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升等待多時，見狀親自跳下來，要把葛梅溪帶了上去。

    小船微微顛簸，葛梅溪若有所覺，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當(dāng)看見姚升的時候，葛梅溪目光轉(zhuǎn)動，環(huán)顧周圍，大概是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離開了仙島，他開始不顧一切地掙扎起來！

    “放開我……”葛梅溪聲音沙啞，眼神中透出了恐懼跟抗拒之色，“我、我不要走。”

    這會兒飛雪正陪著闌珊先上船，見葛梅溪反應(yīng)劇烈，便忙止步回頭：“葛兄！”

    葛梅溪看著闌珊，又看看不遠(yuǎn)處的島嶼。

    闌珊溫聲道：“葛兄，你身子還不太好……不宜過分大喜大悲，咱們回京城去，好嗎?！?/br>
    葛梅溪凝視著她的雙眸，咬了咬唇：“我……”

    就在這時候，不遠(yuǎn)處的海面上突然濺起一朵浪花，葛梅溪目光遠(yuǎn)蕩，看著海面漾開的漣漪，忽然道：“不，我不回去！”

    他伏身在船舷上，才一動，就給闌珊握住了手腕。

    “葛兄！”

    兩個人近距離目光相對，闌珊道：“葛兄，跟我回去，跟我回京吧！葛、葛梅溪……”她的聲音里透著哀求之意。

    藍(lán)天碧水，風(fēng)從海面上徐徐而來，帶著縷縷暖意。

    風(fēng)中似乎還有莫名的低低細(xì)語，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誘惑。

    正如闌珊所料，島上眾人之所以會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以及過往，都是因?yàn)橹旃Α?/br>
    這果子若是吃上一兩顆的話，頂多會叫人覺著精神大暢，想要再多吃些，不至于有別的不好的影響。

    若是意志力強(qiáng)的人，從此不吃也就罷了，最怕的卻是貪吃無度。

    只要吃的太多，精神就會變得極度恍惚，甚至?xí)挥勺灾鞯刂饾u把過往的記憶都一一忘卻。

    當(dāng)初這批人來到島上后，因?yàn)橐粫r找不到別的食物，有人便去采摘這果子，吃過后自然就透出了異狀，或狂誕不羈，或神色恍惚，或長歌長號，癥狀不一而足。

    葛梅溪是個聰慧的人，當(dāng)然看得出來。

    可他之所以心甘情愿的也跟著服食果子，無非是因?yàn)檫@島嶼無路可出。

    另外就是，島嶼之外的世界對他而言實(shí)在是稱不上美妙。

    給革職的父親，求之不得的心上之人，倒是不如留在這世外桃源般的仙島之上，做個無憂無慮的閑人。

    所以才選擇了吃那果子，這其中自然也有逃避痛苦的原因在內(nèi)。

    但是此刻，當(dāng)葛梅溪對上闌珊的雙眼，一瞬間，所有被沉埋的往事在心中浮現(xiàn)。

    從太平鎮(zhèn)初次相遇，從第一次知道她是女兒身，從臨縣的工地上對她的表白，到最后不惜親身趕赴京城，只為了靠她更近一些，久而久之他的種種念想都成了艱澀不可出口的隱痛。

    淚不由從他的眼睛中涌了出來：“小舒?！?/br>
    他喃喃地，情不自禁。

    想起過往對葛梅溪而言痛心徹骨，畢竟那是他深愛卻求之不得的人，但是與此同時心中又有一種極為怪異的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胸口里涌動，悲欣交集。

    淚從眼中墜落，打落在船底蔚藍(lán)色的海面上。

    就在葛梅溪看著闌珊落淚的時候，海洋之中仿佛有一聲長長的嘆息，婉轉(zhuǎn)悠長的，跟風(fēng)一起掠過。

    他終于做出了選擇。

    等到闌珊登船，先安置了葛梅溪。

    “小舒，你到底是怎么找到出路的？”江為功迫不及待的問，這胖子仍是滿面紅光。

    姚升瞥他一眼，總覺著江為功有些反常，之前江為功跟隨探路的船抵達(dá)的時候，才上船，就迫不及待地把他用力抱了一把，熱情洋溢的讓姚升有些受不了。

    直到看見江為功又同樣熱情地去抱飛雪的時候，姚升才總算將他拉了回來。

    闌珊見江為功依舊這樣精神抖擻，心中暗嘆那朱果的效用之猛，幸而帶了江為功出來了，不然他若是貪嘴起來，還不知會怎么樣呢。

    稍微定神，闌珊笑道：“昨夜我并沒上岸，只在船中閑臥，漫看看上星斗，卻從星斗之中發(fā)現(xiàn)了異樣。”

    因此刻是白天了，江為功仰頭看著白茫茫的天空：“星斗如何？”

    闌珊道：“我對于星相雖是一知半解，但卻發(fā)現(xiàn)昨夜的星空，星斗排列是不對的，比如在臘月之中，最亮的自然是西南方向的長庚星，可是昨晚上我所見的長庚星卻并不在西南，而是東北?！?/br>
    闌珊起初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可突然想起之前自己所念的“醉后不知天在水”那句話，才猛然驚醒了她。

    她抬頭看看天空的長庚星，又俯身在船舷旁看向海面，海面倒映著頭頂?shù)男强?，海水中所見的太白金星卻赫然是在西南方向無誤了。

    因?yàn)檫@個闌珊推斷，她們頭頂?shù)男强掌鋵?shí)是反著的，所以在這三山仙島上的方位判斷，應(yīng)該也跟外頭的方向不同，

    他們所派的小船明明是向著軍船的方向而去，可卻總是無法抵達(dá)，因此闌珊才想索性往另一個方向試試看！

    果然竟成了。

    江為功跟姚升聽了這番話，又是驚疑又且贊嘆。

    姚升問道：“那這到底是人為布陣，還是……自然之地的天生玄妙？”

    闌珊回頭看了眼那三山仙島，想到他們之所以會闖入此地，是因?yàn)榉昃诺尿堉畾庵更c(diǎn)，這種精妙絕倫，又怎么會是凡人能夠布置出來的？

    何況還有那不可說的鮫人呢？

    闌珊嘆道：“我也不知道了?！?/br>
    正說著，后船上的謝指揮也前來拜見，只是臉色很是忐忑。

    他進(jìn)了船艙后，于闌珊身前跪地拜道：“先前不知道是娘娘您，竟說了很多不知輕重進(jìn)退的混賬話，請娘娘見諒！”

    闌珊道：“謝大人不必如此，何況不知者不罪?！?/br>
    謝指揮滿臉通紅：“雖不知道是娘娘，并不是故意針對，但也極為失禮了。只是下官再也想不到，娘娘萬金之軀居然也能親自前來這種危險(xiǎn)之地……實(shí)在讓下官汗顏無地自容?！?/br>
    之前闌珊進(jìn)島之后，飛雪退守謝指揮船上，姚升守前船。

    后來闌珊等滯留島上毫無音信，謝指揮一度沉不住氣，當(dāng)看到島上有濃煙滾滾之時，他便帶人到前頭船上，當(dāng)面詢問姚升情形如何，想要親自帶人上島。

    不料正在交涉，后船上突然起了sao動，轟隆隆地兩聲炮響，差點(diǎn)擊中了姚升這艘船！

    謝指揮大驚失色，急忙回身，才知道是潛伏船上的細(xì)作想要趁機(jī)奪船，多虧了飛雪在那艘船上，見勢不妙便下令捕殺，這才在千鈞一發(fā)之時阻止了炮擊船沉的局面。

    那會兒飛雪手中提刀，斬殺了一名細(xì)作，躍上船頭向著姚升這邊比了個一切盡在掌握的手勢。

    姚升忍不住嘆道：“我媳婦還是這么帥氣?！?/br>
    然后他回頭，看著目瞪口呆的謝指揮，便道：“謝大人，您瞧見了？這次若不是我媳婦……咳，我是說葉姑娘在，你可就是千古罪人了?！?/br>
    軍船互毆，最好的結(jié)果也是兩敗俱傷，最壞的結(jié)果是倭賊占了上風(fēng)，姚升這話自然不是危言聳聽。

    謝指揮咽了口唾沫：“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飛雪到了他的船上，謝指揮是知道的，只是因覺著飛雪是江為功的人，所以并沒有說什么，只是仍不大放在眼里。

    沒想到竟能起到這樣的大用呢。

    姚升才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謝大人，你有沒有察覺我跟江大人都對……小計(jì)很是恭敬客氣的？”

    謝指揮道：“我又不瞎，我也奇怪呢，兩位大人怎么對工部一個末流小官這么客氣？”

    姚升笑道：“那這末流小官說自己姓計(jì)，謝大人沒覺出什么來？”

    “計(jì)嘛，這又有什么可覺著的？”謝指揮隨口說了這句，轉(zhuǎn)頭看向仙島上不住冒出的濃煙，打量中突然福至心靈，他扭頭回來看向姚升，眼睛逐漸睜大：“是、是工部前主事……御封為工部二成的那位計(jì)老先生的‘計(jì)’嗎？”

    姚升不答反問：“您說呢？”

    謝指揮的臉有些發(fā)青，他雖然有些粗心，卻并不至于蠢笨，只是先前沒想到罷了。

    謝指揮意識到真相，如喪考妣的：“那么咱們的太子妃娘娘，自然也是這個‘計(jì)’的？”

    姚升笑而不語。

    “真的、是娘娘嗎？”此刻還懷著一絲希望。

    姚升莫測高深道：“若不是決異司的司首，誰值得我跟老江這么對待？”

    “果然！這這、這可如何是好！”謝指揮跺著腳，半天說不出話來，捶著頭道：“是我太呆了，我滿心只以為娘娘姓舒去了，竟然忘了這個茬兒！我、我還當(dāng)面說了些不知輕重的話，實(shí)在該死了?！?/br>
    姚升見他清楚了，才又笑道：“倒是無妨，娘娘是個仁慈寬厚的人，不會計(jì)較那些無心之失的，而且就是因?yàn)橹涝蹅冞@兩艘軍船關(guān)系重大，所以才留我下來跟謝大人同守，小葉也是娘娘特意留給你那邊的……畢竟之前還有王公公被害的前車之鑒。”

    謝指揮這才知道飛雪是為保護(hù)自己，一時又是感動，又是羞愧：“我真是枉為七尺男兒，等娘娘返回，定要當(dāng)面磕頭請罪?！?/br>
    等一切調(diào)度妥當(dāng)，又安置了寶船上的人等，江為功跟其他水手眾人們觀察風(fēng)向，準(zhǔn)備啟程。

    因?yàn)閬淼臅r候曾經(jīng)有海底怪魚們攔路，所以眾人回程也有些小心翼翼。

    可奇怪的是，一路而行，竟是極為平靜，并沒有什么怪魚異獸。

    飛雪因擔(dān)心還如先前那樣，所以早早地跟紅線護(hù)著闌珊下了船艙，不許她外出。

    闌珊因?yàn)樽騼和砩弦凰逈]睡，其實(shí)早就困倦疲乏了，只是不知外頭如何，一時還不敢睡。

    強(qiáng)撐之中，隱隱地耳畔仿佛響起似曾相識的歌聲，闌珊不知不覺地往前伏在桌上，雙眸合上的瞬間竟睡了過去。

    闌珊看見了先前在仙島上所見的那水中露出一雙眼睛的少女。

    此刻月光皎潔明亮，女孩兒大半邊身子浸潤在水中，仍是只露出一張臉，她定定地望著自己，容顏甚是秀麗，水淋淋的眼睛仿佛會說話。

    闌珊詫異地看著她，卻并不覺著害怕。

    終于，那少女說道：“你就是他喜歡的人啊?！?/br>
    低低地，是一種無法形容的聲音，很是動聽，又帶有些許誘惑似的。

    闌珊不知要說什么，便呆呆地問：“你、你真是鮫人嗎？你喜歡葛兄？”

    少女道：“我當(dāng)然喜歡他。本來想留他在這里，可是到底是不能跟他在一起。”

    闌珊眨了眨眼，忽地說道：“你可以跟他一起回去……”

    “這是不可能的，”少女搖了搖頭：“離開這里后，他很快就會忘了我，還有你們也不會再記得這里的事情。因?yàn)橛泻芏囝愃颇莻€壞人一樣，遲早會威脅到我們這族的生存。”

    闌珊知道她指的是平島君，略覺黯然：“是啊?！?/br>
    自己雖然對于鮫人族并無貪求，但是這世上卻有更多野心跟貪婪無度的人，要是知道了鮫人存在，而且可以長生，只怕會不顧一切地來捕捉殘殺。

    “不過那個壞人已經(jīng)不會再威脅到我們了?！鄙倥⑽⒁恍?。

    看著她笑意的瞬間，闌珊突然似看見摔下懸崖的平島君，給無數(shù)怪魚撲上，撕成粉碎的情形。

    闌珊嚇了一跳。

    少女輕聲地說道：“我們這一族久居在這里，很少外出，加上外頭的人也極難進(jìn)入，所以這里非常安全，之前那個壞人誤打誤撞闖入，見了我們就生了邪念……可是我們族內(nèi)的姊妹不愿意傷害他，就發(fā)慈悲將他送了出去，本是饒過他一命了，誰知他這么貪婪，又借助你們的力量回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