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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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告訴我?”闌珊看著那雙泛起了異樣溫柔的綠眼睛,冥冥之中輕聲地問。 這一次,山神異覺走到跟前。 它垂下腦袋,在闌珊的手輕輕地舔了一下。 然后它輕輕地在她肚子上蹭了蹭,額頭的花紋很漂亮,動作柔和的令人心悸,竟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闌珊下意識地將它抱住。 剎那間,那原本矯健的銀白色的豹子消失在她懷中。 極響亮的嬰兒啼哭聲震徹祠堂內(nèi)外,這是四年來的第一聲嬰啼。 等候在祠堂之外的寨民們雖多,卻沒有一個人出聲,大家都癡癡地聽著這清亮的嬰兒啼哭,不知誰是第一個,濕潤著眼眶合起雙手跪了下去,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所有人都懷著一種類似神圣的崇敬跟難言的感動紛紛跪倒在地上。 第242章 祠堂的門是掩起的,光線有些許暗淡,只有桌上的長明燈還幽幽地亮著光。 那幾個族中的女人已經(jīng)是多年不見新生兒了,此刻看著那才誕生的小家伙亂蹬著小腳揮舞著拳頭,聽著他清亮的啼哭,忍不住都感動的流下了眼淚。 陸婆婆抱著那小家伙,臉上也滿是慈藹的笑意,道:“山神庇佑,是個很康健的男孩子!母子平安!” 這會兒康躍、鳴瑟、西窗以及木老先生等都在外頭等候。 西窗畢竟最是關(guān)心情切,從闌珊呼痛開始他就慌了神了,又因為寨子里的女人在幫手也用不著他,他便給推到門外,從最開始就合著雙手拼命地祈求神明庇佑。 直到聽見嬰兒啼哭,又聽到陸婆婆這句,眼淚刷地便涌了出來。 西窗抹了一把淚,轉(zhuǎn)過身朝著北邊的方向跪倒,慢慢地磕了個頭,哭著說道:“主子,小舒子跟小世子終于都順順利利的了……” 就像是九死一生終于熬到圓滿,西窗趴在地上,哽咽的情難自禁,只差點兒就要放聲大哭。 小世子的順利誕生,恰逢其會,新生兒的啼哭如此純凈而珍貴,寨民們原先無法按捺的憤怒跟質(zhì)疑也都在這聲聲的嬰啼之中給撫慰了似的,不再像是先前那樣躁動了。 陸婆婆抱著小家伙給闌珊看,那孩子的臉很小,大概只有她手掌的三分之一,難以想象,方才那樣響亮高亢的啼哭是從這個小東西嘴里發(fā)出來的。 闌珊覺著驚奇,這就是她跟趙世禛的孩子? 突然有些像是在夢中,不太真實。 陸婆婆笑道:“你稍等片刻,我把這孩子抱出去給他們瞧瞧?!?/br> 闌珊“嗯”了聲,陸婆婆便叫把門打開,抱著小世子走了出去。 之前因為知道闌珊生產(chǎn)在即,陸婆婆一聲吩咐,寨子里許多婦人們都慌了,她們?yōu)榱诉@件事都準備了太久,只是太久沒有消息,如今見闌珊要生孩子,就如同自己家里有事般激動起來,有好幾個飛奔回去,把家中早就預(yù)備了很長時間的襁褓,豹頭帽,小孩子衣裳等都拿了出來。 此刻小世子身上裹著的,便是其中一位婦人一針一線,精心的親手縫制出來帶著豹頭帽子的襁褓,真真的就如同是寨子里的小孩子誕生一樣。 外頭跪著的村民們激動起來,紛紛地涌上來查看,鳴瑟不由緊張的想要上前保護著,卻給康躍攔住了。 村民們把陸婆婆圍在中間,打量著那孩子的稚嫩清秀的小臉兒,有人驚嘆,有人贊揚,更有無數(shù)的婦人見狀,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更加淚流不止。 片刻,陸婆婆等眾人都鎮(zhèn)定下來,才說道:“這里頭的人,的確是舒闌珊,在京城的時候,我就給她看過診,在我離開京城的時候還跟她道別過。本以為這一生不會再見,誰知道偏偏又在湄山重逢,我是聽說家鄉(xiāng)有事,才回來想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而舒闌珊也是因為這件事而來,這冥冥之中好像是山神的指引……你們務(wù)必不要急躁,要安心聽從她的話?!?/br> 原來陸婆婆原本是湄山的姑娘,她的哥哥正是木老先生的父親,前任族長,為了在中原行走方便,才把“木”改成了“陸”,對他們湄山口音而言,聽起來卻沒什么差別。 陸婆婆的地位尊崇,木老先生也不敢跟她犟嘴。 何況當看見小世子的時候,木老先生的心頭軟了,此刻就低著頭道:“姑姑說的話我們是聽的??墒钦娴慕形覀儼徇w……舍不得這塊山神指引的福地不說,更搬到哪里去呢?” 陸婆婆道:“方才你們只顧亂嚷,何嘗給過她繼續(xù)說話的機會?舒闌珊不是那種會打官腔隨便應(yīng)付人的朝廷官員,你們難道看不出來?漢家的女子有身孕是何等小心的大事,她卻肯跟著木恩不遠千里地過來,是為什么?如今這小孩子都累的早產(chǎn),若不是我在這里,這小孩子有個萬一呢?她冒著風險不顧安危而來,你們卻還質(zhì)疑她。” 這一番話感人肺腑,寨民們都低了頭。 而陸婆婆說完,那小世子好像也聽明白了似的,哇哇地叫了幾聲,卻并不是哭泣,倒像是在亂嚷什么。 寨民們聽在耳中,卻又分外驚奇,深覺這孩子的可愛活潑。 木老先生不敢再說別的,忙道:“都聽姑姑的,舒司正才產(chǎn)下小世子,需要調(diào)養(yǎng)身體,我們就安心再等一等吧?!?/br> 眾人跟著附和:“是,是,再等一等吧?!?/br> 也有人苦中做笑地說:“反正都等了四年了,不在乎多等幾天了?!?/br> 此后,把闌珊安置在木老先生家里,陸婆婆就近照看著。 闌珊畢竟身體虛乏了,昏睡了半天,到夜間才醒來,又喂著孩子吃了會兒奶。 那小家伙看著很瘦弱,可是動作極為有力道,看著虎虎精神,就是分外的愛吵,時不時地就要叫嚷或者啼哭。 幸虧闌珊身邊的人多,西窗更是個不厭其煩的,竟是對這小家伙愛不釋手,也是怪,這孩子一給他抱住,很快就能哄好。 這日天不亮,小世子又早早醒來,奮力吃了會兒奶,也不睡覺,便四處亂看。 西窗就把他抱了去,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地哄,一邊哄,還無師自通地唱起了哄孩子的兒歌,他走到哪里,言哥兒也跟到哪里,倒像是他一人哄著兩個孩子。 鳴瑟跟飛雪看的嘖嘖稱奇,鳴瑟更是說道:“可惜啊,西窗若是個女人就好了。一定是賢妻良母?!眱蓚€人就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說笑。 若是以前西窗一定會抓著他反罵幾句,這會兒卻是一點也不在意,只顧抱著小世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孩子清秀的眉眼,越看越是喜歡。 西窗滿心的歡喜無處安放,將要滿溢出來,忍不住道:“你們看,小世子長的多像主子,這臉,這眉毛,眼睛都是一模一樣的。” 鳴瑟跟飛雪早也看過了,果然這孩子生著一雙眼尾略挑的鳳眼,再加上膚色很白,所以看著格外的漂亮精致。 言哥兒道:“弟弟長的真的很像是榮王殿下,真好看?!?/br> “嘴真甜,”西窗夸了言哥兒一句,又道:“主子看見了指不定多高興呢。這么可愛的小世子……你們看,他一眼不眨地盯著我看,像是能聽懂呢,咦……” 他突然奇怪地叫了聲。飛雪問:“怎么了?” 西窗說道:“剛才怎么覺著,小世子的眼睛有點……” 鳴瑟跟飛雪湊上來:“什么?” 西窗呆了呆:“沒什么,是我看錯了?!彼D(zhuǎn)身的時候看到窗外的大芭蕉葉子,陽光下明翠欲滴的,笑道:“多半是這芭蕉的影子照進來的?!?/br> 闌珊休息了一整天,精神恢復(fù)了大半兒。 她先謝過了陸婆婆,又拜托她將木老先生請來。 因為知道闌珊身份特殊,木老先生等人只在門外站住了聽候吩咐。 只聽闌珊說道:“先前祠堂內(nèi)那番話,我一直記在心中,大家的質(zhì)疑其實也是有道理的,但是我已經(jīng)找到了原因?!?/br> 木老先生忙問:“請問是什么原因?” 闌珊道:“我在禹州的地理書中看到原先禹州西北處曾有錫礦,后來便消絕了。” 木老先生道:“這件事我也知道,跟我們這里有何關(guān)系?” 闌珊想了一想,說道:“天上的云會變化形狀,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是人所不知的是,地底下的情形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比如地底下暗河的構(gòu)造跟走向,坑洞的大小,存在或者消失,都是會發(fā)生變化的,我不知道這么說您會不會明白我的意思?!?/br> 木老先生皺眉:“我大概能夠懂一點。但是……” 闌珊說道:“我知道最近有些傳言,說是錫礦的存在跟朝廷修建水壩有關(guān),其實這話也有幾分道理?!?/br> 木老先生一驚,身邊幾人也竊竊私語。 闌珊繼續(xù)說道:“灤江雖在地面之上,但也跟地底下諸多的暗河互相滋潤交通,河流在地底下的變動,也會影響礦藏的分布,其實不止是河流,地層深處還有許多我們所不知的影響礦藏的東西。比如禹州記載之前錫礦消失,是在十三年前,所以地底下的礦床變動在那之前已經(jīng)開始了,但是很慢,慢到人無法察覺的地步,礦床在地底向著湄山移動,但那時候影響還未造成,而且這種影響也不是一年一日能夠產(chǎn)生的。所以,縱然四年前朝廷開建堤壩將灤江分流,也無法阻止或者改變地底下已經(jīng)造成的變動。族長明白嗎?” 闌珊盡量把話說的簡單明了,木老先生依稀聽懂了七八分:“這么說,跟堤壩無關(guān)?” “是否有相應(yīng)的關(guān)聯(lián),我也說不準,畢竟地底的構(gòu)造太復(fù)雜,人所能探及的多半千分之一都不到。可也許其中會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也說不定。但不管如何,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算沒有堤壩,錫礦對于湄山的影響,也依舊會在?!?/br> 木老先生沉默了半天,道:“舒司正的話,我認真聽了,您不愧是決異司的首任司正,這些話換了別的人也未必會敢說,也未必會想到。實不相瞞,其實早在這之前,族中就有長者曾經(jīng)疑惑,覺著湄山東側(cè)山麓似乎有些細微的變化,只是無人相信,也無人肯去留意,如今聽了舒司正所說,應(yīng)該就是地底下礦床的變動,引發(fā)影響了出來吧?!?/br> 幾位長老自然也知道這說法,有人便點頭。 闌珊頗為欣慰:“正是這個意思。” 木老先生又懷著一絲希冀問:“那么,既然礦床能夠從無到有,那會不會從有到無呢?” “有可能,但是需要時間,就如同先前禹州十三年前的礦床消失,到四年前湄山才出現(xiàn)異狀一樣。放在湄山這里,時間或許會更長,因為湄山有三面山,地底下的構(gòu)造,巖石等等一定更復(fù)雜,阻力更多。” 木老先生本是懷著僥幸,覺著那礦床若消失了,湄山自然又恢復(fù)正常了,可聽了闌珊的話,這個念頭卻又飛快打消了。 “這么說,是非搬遷不可了?”木老先生有些凄然的,“祖宗留下來的福地,就要放棄了嗎?” 闌珊聽到這里,便道:“所謂福地,之前也并非福地,而是貴先祖闖蕩出來發(fā)現(xiàn)了的。故而在我看來,只要有人的地方,有家族血脈、適宜生長繁衍的地方,就是福地。……族長,搬遷不是拋棄,只要有人在,有信念在,山神依舊與你們同在,依舊會找到福地?!?/br> 說到這里,闌珊想起夢中所見的山神異覺,當時他立在高高的山崖上俯視著這片大地,也許,那是不舍。 但同時,或許也是告別。 木老先生聽了闌珊的這幾句話,眼中有淚涌了出來,連旁邊的木恩跟幾位長老,也頗為感慨唏噓。 木恩擦了擦淚,忍不住說道:“的確,只要有人的地方,有咱們湄山血脈傳承的地方,就是山神眷顧的福地?!?/br> 旁邊一位族長皺眉道:“可是之前祖先搬遷來的時候,只有幾個人,現(xiàn)在湄山上三千多人,如何搬遷,又往哪里去?” 這卻是個難題。 木恩還未開口,里頭闌珊道:“關(guān)于這個,我已經(jīng)想過了。湄山村寨的寨民也同樣是朝廷的子民,朝廷絕不會置之不理。我會盡快發(fā)緊急公文往朝廷內(nèi)閣,請首輔大人奏請皇上旨意,到時候戶部撥銀子,工部出人,地方負責,為湄山村寨重新選擇適合宜居的福地,配合你們再造村寨,重建家園?!?/br> 木老先生震驚:“真的、可以嗎?” 身邊眾人也都流露半信半疑的表情。 闌珊道:“當然可以?!?/br> 大家還在不敢置信,卻聽有個沉和中正的聲音道:“舒司正既然說了這話,各位只管放心。首輔大人已發(fā)過公文,讓舒司正全權(quán)負責湄山事務(wù)?!?/br> 木老先生跟眾人回頭,卻見身后站著的竟是溫益卿跟姚升兩人,說話的卻是溫益卿,他的臉色仍有些蒼白,神情卻沉穩(wěn)不驚。 溫益卿說罷,姚升笑道:“工部的溫侍郎都發(fā)話了,自然是一言九鼎,而且舒司正是本朝首輔兼工部尚書楊大人的師妹,是戶部尚書李大人的義女,又是榮王側(cè)妃娘娘,難道她還做不了這個主嗎?” “原來舒司正的來頭這樣大,”木恩先喜歡的拍手笑道:“當然做得了這個主!” 里頭闌珊停了一會兒,才又說道:“若沒有異議,同朝廷接洽安排的事情讓我,溫侍郎跟其他幾位大人來負責,至于向村寨寨民們的解釋、安撫等事,就全靠木族長跟各位長老了,希望大家同心戮力,齊心為了湄山。” 于是木老先生等人便先行告退。 剩下姚升跟溫益卿這才拾級而上,還沒進門,就聽到里頭嗚嗚哇哇的叫嚷聲。 姚升先是一愣,繼而笑道:“這是小世子的聲音啊……好精神的小孩子?!?/br> 溫益卿在他身邊,因為身體還未完全恢復(fù),臉色仍是蒼白的,聞言竟有些遲疑,腳步也停了下來。 正在這時侯,有個小孩兒從里頭跑出來,叫道:“溫叔叔,姚叔叔!”自然正是言哥兒。 姚升一怔,在言哥兒頭頂輕輕撫了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