教師慌忙向阿沅致歉,又請她不要跟闌珊提起,阿沅微笑道:“謠言止于智者,我家夫君是什么樣的人,我自然最清楚,我也不會因而遷怒于誰。只要先生能保證言哥兒在學堂里無事,我便很感激了?!?/br> 教師道:“阿沅娘子放心,我向你保證,以后再不會出現(xiàn)這種事?!?/br> 阿沅蹲下身子看著言哥兒,輕輕撫過他的額頭:“原來你是為了這個?是不想別人說爹爹的壞話嗎?” 言哥兒眼中帶了淚,終于撲在阿沅懷中,啞聲道:“爹爹不是!” 阿沅一愣,抱著言哥兒的身子,心里又是欣慰,又有些隱隱地忐忑。 這日下午,外頭突然沸沸揚揚的傳,說是之前無頭尸體的案子已經捉到真兇了,竟是那個常會喝酒撒潑耍無賴的地痞胡老三,據說還從他家里搜到了人頭以及財物若干。 那具無頭尸體的出現(xiàn)在鎮(zhèn)上引起的sao動不小,一時之間大家都在談論,又說起胡老三平日為人的確是橫行霸道,稍有不如意就動手打人的,沒想到居然是如此膽大包天的兇徒。 阿沅聽了半天的閑話,直到申時,闌珊才終于回了家。 才進門阿沅就發(fā)現(xiàn)闌珊居然換了一件衣裳,不由問道:“哪里去換了的?原先那件呢?” 闌珊道:“這個、這是知縣老爺送給我的新衣裳,說是謝我上次給小姐說情才給的,那件舊的先留在縣衙班房里了?!?/br> 阿沅打了水來給她洗漱,一邊同闌珊說起胡老三殺人被拿之事,又問闌珊:“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他?” 闌珊道:“這件事是王捕頭帶人去拿下的,具體我也不太清楚?!?/br> 阿沅一邊聽著一邊替她挽起衣袖,無意中發(fā)現(xiàn)闌珊的手腕上有點淤青:“喲,哪里碰著了?” 闌珊忙將她推開:“是巡視縣學的時候不小心撞在了堆著的木柱上,不要緊。” 阿沅心頭一動,忽然覺著有些異樣,正要仔細打量,闌珊卻向著桌子上一指,道:“殿下的衣裳他不要了,咱們留著吧,必要的時候還能賣了換錢呢?!?/br> 阿沅聽了這句,果然轉移了注意力,忙打開包袱看去,果然是那件松花色緙絲袍子,金碧輝煌的十分醒目,阿沅笑道:“果然不愧是榮王殿下,這樣大方?!?/br> 她本來想把榮王派西窗送言哥兒回來的事告訴闌珊,可又怕闌珊問起內情,于是反而不說。 稍晚言哥兒也回來了,幸而是西窗的好藥,言哥兒臉上的傷好了大半,闌珊雖看了出來,阿沅只說他是跟孩子玩鬧不小心碰傷的,她已經處理過了,闌珊也并不疑心,一家子吃了晚飯。 這夜睡到半宿,阿沅突然聽到闌珊仿佛在低低呼痛,她忙起身:“怎么了?” 闌珊給她叫醒了,定了定神才道:“我說夢話了?不打緊,也許是最近太累了,歇歇就好了?!?/br> 阿沅盯著她,忽然抬手去解她的衣裳:“給我看看?!?/br> 闌珊嚇得摁住她的手:“干什么?” 阿沅卻掀開她的里衣,低頭看向她腰上,果然很大的一塊淤青。 “我就知道不對!”阿沅渾身發(fā)抖,道:“這難道也是柱子撞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闌珊見她終究發(fā)覺,不由苦笑。 今日闌珊下了馬車后,背著包袱自往回走,才拐進巷子,迎面就見鎮(zhèn)上一個有名的酒鬼無賴,正是胡老三,搖搖晃晃地走來。 闌珊本都要走過了,誰知這醉鬼湊過來,冷不防地叫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舒監(jiān)造!” 闌珊聞到他酒氣沖天,有心避讓,誰知胡老三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竟色迷迷地笑道:“舒監(jiān)造果然細皮嫩rou的很,原本以為那些人只是胡吣,沒想到你果然是好那一口兒的……聽說你跟那位京城來的貴人攪的火熱?倒也讓我們嘗嘗滋味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