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趕在飯點(diǎn)時到，拎著一大包粉蒸rou上了大姨家。

    大姨生怕他倆不來似的，站在窗口不住往遠(yuǎn)瞧，見了他們?nèi)擞埃D(zhuǎn)頭便喊著讓大姨夫開飯。

    “你媽呢？”谷陸璃外公往首位上一坐，又是往常模樣，吹胡子瞪眼，不給個好臉色。

    “提前約了人，早上就出門了?！弊郎先松伲笠碳胰谧艘贿?，谷陸璃被迫坐他右手邊，糟心得不行。

    老爺子一聽，立馬橫眉豎目，拄著手杖“哐當(dāng)”就砸了下地板，大姨趕緊給谷陸璃使眼色。

    宋堯山幫著大姨夫熱粉蒸rou，剛端著盤子過來，見狀笑著便跟老爺子解釋道：“媽有些暈車，我技術(shù)又不好，路上還下了雨，地滑，所以就沒給媽打電話，只我倆來了?！?/br>
    他把rou分了三盤，把一盤全是瘦rou的往老爺子面前擺過去，還又剝了蒜給他，體貼得像是親孫子，他挨著谷陸璃坐下，兀自笑著溫聲道：“外公，嘗嘗??？看還是不是那個味兒?！?/br>
    他到底算外人，脾氣好，又總是笑，老爺子對著他也沒脾氣，只狠狠“哼”了一聲，就算氣性過去了，那姿態(tài)，還莫名有些像谷陸璃。

    大姨這才放心吁出口氣，指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桌菜：“阿璃，堯山，吃啊，多吃點(diǎn)兒哈。”

    午飯正式開始。

    結(jié)果，吃不到一刻鐘，谷陸璃電話響了，還是設(shè)給她媽的專屬鈴聲。

    “谷大博士，忙??？”老爺子登時又陰陽怪氣起來。

    谷陸璃沒理他，站起來要接電話，老爺子拍了手上筷子在桌上：“就在這兒接！”

    谷陸璃聞言就又坐下了，心說，我是怕你聽見我媽聲音更糟心，你非要上趕著自個兒找鬧心，那就來啊。

    她面無表情得端端坐著，按了手機(jī)接聽鍵，就聽她媽在電話那頭凄聲大喊：“阿璃！”

    “怎么了？！”谷陸璃下意識便問，“媽？！你在哪兒呢？”

    一桌人瞬間都緊張起來。

    “你爸爸——”陸女士倏然大哭，“你爸爸中風(fēng)了！”

    谷陸璃：“……”

    她只覺那一刻，心情起起伏伏，似經(jīng)歷了一場大起大落的變遷。

    一桌人都靜了，連宋堯山也看著她沒說話。

    “那他人呢？”谷陸璃異常冷靜道，“你人呢？”

    “我在醫(yī)院，我跟你弟弟跟著一起過來的?！标懪吭陔娫捓锟蘅尢涮?，“搶救及時，他已經(jīng)沒事了，人剛醒了一下，說他相見你，醫(yī)生說不排除會有后遺癥的風(fēng)險?！?/br>
    “哦，所以說，”谷陸璃眉目間浮起疏離神色，理智到可怕，“谷先生出事時，你是跟谷志飛在一起？”

    宋堯山聞言眉心一蹙，下意識便心道，壞事了，果不其然，陸女士再沒說話，沖著電話聽筒只是哭，哭聲在醫(yī)院空空蕩蕩的圍墻間不住回響，谷陸璃只耐心等了一息，陡然大怒——

    “媽！”

    第51章 銅皮鐵骨

    她一聲暴喝，震得一桌人全駭了一跳。

    “你是在跟谷先生約會？??？！”谷陸璃嗓音發(fā)著抖，睜著冷冽的雙眸，眼神卻發(fā)虛，焦點(diǎn)不知落在何處，她深深喘著氣，氣到整個人都在不住顫栗，“你跟他一直在一起，對不對？你騙我啊，你騙我說你找了其他人，其實你跟他一直在一起，你們沒分開？對不對？！”

    “阿璃——”陸女士在她迭聲質(zhì)問中手足無措，仍是哭，氣息不穩(wěn)，不住求她，“你來醫(yī)院吧阿璃，你爸爸說想見你——”

    “你之前說過什么？”谷陸璃冷聲打斷她，“你說他不可以欺負(fù)我，你說他欺負(fù)了我，你就再也不理他了，對不對？”

    “結(jié)果呢？你說話是在放屁嗎？”谷陸璃道，“你還瞞著我，還騙著我？還讓我去看他啊？”

    一屋人臉色各異，大姨一家面面相覷。

    谷陸璃一聲接一聲質(zhì)問，臉上笑容刺骨寒冷而諷刺，一時間，似乎洞察了所有事情：“他中風(fēng)?。磕愀戎撅w一起送他去的醫(yī)院？怎么，又是你跟谷先生暗通曲款，被谷志飛捉j(luò)ian在床，他跟你們鬧，氣到他爸中風(fēng)，是不是??？”

    “阿璃?！彼螆蛏匠读怂滦淇?，覷了眼臉色難堪、不住喘氣的外公，輕聲勸她，“別說了?！?/br>
    “阿璃——”陸女士聞言已是愣了，她一人站在病房外，眼淚墜在下巴上，不可置信地對著慘白色的墻，喃喃道。

    “哈，真刺激啊陸女士，”谷陸璃短促尖利地笑了一聲，已是氣到口不擇言，宋堯山伸手要去攬她，被她一把甩開，她沖著電話聽筒，幾近喪失理智，不管不顧，嗓音一再拔高，“我不去看他，我不會去，我不欠他！我不欠他所以我不會跟你一樣把自己的尊嚴(yán)拋給姓谷父子的腳底下??！讓他們——讓他們無數(shù)次無數(shù)次地踩?。?！”

    她說完一把摔了電話，手機(jī)砸在地上彈起又掉下，玻璃屏幕“嘩啦”一聲碎了滿地，所有人都嚇得一顫。

    谷陸璃渾身抑制不住地打著斗，上下牙關(guān)相叩，“叮?！钡庙?。

    宋堯山心疼得將她抱緊在懷中，不住撫著她背輕聲道：“學(xué)姐，沒事啊，沒事啦?！?/br>
    “逆子！”谷陸璃縮在宋堯山懷中，眼神還直愣愣地緩不過來，老爺子突然爆喝一聲，手杖捶地，她聞聲下意識轉(zhuǎn)頭，迎面就是一巴掌兜頭向她甩來。

    那一掌來勢又快又猛，宋堯山聞聲抬手去擋，還是慢了半拍，半個巴掌落在他胳膊上，霎時麻木，“啪”一聲，另外半個終還是扇在了谷陸璃臉上。

    谷陸璃讓他扇得臉頰一偏，半道手印浮在臉上，慢慢紅腫起來。

    一顆眼淚直接從她眼眶中被扇落，漸在白底銀花的桌布上，泅出清淺的印記。

    老爺子盛怒，拄著拐杖站起來，顫顫巍巍地抬著手，指著她罵：“逆子！你怎么說話！？”

    大姨家的女兒已嚇得在座椅上縮成了一團(tuán)，大姨與大姨媽一左一右圍著老爺子，手足無措，神情慌張，生怕老爺子把自個兒也氣出個好歹。

    宋堯山帶著谷陸璃已站了起來，躲開了老爺子，低頭查看她傷勢，心疼得手都有些軟，谷陸璃倒像是突然被打清醒了，她頂著半邊紅腫的臉，一把推開宋堯山，冷冷笑了兩聲，居然又往老爺子那邊走過去。

    “那是你媽跟你爸！”老爺子見她過來，抬手又想扇她，被大姨抱住胳膊不撒手，急地拿拐杖又磕了地，“你罵誰？！混賬?。。。　?/br>
    “我罵誰？您說我罵誰？”谷陸璃偏頭看他，眼神清亮，笑意嘲諷，“他算什么父親？您告訴我他算什么父親？?。?！”

    老爺子嘴唇哆嗦，說不出話。

    “您又憑什么打我？您為什么打我？”她一字一句，咄咄逼人，“是誰讓您女兒半生不幸，是我嗎？怎么，是我也戳到您痛腳了，對不對？一個拋棄妻子，一個拋女棄孫吶，你們兩個倒是很能互相理解啊——”

    她盯著老爺子，咬著牙擠出一個：“——外公！”

    說完，轉(zhuǎn)身便走。

    宋堯山生怕她情急下出事，緊跟著追出門。

    門內(nèi)，老爺子讓谷陸璃懟到一口氣差點(diǎn)兒上不來，臉色青紫，晃晃悠悠站立不穩(wěn)，大姨趕緊扶他坐下，撫著他前胸順氣，大姨夫打了鎮(zhèn)上的急救電話。

    “逆子啊，逆子?！崩蠣斪右话牙蠝I差點(diǎn)兒掉下來，他干嚎了兩聲“家門不幸”，半晌后，又含含糊糊地伴了哭腔低說了句，“是我錯啊，我的錯?！?/br>
    *****

    外面還在下著雨，谷陸璃沖進(jìn)雨幕中，一個人跑了很遠(yuǎn)，她只想去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在鎮(zhèn)子里繞來繞去，突然連方向都找不到了。

    一時間，只覺得這座城鎮(zhèn)似乎化成了猙獰巨獸，張牙舞爪得在她面前肆意嘲諷。

    她站在空曠的小鎮(zhèn)中央，挺直一副不屈的脊梁，仰面朝天，死死瞪著虛幻的敵人，憋到眼眶通紅，也不哭。

    宋堯山曉得她此時需要發(fā)泄，只不遠(yuǎn)不近地綴在后面，也不阻她，見她始終不哭不鬧，才越發(fā)心疼到呼吸不暢：她應(yīng)該哭的，她只是個姑娘，生活在這樣一個吞噬她情感的漩渦中那么些年，強(qiáng)迫自己生出了一身銅皮鐵骨、一副鐵石心腸，所有人便都理所應(yīng)當(dāng)認(rèn)為她不會痛、也不會傷。

    “我們回家吧，”宋堯山走到她身后，離她兩步遠(yuǎn)，溫聲說，“我回去燉排骨給你吃?。俊?/br>
    谷陸璃恍若未聞，隔了半晌回頭，終是露出了一副委屈又受傷的神情來，宋堯山便張開雙手上前，一把環(huán)住了她。

    “不難過了，嗯？”他輕聲說，“我們回家，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了，好不好？你還有我，你想想我，想想等下吃什么，好不好，嗯？”

    谷陸璃咬著唇，再也憋不住，頭抵在他肩頭，猛然大哭起來。

    “哭出來就好了?！彼螆蛏奖е?，挽開她一頭長發(fā)，撫著她后頸道，“就當(dāng)他們都是眼淚，流出來，就不難過了?！?/br>
    *****

    可是如果真能當(dāng)他們都是眼淚，哭出來就可以當(dāng)他們都不存在，那事情當(dāng)真是會好辦很多。

    宋堯山載著疲累的谷陸璃返回城里，走到半途，他手機(jī)便響了起來。

    宋堯山注意著前后路況，取出手機(jī)只瞥過一眼，便將手機(jī)遞給了谷陸璃：“你母親的，你看著辦吧。”

    谷陸璃直接掛斷了電話，將他手機(jī)調(diào)成了靜音。

    然后一路上，他手機(jī)始終在閃，亮了滅，滅了又亮，陸女士鍥而不舍地打進(jìn)來，等他們?nèi)肓死铣菂^(qū)，電話才終于停了，靜過半晌，又來了條短信，懸在屏幕頂上，只有寥寥數(shù)字——

    “父親想見你，市二院，谷志飛?！?/br>
    谷陸璃死死盯著那屏幕，許久后，抬頭對宋堯山說：“去二院吧。”

    她面無表情地頂著半張紅腫的臉，語氣淡得像縷煙：“看來今天啊，是諸事不順，就宜吵架，就擱今天把所有人、事，都了結(jié)了吧?！?/br>
    宋堯山偏頭靜靜覷了她一眼：“好啊?！?/br>
    “最后一次了，”谷陸璃冷聲道，“我今年再也不想進(jìn)醫(yī)院了，我現(xiàn)在聽到這倆字就想吐?！?/br>
    “好啊?！彼螆蛏揭琅f如是說。

    他往前開過一段，轉(zhuǎn)了方向盤調(diào)車頭，復(fù)又駛出老城區(qū)，一句勸她的話也無，只那么安安靜靜杵著，就像是一座山，穩(wěn)穩(wěn)鎮(zhèn)在谷陸璃的心頭上，使她不至于崩潰彷徨。

    外面雨也不太下了，天色卻仍灰蒙蒙的，再過不久又要日落，再糟糕的一天總會過去。

    谷陸璃虛斂了雙眸靠在椅背上，等宋堯山停了車：“到了?！?/br>
    她這才睜開雙眼，眼神亮得驚人。

    谷陸璃卸了安全帶，開門下車，靠著車門回?fù)芰怂龐尩奶柎a，嗓音低沉冷靜：“我到醫(yī)院了?！?/br>
    她話音未落，就見停車場不遠(yuǎn)處的拐角上登時緩緩站起來個人，那人穿著條鵝黃色的連衣裙，一側(cè)裙擺不規(guī)則地散成半朵花的模樣，精心挽的發(fā)也亂了一半，長發(fā)濕漉漉地覆在臉上，臉上的妝花得糊成一片，整個人狼狽而無助。

    “阿璃！”她手上捏著手機(jī)，只知道對著聽筒哭，遙遙望著車門前的谷陸璃，哭得幾欲干嘔，一遍遍地喊著，“阿璃啊。”

    谷陸璃那一瞬間，倏然被無力與疲憊死死拖住了兩條腿，不愿再像往常般，義無反顧走向她了，她死死咬著后槽牙，才堪堪抑制住眼圈不至于太過通紅。

    她也會傷她也會累，她如今是真的——累了。

    她一直想保護(hù)的人，卻總是在肆意作踐自己，她甚至一時間已經(jīng)分不清楚自輕自賤的人是誰了，到底是陸女士，還是她自己。

    無比可笑啊，她想，谷陸璃你所謂的保護(hù)，當(dāng)真無比可笑啊。

    谷陸璃表情冷淡地走過去，陸女士掛著滿臉淚水迎面撲向她，她一只高跟鞋的鞋跟也壞掉了，站不穩(wěn)，一走便往前摔，谷陸璃伸手扶住她媽一側(cè)胳膊接住她。

    “阿璃，你臉怎么——”陸女士手指顫抖，想要去摸她的臉，嘴角一撇又哭出聲，“誰打的啊？”

    谷陸璃側(cè)頭避過，帶著她往前走，說：“帶路吧，我去看他。”

    第52章 閉環(huán)人生

    谷陸璃上到住院部心腦血管科室的樓層，谷志飛正在病房外與醫(yī)生說著話，見到她明顯一怔，與醫(yī)生道了謝，又沉默了一瞬，這才向他們走過去。

    “來了?！彼袂椴淮笞匀坏卣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