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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晏捕頭在線閱讀 - 第92節(jié)

第92節(jié)

    認(rèn)識這么久了,她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罵龐牧傻。

    龐牧沉默半晌,忽然道:“挺精神吶,看來是打的輕了。”

    孟老三猛地打了個哆嗦,搶先一步擰了狗子一把,然后一邊疼的倒抽涼氣,一邊試探著道:“他們真不清白?!?/br>
    龐牧兩手一攤,似乎也很是無奈,“那可是朝廷命官,無憑無據(jù)誰敢輕舉妄動?”

    說完,他帶著幾分同情的看向孟老三,嘆了口氣,“你們這幾年作威作福也夠本了,左右都是要死了,就別自討苦吃了,好歹還能留個全尸?!?/br>
    要不是被打了二十板子,孟老三絕對能從地上蹦起來。

    狗屁的全尸,他要是真死了,全不全尸的有什么分別?難不成腦袋按到脖子上,就能再活過來?

    狗子在地上滿身冷汗的哼哼道:“天下烏鴉一般黑,這些狗日的狗官,是要拿咱們做替罪羊??!”

    孟老三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再看看好像有點(diǎn)欲言又止的龐牧,忽然生出一股豪氣,“呸!就是老子死了也不能叫他們好過!臨死前拖一個官兒墊背,值了!”

    晏驕忽然嗤笑一聲,“別說大話了,你們不過小小水匪,人家可是官,天壤之別,你憑什么拖?”

    “事到如今,你們還看不明白嗎?你們就是地上的螞蟻,在虎狼潭的所作所為對朝廷而言不過小小水花,無關(guān)緊要,現(xiàn)在有人不想看到這些水花,所以你們就要死。無需深究想讓你們死的究竟是誰,因?yàn)闅⑺滥銈兙拖衲胨赖厣系奈浵佉粯雍唵巍!?/br>
    同床共枕了這么久,龐牧太了解晏驕戳人痛腳的本事了,但韓簡不行。

    剛完成剿匪任務(wù)的韓千戶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位傳說中的女捕頭,比起敬佩,他的眼神中恐懼更多一些。

    何其歹毒的言語,可偏偏……很可能就是真話。

    然而晏驕的刺激還沒結(jié)束,“認(rèn)命吧,你們永遠(yuǎn)都只會是上不得臺面的填旋,有人想讓你們死,你們就得乖乖去死?!?/br>
    孟老三這些水匪都是社會最底層出身,來自各界的鄙夷和蔑視充斥在每一個人的人生中,所以作為匪盜時那種掌控他人生死的扭曲成就感總能令他們迅速沉淪,欲罷不能。

    而現(xiàn)在,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就在這大堂之上,也還是沒人瞧得起他!

    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一個女人,就連一個女人都覺得他在說大話。

    “啊啊啊??!”孟老三突然崩潰大喊起來,眼淚鼻涕瞬間淌滿臉,“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老子死了,他們也別想好過!”

    “賬本,我知道大當(dāng)家的有賬本!”

    第87章

    還是個孩子的時候, 晏驕曾很不理解為什么總有些犯罪分子保留賬本這種隨時都可能變成協(xié)助本人下獄的證據(jù), 可后來卻慢慢回過味兒來:

    比起賬本原本的收支記錄功能, 記賬人明顯更將其視為保命符,或者說同歸于盡的手段。

    據(jù)孟老三交代,他和死了的另外兩位當(dāng)家曾無意中聽大當(dāng)家提起過賬本,但卻從未親眼見過。

    見龐牧眉毛一挑, 右手朝著那一壺令箭蠢蠢欲動的樣子, 孟老三忙搶道:“大當(dāng)家的女人知道!她肯定知道!”

    “大概是三年前吧, 我們劫了一艘商船,本想勒索點(diǎn)銀子,可一不小心把那男人弄死了, 大當(dāng)家看中了那女人, 就留下做了壓寨夫人。那女人也是怪, 雖然死了男人, 倒也沒跟尋常女子似的尋死覓活,又啞巴似的不愛說話, 久而久之,大當(dāng)家還真上了心, 好些事兒他不跟兄弟們說,卻說給那女人聽?!?/br>
    說起這事兒的時候孟老三沒有一點(diǎn)兒不得勁,仿佛他口中那個無辜枉死的男人只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只雞或是鴨,而非活生生的人。

    韓簡忽然覺得有點(diǎn)惡心。

    不必龐牧特意吩咐, 在聽孟老三說起時, 晏驕已經(jīng)讓許倩去找了。

    龐牧殺過許多人, 但他敢指天誓日,死在他手下的都是該死的,他打從心底里厭惡殺戮。

    但孟老三這一伙水匪不同,或許還沒到以殺人為樂的地步,但在他們眼中,或許世人跟待宰羔羊沒什么分別。

    想要錢財,就去搶;有人阻攔,那就殺。

    叫人將孟老三和狗子拖下去之后不久,許倩就帶了一個孕婦過來。

    那女人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jì),容貌清麗,可眼神卻帶著點(diǎn)兒行尸走rou一樣的空洞。

    不管爹娘做了什么事,尚未出世的孩子總是無辜的,龐牧叫人搬了個小凳子給她。

    那女人木然的福了一福,沉默著坐了下去。

    晏驕下意識看了龐牧一眼,雖然還沒開口問,可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龐牧對晏驕打了個手勢,示意她發(fā)問,自己則帶著韓簡等人默默退了出去。

    等屋里的人只剩下晏驕和許倩后,她親自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你是哪兒人吶?”

    那女人有些意外的抬頭瞟了她一眼,愣了許久才緩緩接過茶杯,良久,才摩挲著杯壁道:“您想問什么就問吧。”

    晏驕眨了眨眼,倒也沒強(qiáng)求,當(dāng)即換了個問題,“那我該怎么稱呼你?”

    一個女人先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男人被殺,然后又被迫跟了殺夫仇人,現(xiàn)在跟懷上了他的孩子……沒徹底崩潰算她堅(jiān)強(qiáng)。

    那女人撫摸茶杯的動作停了下來,微微擰著眉頭想了許久,久到晏驕以為她不會回答了。

    “我娘家姓許。”

    她的聲音很好聽,還帶著些因?yàn)殚L久不開口造成的生硬,越發(fā)深刻的透出幾分愁緒。

    “許娘子,”晏驕試探著說,“我這么叫你成嗎?”

    許娘子似乎很不習(xí)慣被征求意見,眼神飛快的閃了閃,眼底就慢慢沁出一點(diǎn)亮晶晶的液體。

    “嗯。”

    “許娘子,這幾年委屈你了,不過眼下我們有件事需要你的幫忙。”晏驕一邊仔細(xì)觀察著她的神色變化,一邊說道,“你知道那水匪頭子有賬本或是其他比較隱秘的東西嗎?”

    提起水匪頭子時,許娘子抓著茶杯的手猛地攥緊了,指關(guān)節(jié)都泛了白。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過了會兒才咬著嘴唇點(diǎn)頭,“知道?!?/br>
    晏驕不由喜上眉梢,“在哪兒?”

    許娘子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我們住的那個屋子前頭有一片蘆葦蕩,就在第三個彎的下面,他埋了兩個鉛做的箱子,邊緣都用蠟封住了。我識字不多,但曾聽他親口說過,那是保命的東西?!?/br>
    頓了頓,許娘子又神色淡漠道:“應(yīng)該還有些贓銀和珠寶首飾?!?/br>
    沒想到這么容易就問出來,晏驕忙叫了小六進(jìn)來,如此這般說了一回,讓他馬上告訴龐牧帶人去挖。

    小六聽后目瞪口呆,“好家伙,直接藏在河里?”

    若是沒有許娘子幫忙,他們就是想破頭也想不到竟然會在那里!

    接下來,晏驕又問許娘子有沒有見過那水匪頭子跟某些官員會面,或是其他線索,許娘子就一無所知了。

    “他很瞧不起女人,”許娘子道,“也不許任何一個女人主動問任何事。曾經(jīng)有個小姑娘因?yàn)槎嗤葑永锴屏艘谎?,第二天就被喂了魚?!?/br>
    她之所以能活到現(xiàn)在,就是因?yàn)榛畹南駛€死人。

    晏驕和許倩都沉默了。

    過了會兒,她道:“他死了,你自由了,需要我們送你回家嗎?”

    幾年與世隔絕的日子過下來,許娘子對許多事情的反應(yīng)很有些遲鈍,她好像花了好久才明白過來晏驕的意思。

    “我沒有家了?!?/br>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垂下眼睫,看著微微隆起的腹部,木然道,“何況是我這樣的臟水……”

    “你不臟!不是你的錯!”許倩忍不住大聲道,兩只眼睛紅彤彤的,“錯的是他們,你才是受害者!”

    許娘子盯著她瞧了會兒,忽然有些生疏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稍顯僵硬的笑容,然后眼睛里刷的滾出來兩行淚。

    “謝謝你?!?/br>
    話雖如此,那又如何呢?

    世人總是苛待女子,若她的事情傳出去,所有人只會罵她是人盡可夫的蕩婦!

    而現(xiàn)在,她,她甚至還懷著殺人犯的孽種……

    晏驕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好生硬的扯開話題,“你介意說說當(dāng)年的情況嗎?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幫你討回公道?!?/br>
    許娘子凄然一笑,“事已至此,討不討得回來,還有什么意義么?”

    晏驕聽她說話頗有條理,遣詞造句也不似尋常村婦,又記起方才她說識字,便問道:“冒昧的問一句,你娘家是做什么的?”

    許娘子猶豫了下,還是說:“我爹,是個落魄秀才?!?/br>
    似乎這個話題牽動了她滿腔愁緒,頓了頓,許娘子第一次主動道:“他沒什么本事,考不中又不愿意做活,便將我賣給一個本地財主做續(xù)弦?!?/br>
    說到這里,她臉上忽然浮現(xiàn)出一種久遠(yuǎn)的仇恨和解脫交織的復(fù)雜表情,讓她原本清秀的臉看上去有些扭曲。

    “他死了,我半點(diǎn)不傷心,他雖不是匪,可關(guān)起門來在我身上做的,卻比匪盜還不如!”

    晏驕明白許娘子為什么能熬下來了,不由得對這個苦命的女人更添幾分同情。

    她本是秀才的女兒,如果爹娘是個正經(jīng)本分人,或許本該嫁給一個樸實(shí)本分的讀書人為妻,哪怕不能皇榜高中,可至少會安穩(wěn)一生。

    但她沒有,她的第一任丈夫便毫不留情的將她尚未來得及綻放的人生拖入深淵……

    或許在許娘子的心里,跟著原來的丈夫或是水匪,并沒有什么差別。

    不過都是行尸走rou罷了。

    許娘子望著地面怔怔出了會兒神,忽自嘲一笑,“至少那水匪,殺了人搶了銀子之后,還會對我噓寒問暖……”

    這笑簡直比哭還叫人難受。

    沒什么好問的了,晏驕也問不下去了。

    她不由放軟了聲音,拉著許娘子的手道:“都過去了,你還年輕,待塵埃落定再好好尋個出路,日子還長著呢?!?/br>
    許娘子低頭瞧著她抓著自己的手,紅潤、纖細(xì)、有力,連指甲縫里都透著滿滿的活力。

    跟自己截然不同。

    是啊,日子還長,可她卻已經(jīng)太累了。

    晏驕又安慰了許娘子幾句,叫人在租的小院里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對許娘子道:“你先歇著,有什么事兒,好好睡一覺再說?!?/br>
    許娘子盯著她看個不停,安安靜靜的聽她絮絮叨叨的安排,柔柔的笑了下,“你是這幾年來,頭一個待我這樣好的人。”

    晏驕一怔,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女人,嗨,也沒什么。”

    許娘子直直的看了她許久,好像想說什么話,可過了好久,卻只是深深的福了一福。

    晏驕重新回到前頭的時候,許娘子口中的鉛箱子已經(jīng)被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