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為功笑道：“你瞧瞧你，給桌子一擋，我都沒看見你人，是不是沒吃飯？咱們出去吃吧？”

    “好啊，”闌珊立刻答應(yīng)了聲，突然想起飛雪：“呃……”

    江為功因為解決了一處難題心里高興，竟忘了飛雪的事，上前拉著她：“呃什么呃，我聽他們說北坊有一家魚片粥鋪?zhàn)?，魚片又滑又嫩，正好適合你補(bǔ)身子，咱們就吃去！”

    江為功拉著闌珊出了造船局，兩個人往北坊而行，闌珊回頭看過兩次，發(fā)現(xiàn)飛雪都跟在身后，跟著江為功的小廝正在跟她說長說短，飛雪只是冷冷的不吱聲。

    闌珊見江為功興致高昂，便沒有特意提醒他。

    兩個人過了長街，正要拐彎，遠(yuǎn)遠(yuǎn)地就聽到有個人問：“那是江所正跟舒丞嗎？”

    江為功一扭頭，吃了一驚，前方燈籠數(shù)盞，簇?fù)碇豁斵I子，這幅排場他是最熟悉的，這不正是溫益卿的轎子嗎？

    “是溫郎中，真是冤家路窄?！苯瓰楣Φ偷蛯﹃@珊說了聲，便小步跑到跟前：“參見郎中?！?/br>
    闌珊跟在他身后，也跟著躬身行禮。

    轎簾子給掀起來，露出里間那位端然穩(wěn)坐的大人，溫益卿掃了兩人一眼：“你們?yōu)楹卧谶@里？”

    江為功道：“我們方才干完了活才出來，聽說有一家粥鋪?zhàn)硬诲e，正要去吃飯。”他生怕溫益卿又不分青紅皂白地罵他們“不務(wù)正業(yè)游手好閑”，所以趕緊解釋。

    溫益卿聽了，忽然起身從轎子里走了出來。

    他低低地同跟隨自己的侍從交代了幾句，便走到了江為功跟前：“我也正好餓了，一起去吧?！?/br>
    江為功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溫益卿道：“怎么，江所正不歡迎嗎？”

    江為功對上他審視的目光，哪里敢說半個“不”字：“歡迎，歡迎的很，就是怕那種不上臺面的小地方，太辱沒了大人?！?/br>
    “不要廢話，走吧?！睖匾媲涞?，并沒有格外看闌珊一眼。

    這時侯溫益卿的轎子已經(jīng)抬著往前自去了，只有那兩個京內(nèi)帶來的隨從還跟在他身后。

    江為功不敢不答應(yīng)，只是原先迫不及待想去吃美味的心思忽地不那么急切了，他抽了個空，小聲對闌珊道：“你說他又想干什么？”

    溫益卿就在兩人身后，闌珊不敢多說：“咱們趕緊吃完，趕緊走就是了。不用怕?！?/br>
    才交頭接耳了一句，身后溫益卿道：“你們在說什么？當(dāng)著我的面兒竊竊私語，成何體統(tǒng)？”

    兩個人慌忙閃開。

    那家粥鋪?zhàn)硬贿h(yuǎn)，也好找，再加上江為功的鼻子本就靈光，聞著味兒就先到了。

    這里的魚都是新鮮的草魚跟黑魚，江為功才要點(diǎn)菜，又怕溫益卿有什么忌口，便回頭詢問。溫益卿道：“我不拘什么，你們吃什么我也吃什么?！?/br>
    江為功這才點(diǎn)了兩碗生滾魚片粥，一碗香菇魚片粥，一碗魚肚粥，又吩咐多加姜絲。

    正在這時闌珊走過來：“江大哥，再要四碗吧。”

    江為功還以為她怕不夠吃的，笑道：“急什么，我們吃了這些再要也不遲。”

    闌珊向后面使了個眼神，江為功這才看見飛雪跟自己的小廝寶財站在店門口，他目光一轉(zhuǎn)，又看見是溫益卿的兩個隨從也站在另一側(cè)。

    江為功驚呆了，半晌才說道：“我的媽呀。還有這些祖宗呢?！庇谑怯忠怂耐媵~粥。

    闌珊便走回去跟飛雪道：“飛……小葉，你到里面吃吧，江大人請客。對了，寶財也去吧?！?/br>
    寶財笑嘻嘻地躬身：“多謝舒丞?！毕鹊嚼镱^找了一張桌子，安了四個座，飛雪見狀才也跟著走了進(jìn)去。

    闌珊又向溫益卿的兩名隨從道：“請一塊兒入內(nèi)吧?！?/br>
    那兩人對視一眼，也謝過了闌珊，跟著到了里頭四個人一座。

    闌珊其實本來想請飛雪跟自己一張桌子的，可料想她不肯，而且也怕溫益卿又看出什么來。

    少不得就委屈飛雪了。

    店老板見來了這許多人，便笑道：“客官們今晚上來吃粥，不吃湯圓嗎？今兒可是十五，人人吃湯圓的?！?/br>
    江為功早就忘了，一拍腦門道：“我忙糊涂了！都忘了今日是大節(jié)?！?/br>
    店老板道：“隔壁再走兩家就是張伯的湯圓鋪?zhàn)?，要幾碗來吃也是使得的?！?/br>
    江為功回頭就叫寶財，讓他去要八碗湯圓。

    不多會兒店家將滾熱的粥送上來，江為功指著溫益卿道：“魚肚粥是給這位大人的?！?/br>
    溫益卿不太明白為何自己的跟他們的不一樣，是闌珊笑道：“魚肚粥能止血散瘀，溫郎中吃正合適。”

    江為功笑道：“溫郎中也該補(bǔ)補(bǔ)了。對了，你要吃魚片粥也有，我要了兩碗，那碗香菇的是給小舒的。”

    溫益卿見他居然有這種心思，卻甚是意外：“嗯，江所正有心了。”

    要換了平時，這會兒江為功早就抄著勺子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還要嘖嘖地咂嘴評論，但是現(xiàn)在溫益卿在中間，江為功便收斂了，規(guī)規(guī)矩矩地等溫大人先動筷子。

    溫益卿嘗了一口，旁邊江為功才敢吃，一嘗之下，果然味道鮮香非常，舌頭都要隨之化了似的，一時美的忘了溫益卿，便對闌珊道：“好吃好吃，小舒快嘗嘗！”

    這粥是白米熬成的，魚片色澤如玉，骨頭都剔除的干干凈凈，上面撒著細(xì)碎蔥花，看著清新極了。

    闌珊低頭也吃了一勺，果然入口爽滑，魚片的嫩鮮同粥的香甜相得益彰，渾然一體，其中又有些許姜絲的氣息，色香味俱佳，且又溫?zé)嶙萄a(bǔ)，正適合她這樣風(fēng)寒將愈的人。

    有了好吃的，江為功的拘謹(jǐn)也好像隨之放松：“溫郎中吃啊，吃的多些體質(zhì)才好?！庇执叽俚溃骸澳悴灰獬贼~肚粥，也嘗嘗這魚片粥。雖然都是魚，滋味可大不一樣。”

    溫益卿道：“果然不錯。江所正在吃上面從不會叫人失望吧?！?/br>
    江為功哈哈笑了起來，覺著這是在夸獎自己。

    闌珊目不斜視，只管盯著自己的飯碗。

    溫益卿慢慢地吃了幾口，忍不住看她一眼。

    卻見她垂著頭，側(cè)臉看著精致玲瓏，正在吃一勺粥，很不大的嘴微微張開含了，有一點(diǎn)黏黏的米粒沾在紅紅的唇上。

    溫益卿突然有點(diǎn)心慌，急忙調(diào)轉(zhuǎn)視線吃自己的。

    不多會兒，寶財引著湯圓鋪的人又送了幾碗湯圓進(jìn)來，江為功道：“我得吃兩碗，這里的飯菜色色都比咱們那里小。上次我吃了八個包子才算半飽呢?！?/br>
    若不是溫益卿在，闌珊自然要跟他開幾句玩笑，可因為他在，心里像是有了忌憚似的，也不愿意說話，也不愿意亂看。

    江為功也察覺氣氛有些別扭，他張了張嘴，只得先吃一個湯圓，又嫌棄這湯圓比北方的元宵小，這翎海沒有京城的元宵節(jié)熱鬧。

    闌珊才說道：“本來這里也該是熱鬧的，只是因為先前那場船火，這次又重新開造，所以縣內(nèi)禁止煙花爆竹，才顯得不那么熱鬧了?！?/br>
    江為功一拍腦門：“我差點(diǎn)忘了還有這個緣故了，還想說咱們吃完后也去弄點(diǎn)煙花放放呢，呵呵，還管別人，自己幾乎犯禁。”

    此刻溫益卿道：“舒丞你的身子好了？”

    闌珊道：“多謝郎中慰問，沒有大礙了?！?/br>
    溫益卿道：“昨晚上你一直在驛館歇息的？”

    “是。”

    溫益卿想到今日趙世禛那句“昨晚沒睡”，涌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只低頭也吃了個湯圓，湯圓是芝麻餡兒的，又甜又香，他的舌尖也終于察覺到一絲甜味。

    終于，溫益卿又道：“榮王殿下去了也好，自此可以專心辦差了?！?/br>
    江為功含著個湯圓眨了眨眼，還沒弄懂榮王殿下跟專心辦差之間有什么因果關(guān)系。

    闌珊并無反應(yīng)，只是過了片刻才道：“我今日才聽說溫郎中昨兒也病倒了，不知是怎么了？”

    溫益卿晃動調(diào)羹，看著碗里的湯圓轉(zhuǎn)動：“沒什么，一時氣血不調(diào)而已?！?/br>
    “郎中正當(dāng)壯年，怎么也犯這些女人才有的弱癥？”闌珊問。

    江為功差點(diǎn)兒給湯圓噎著。

    溫益卿抬眸看向闌珊，有點(diǎn)無奈般：“你還是這個樣，喜歡針鋒相對啊?！?/br>
    闌珊道：“沒有呀，不過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br>
    溫益卿道：“我是好話，哪里就犯了你了？”

    闌珊說道：“我也是好話，只不過郎中每每多心?！?/br>
    江為功在旁忘了吃東西，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幾乎擔(dān)心溫益卿把手中的湯碗扔了，想打圓場做和事老，一時又不知怎么插嘴。

    半晌，才聽溫益卿道：“舒丞，你吃好了嗎？”

    闌珊微怔，還沒開口，溫益卿道：“我有幾句話想要問你，你隨我來。”

    江為功很想大聲說一句“我還只吃了個半飽”，但是溫益卿已經(jīng)放下碗筷，起身走了出去。

    闌珊看著他等在門口的身影，終于對江為功道：“江大哥，你別著急，慢慢吃?！?/br>
    她起身跟著走了出去。

    江為功一邊呆呆地看著那兩個人，一邊往嘴里添了兩顆湯圓：“吃頓飯而已，弄的像是隨時都要掀桌子，這還叫我怎么吃啊?！彼乐鴾珗A，嘟嘟囔囔地說。

    正在嘀咕，身邊一陣風(fēng)起，江為功愣了愣，抬頭看時，才見是跟著闌珊的飛雪竟也隨著走了出去，他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又是嗖嗖兩陣，竟是跟著溫益卿的那兩個隨從也出去了。

    江為功呆愣之余忍不住笑了起來：“神仙菩薩，這真的是要火并的架勢嗎？”

    要是換了平時，江為功自然是害怕闌珊吃虧，只怕立刻就要跟著起身，但是今時不同往日，闌珊身邊多了個飛雪，這可是跟著榮王殿下的人，江為功深知，就算溫益卿有兩個隨從，也未必能贏得了這位姑娘，因此他反而篤定下來。

    身后他的小廝寶財?shù)溃骸斑走@些人，只吃了一口都不吃了！”

    江為功回頭：“別理他們，你都吃了就是了?！?/br>
    寶財叫苦道：“少爺，魚片粥加上湯圓，整整八碗呢，你當(dāng)我是豬啊?！?/br>
    江為功想了想，吩咐：“你把飛雪姑……咳，我是說葉雪的那兩碗端過來，其他的你吃了?！?/br>
    且說溫益卿叫了闌珊出去。

    這是翎海里熱鬧的一條小吃街，晚上站在街口望過去，燈火星星點(diǎn)點(diǎn)，似乎一路綿延到天上。

    空氣中有海風(fēng)的腥咸，但更多的是各種各樣美食的味道，有魚片粥，湯圓，甜糕，云吞，煎餅，炒飯……配合熱熱鬧鬧的聲氣兒，交織成了誘人的塵世煙火氣。

    溫益卿道：“舒丞，你覺著此地跟京城，哪一處更好？”

    闌珊沒想到溫益卿竟會問自己這樣的話：“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區(qū)區(qū)翎海偏僻之地，如何能跟京城相比呢？”

    “你顯然不是大多數(shù)人之一?！?/br>
    闌珊笑了笑：“我只是個太過希圖寧靜生活的人而已，所以對我而言，哪里是安寧無波的，能夠容我們一家人安安穩(wěn)穩(wěn)生活的，哪里就是最好。事實上，我其實也盼著自己能夠永遠(yuǎn)留在這個小地方，跟我、我娘子跟孩兒一同生活?！?/br>
    溫益卿聽著她的話，眼神有些惘然：“是嗎……”為什么覺著，同樣的話，似曾相識。

    難道是夢嗎。

    “讓郎中見笑了?！标@珊突然看到旁邊有賣山楂糕的，踱開兩步買了四塊，用竹簽子扎了一塊遞給溫益卿，“可以消食的?！?/br>
    溫益卿舉著那塊糕：“多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