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蔚且行，且又仔細(xì)地把那日追蹤賊徒的詳情一一告知闌珊跟王鵬。

    這會兒肖蔚還以為兩人之間王鵬是唱主角兒的，眼睛只盯著王鵬，時不時地才隨便瞥兩眼闌珊。

    王鵬心大，又只顧聽案子，并未發(fā)覺他態(tài)度的異樣。闌珊雖然心知肚明，卻也毫不在乎，只管且聽且看周圍的街道，房舍。

    澤川雖是京城之外的一個小縣城而已，但近些年來因來往的人流極多，也有改頭換面之意，比之前擴大了不少。

    闌珊記得自己當(dāng)初離京的時候，行蹤匆匆狼狽不堪，過澤川的時候只是驚鴻一瞥，如今重回，心中滋味很是復(fù)雜。

    澤川縣城仿照京城的布局，分為各個坊，只不過畢竟地方小，常住人口不過四五千，目前只分為六個大坊。

    從南到北一條新修擴的中直官道，可供三輛馬車并排通行，兩側(cè)各是三個坊，雖然小，卻已經(jīng)初見整齊的規(guī)模。

    至于房舍的風(fēng)格，也是類似京城氣象。肖蔚所說的寧安坊，是原本屬于澤川的老城劃改而成，在此所住的多半都是澤川的世代常住百姓，而且還有不少顯貴。

    畢竟天子腳下，澤川之中出息的子弟去了京城為官，家中的舊宅老房自然也要好好地整修妥當(dāng)。

    偏偏肖蔚所說的這死胡同的兩側(cè)皆是顯赫的人家，左邊的一戶，是新晉驍勇將軍秦非瓊的舊邸，如今秦將軍鎮(zhèn)守邊關(guān)，府內(nèi)只有親眷眾人，根據(jù)肖蔚所說，因為秦將軍頗有威名，所以秦府在當(dāng)?shù)匾彩怯蓄^有臉，等閑之人不敢得罪，府中上下的人未免有些放縱。

    右邊的蘇家，也是個書香世家，本來不足為奇，可是依舊無人敢惹，因為這家子的后生里出了個在御史臺任職的言官，蘇言官官職雖小，可口舌卻是一等厲害，膽敢得罪了這人家的，自然也沒好果子吃。

    闌珊聽肖蔚如此一說，就明白了他說賊人“不翼而飛”的緣故。

    前方就是案發(fā)之地了，闌珊下車隨著肖蔚往前而行，抬頭看時，見此處的宅子果然跟在外頭各坊所見的不太一樣，門首格外高些，院墻也高大，尤其是這兩戶人家的院墻，離地足有一丈之多。

    闌珊打量的時候，肖蔚向內(nèi)指了過去：“兩位請看，我們眼睜睜的看到賊人就逃到了里間，可等我們拐彎，賊人已經(jīng)不見了。”

    從他們所站方向往里，足有四五丈深的胡同，王鵬早忍不住走了進去，一直走到那堵墻旁邊，才仰頭嘖了聲道：“我的媽呀，這里的墻也比我們鎮(zhèn)子上的要高?！?/br>
    旁邊眾人聽了忍不住笑，闌珊回頭問：“王大哥，以你的功夫，能不能躍上墻去？”

    王鵬忙搖頭：“我又不是猴子?！?/br>
    闌珊又看肖蔚，肖蔚道：“不瞞舒監(jiān)造，我之前也懷疑過疑犯是越墻而去，所以特找了幾個輕功高明的兄弟試過，的確有一人能夠碰到墻頭，但是……案犯卻是還帶著一個少女啊。那可是絕對翻不過去的?！?/br>
    王鵬的腦瓜倒也靈光，問道：“那會不會是有人在墻上接應(yīng)呢？先把人扔上去，然后自己再爬上去？你們搜了這兩家人了沒有？”

    肖蔚面露難色。

    闌珊看著肖捕頭的臉色，——秦家是有軍功的眷屬，旁邊的又是御史臺的言官，不管去哪一家都是極大的得罪，肖蔚只是小小捕頭，只怕沒資格進人家的門，何況毫無憑據(jù)，而且這墻一看就知道，普通人是很難爬上去的。

    她問肖蔚：“大理寺既然派來人來，難道也沒去搜查嗎？”

    肖蔚見她腦筋轉(zhuǎn)的這樣快，便忙道：“是，昨兒京內(nèi)的差官同兩家交涉，的確是入內(nèi)查過了，可惜……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

    闌珊不再言語，轉(zhuǎn)頭看了片刻，盯著兩房之間的那堵墻：“這墻背后是什么？”

    肖蔚正欲回答，卻有另一個聲音從巷口響起：“那堵墻之后是秦家后花園，事發(fā)的時候秦府的老太君跟縣內(nèi)幾位老夫人在亭子內(nèi)閑話，上上下下十幾雙眼睛，并未看到有任何可疑之人出入，你是想問這個嗎?！?/br>
    闌珊回頭，卻見背后有一人似笑非笑的站在那里，這人身上穿著的是大理寺差官的青色袍服，頭戴紗冠，人生的倒還儒雅，兩撇胡須，眼睛里透著精明。

    肖蔚忙向來人見禮，又對闌珊道：“這位是大理正姚大人，負(fù)責(zé)前來助查此案的?！?/br>
    這會兒姚升已經(jīng)揣手走了過來，他凝視著闌珊道：“不知這位又是何人，在此地做什么？”

    闌珊拱手行禮：“見過大人，小人原系豫州地方監(jiān)造，上京路過此地?！?/br>
    王鵬也道：“我是太平鎮(zhèn)原捕頭王鵬?！?/br>
    姚升身后的大理寺眾人聽見，各自露出不屑鄙夷的神情。姚升卻仍是笑瞇瞇地，只淡淡瞥了肖蔚一眼：“肖捕頭真是破案心切啊……”

    肖蔚的頭更低了幾分：“請大人恕我自作主張之罪！”

    “你何罪之有，”姚升顯得又大度又開明，說道：“你也是為了破案，且這兩位說來也算是公差，同道中人，若能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自然善莫大焉?！?/br>
    他堂而皇之說了這些后，便看闌珊兩人：“兩位既然能給肖捕頭請到這里來，想必也非同等閑，不知道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王鵬道：“我們才來，還沒察覺什么。”他見姚升笑的很和氣，心里對他頗有幾分好感。

    闌珊卻看出姚升外表笑嘻嘻的，卻實在不像是個好相處的人，就從肖蔚見了他便格外恭敬忐忑的反應(yīng)就可以看出，這個人多半是個笑面虎。

    姚升的目光在兩人身上瞟了會兒，就落在闌珊身上：“不過這位既然是地方監(jiān)造，隸屬工部，跟我們查案捉人卻是不相干的，想必肖捕頭急昏了頭了?！闭f到最后雖然還在笑，眼睛里卻透出幾分厲色。

    肖蔚握緊雙拳：“是、是卑職……”

    他艱難地開口，還沒說完，王鵬道：“我們舒監(jiān)造是最能查案的，當(dāng)初在我們鎮(zhèn)子上的照壁藏尸案子他一眼就看破了兇手是誰！”

    “是嗎？”姚升有些詫異地回看他，眼底卻滿是輕慢。

    眼見王鵬又要再說，闌珊輕輕咳嗽了聲。

    王鵬對她的聲音很敏感，當(dāng)下便住了口。

    闌珊道：“姚大人，我知道是我僭越了，不過如今人命關(guān)天，但凡有一絲希望就不可放棄。您說是嗎？”

    “可是病急亂投醫(yī)，反而會讓病情更差啊?！币ιχf。

    闌珊點頭：“方才大人說，肖捕頭等追賊的時候，秦老太君等在后院說話，也并非發(fā)現(xiàn)異常，可對？”

    姚升負(fù)手笑道：“我記得我剛才是這樣說過的?！?/br>
    闌珊道：“肖捕頭說賊人不翼而飛，恍若鬼怪行事，但在我看來，并沒有什么鬼怪之談，而是徹頭徹尾的人禍?！?/br>
    姚升聽到這里，輕飄飄的眼神中才多了一點東西：“是嗎，你憑什么這么說？”

    闌珊掃視了兩側(cè)高高的圍墻，道：“好好的兩家宅子，平白多了這么一個無尾巷，大人覺不覺著有些奇怪？”

    姚升嘴角的笑凝固了幾分：“你想說什么？”

    闌珊抬手在旁邊的院墻上摁落：“我想說的是，大人應(yīng)該也懷疑過……這巷子里有玄機吧?！?/br>
    姚升的眼神大變：“你……”

    “大人應(yīng)該派了人，把這巷子中一寸一寸的都檢查過了，你懷疑這里頭有什么機關(guān)暗門之類通向兩府宅邸，”闌珊瞥他一眼：“但是看大人此刻的表現(xiàn)，你應(yīng)該一無所獲。”

    姚升臉上的笑早就蕩然無存，他斂起笑容的時候，整個人就透出了幾許陰狠，他鼓著兩只眼睛，簡直不敢相信。

    兩人的對話，旁邊的肖蔚跟王鵬聽的很清楚，肖蔚大驚：“姚大人，你真的這樣懷疑的？”

    姚升卻絲毫不理會他，只盯著闌珊：“你、還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闌珊微微一笑：“我發(fā)現(xiàn)，姚大人你查案的方向是正確的，可惜你找錯了地方。”

    姚升遲遲沒有開口，他身后的大理寺司直怒道：“你胡說什么？小小的一個地方監(jiān)造也敢在我們大人面前胡言亂語！”

    話音未落姚升抬手制止了他。

    “你只管說，我為何找錯了地方？”姚升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闌珊，此刻他仍是不信，面前這個面孔秀麗、手無縛雞之力的舒監(jiān)造，居然真的比他更聰明善查。

    闌珊回頭看肖蔚：“肖捕頭，勞煩你把那天追到這里時候的情形再說一遍?！?/br>
    肖蔚已經(jīng)呆了，聽闌珊問起，他頓了頓，才道：“那天我?guī)艘宦纷焚\來此處，看的很清楚，他挾持了一個小丫頭，追到這里的時候……”

    闌珊突然插嘴：“一定要仔細(xì)，一個細(xì)節(jié)也不能漏?！?/br>
    肖捕頭閉上眼睛仔細(xì)回想，當(dāng)時他緊追不放，那賊人像是走投無路了倉皇逃竄，跑到這里來的時候，雙方相隔只有數(shù)丈開外，他一直緊緊盯著那賊的身影，就算有幾個路人經(jīng)過……

    肖蔚微微一震：“當(dāng)時有幾個百姓經(jīng)過此處，我只見到那賊身形一晃消失于巷中了，總不會、總不會是有什么障眼法吧？”

    “的確有障眼法?！?/br>
    姚升的眉頭都皺了起來：“舒監(jiān)造，你到底何意？”

    闌珊卻對肖蔚道：“肖捕頭還沒說完……對了，不如你不要說了，你將當(dāng)時的情形跟我們演練一遍。”

    若不是姚升鎮(zhèn)著，他隨行的那些人只怕要怒起來，肖蔚看姚升默然，竟像是個首肯的樣子，便道：“也好！”

    他帶了幾個捕快退出了巷子，闌珊隨行來到巷子口：“當(dāng)時這里有幾個百姓？”

    肖蔚道：“好像是兩三個……”

    闌珊一笑：“那我是一個，王捕頭一個，姚大人一個。我們站的可差不多么？”

    肖蔚點頭。

    “可還少一個關(guān)鍵人物，”闌珊看向方才那發(fā)話的大理寺司直：“就勞煩這位爺了?！?/br>
    那人給點到，又見姚升并未制止，便很不忿地出列。

    當(dāng)下各就各位，闌珊道：“肖捕頭，可以開始了?！?/br>
    話音剛落，那大理寺司直往前急奔，肖蔚等人快速追趕，司直跑到巷子口，身形一拐沖了入內(nèi)，往里頭奔去，才跑到一半，身后肖蔚旋即追來！

    肖蔚拐進巷子，正有些遲疑，闌珊道：“肖捕頭，你當(dāng)日如何做的就如何做，權(quán)當(dāng)沒看見這位司直大人便是?！?/br>
    肖蔚硬著頭皮飛奔往前，一路飛奔到那死胡同的那堵墻跟前，大概是那日的挫敗跟錯愕情緒又在心中鮮明浮現(xiàn)，肖蔚抬頭看看高高的圍墻，氣的一拳捶在墻壁上。

    姚升從頭到尾看了個真切：“舒監(jiān)造，他們演完了，您的謎底也該揭開了吧。”

    闌珊道：“姚大人，你且看他們兩人站的位置?！?/br>
    姚升擰眉看去，肖蔚是在死胡同的巷尾，司直卻只在中間兒。

    他仍不懂。

    闌珊道：“這位司直大人的武功很不錯，他的身法已經(jīng)很快了，只怕沒人比他更快，假如賊人直奔巷尾，不到巷尾就會給肖捕頭看見，但肖捕頭拐進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不見了人，但是肖捕頭卻仍直奔巷尾而去，這是人之常情，雖然眼睛看不到了，卻仍是想要直奔到底一探究竟?！?/br>
    姚升不由點頭：“不錯?！彼f了這句突然臉色微變：“你是說……”

    闌珊道：“這就是賊人的障眼法，尋常人在巷子里消失，要找的人多半會沖著巷尾的方向，甚至?xí)岩伤v身越墻而逃。而在這個看似不可能的現(xiàn)場，我們習(xí)慣性忽略的是——”

    闌珊揣手，回頭看向自己身側(cè)。

    姚升毛骨悚然。

    “正如姚大人所言，我曾隸屬工部，捉人查案不是我的擅長，可是您忽略了一樣，這件案子里最關(guān)鍵的一點恰恰需要工部的人，”闌珊看向身側(cè)的墻壁，“我自打下車就發(fā)現(xiàn)，秦府的這堵墻有問題。只不過連同姚大人在內(nèi)所有，都把注意力放在巷尾而已，只怕姚大人所派的差官，也并沒有仔細(xì)的查看巷口這里吧?！?/br>
    姚升一個箭步上前，抬手在巷口兩步之遙的秦府院墻上輕輕拍落。

    “混蛋！”向來精明強干以笑面虎著稱的大理寺正，忍不住也失態(tài)地狠狠罵了一句，姚升怒道：“快，給老子把這堵墻砸開！”

    墻壁很快給鑿開了，原本墻后該是秦府的后花園，可讓在場眾人大吃一驚的是，這墻壁居然有成人的一臂之寬，中間有一道石階通往地下。

    剛才砸墻驚動了里頭，底下隱隱地有許多異樣聲響傳來。

    姚升一揮手，連同肖蔚在內(nèi)十幾個差官縱身躍入。

    王鵬也想上前，卻給闌珊一把拉住。

    王鵬體力過人，腦袋卻轉(zhuǎn)的慢，雖然從頭到尾聽他們說說了一通，卻仍似懂非懂，便問闌珊：“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這里有一道暗門的？這兩堵墻看起來明明都一樣！”

    闌珊笑道：“這就是隔行如隔山了。我做監(jiān)造的，對于房屋等自然是格外留心，方才我才下車就發(fā)現(xiàn)了，秦府這邊的墻壁不是普通寬度，我本只是有所懷疑，幸而是你提醒了我?！?/br>
    “我？”王鵬不敢置信。

    “你說起照壁藏尸的案子，才提醒了我這墻壁里頭自然也可能藏人。只要留心再看兩側(cè)的墻壁，就會留意到這邊的不同，其實本來姚大人已經(jīng)只差一步了，可惜他也把重點放在了巷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