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這方院落規(guī)模并不小,前后四進,兩側(cè)還加蓋了三合院,御前當(dāng)差的幾十號人都住在這里。 最內(nèi)的一進院子是最氣派的,原先只住了女皇跟前最得臉的四個人,進來又添了元君的弟弟楚休。 他自然也在這最內(nèi)一進院里,住的是正屋。由東到西共是三間,除卻臥房還有個議事的小廳與獨立的書房,房中陳設(shè)比后宮許多低位的男眷還要好些。 離院門不遠的時候,鄴風(fēng)看見一個人迎了出來。 是谷風(fēng)。 余下幾人現(xiàn)下都在當(dāng)值,院子里只有谷風(fēng)。但他并不欲搭話,鐵青著臉,只想徑直進去。 “哎——”谷風(fēng)在院門內(nèi)推住了他的肩,皮笑rou不笑,“你要不要了?” 鄴風(fēng)面色愈加難看,繃了半晌,強使自己緩和下來:“給我?!?/br> 他冷然伸手,谷風(fēng)笑一聲,倒也不再多作為難,從懷中摸了個紙包放到他手上。 鄴風(fēng)一捏那紙包:“就一個?” “呵。”谷風(fēng)笑音發(fā)冷,“瞧你這想兩邊討好的做派。陛下今兒個一早就派了人去西北,眼瞧著是要壞事,上頭還肯給你一個就不錯了,你別不知足。” 下一瞬,咣地一聲,谷風(fēng)被按到墻上。 鄴風(fēng)按著他,目次欲裂:“是你自己讓元君察覺了,是你壞的事!” 清俊的面容變得煞白可怖,谷風(fēng)卻不顯懼色,又笑一聲:“你省省吧?!?/br> 鄴風(fēng)牙關(guān)緊咬。 “你這‘一腔忠心’你當(dāng)上頭無從察覺么?兄弟我好心告誡你一句,既有所圖又想對得起陛下,天下沒那么好的事?!彼翢o懼色,不不理自己正被鄴風(fēng)兇神惡煞地按著,悠然抬手,幫他理了理衣襟,“小心著,可別上頭哪天沒了耐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br> 說罷,他微微一掙。 鄴風(fēng)面色狠厲,但終是不敢將他怎么樣,手上幾經(jīng)顫抖,松開了他。 谷風(fēng)懶懶一笑,踱著步子向屋里走去。 鄴風(fēng)滯在原地,渾身戰(zhàn)栗。 谷風(fēng)那副有恃無恐的樣子讓他惱火又恐懼,在谷風(fēng)將要邁進門檻時,這種情緒終于被激出來:“谷風(fēng),多行不義必自斃!” 谷風(fēng)一聲輕笑,不予理會。 幾丈外的房門只是如常地闔上了,輕松得毫無顧慮。 憤慨在胸中激蕩,鄴風(fēng)竭力緩著氣,胸口猶是起伏了幾番才平復(fù)下去。 手中將紙包緊緊一攥,他疾步進了屋。 栓上門,鄴風(fēng)將紙包打開。殷紅色的藥碗托在皺巴巴的紙里,反著詭異的光澤。 . 鸞棲殿內(nèi)殿,虞錦與戶部官員這般一議就是一個上午。 問題著實有點棘手。 首先是丟了的那本奏章提的究竟是不是這事不得而知,此事的虛實便也尚不清楚,總不能因為楚休的一句話、或者宮人的一封家書就斷定它是真的。更無法因此弄清雪災(zāi)的程度,糧草調(diào)不調(diào)、調(diào)多少,都不能輕易決定。 其次,若這是真的,那又經(jīng)不起再做耽擱。 這樣的天災(zāi),時間就是人命,多耽誤一日,便要多成百上千的災(zāi)民無辜喪命。虞錦雖已差了人去西北詢問奏章之事,但這年月一往一返總要費不少工夫,不知要有多少人白白折在里面。 所以這虛實要探,時間上卻又不允許,兩相矛盾。 最后虞錦選了個折中的法子,從周遭郡縣先調(diào)官員去一觀究竟,同時糧草也就近先調(diào)集一批,拉去救人。戶部官吏即日也啟程趕赴西北,再查明細由稟至朝廷,以便安排下一步救災(zāi)。 這樣應(yīng)該能盡量減少傷亡了。就近調(diào)運的那一批糧草雖然數(shù)量會很有限,但總歸離得近,能讓災(zāi)民們多扛些時日。 事情安排妥當(dāng),官員們就告了退。殿中安靜了好一會兒,虞錦還在一陣接一陣地冒冷汗。 心底一股恐懼揮之不去,像是有一個巨大的深淵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讓她想要逃避,又不得不去面對。 上一世,有沒有這場災(zāi)呢? 若是有,白白死了多少人? 她來回來去地想這件事,即便知道這樣想也無濟于事,這些想法依舊猶如夢魘一樣不住折磨她。 她臨終之時還自以為當(dāng)了一世明君,真可笑。 更可怕的是,就連這一世她都險些讓這件事無聲無息地過去。 高中歷史課本過于籠統(tǒng),她又放學(xué)便出了車禍,想詳查資料都沒機會,對這樣的具體事例無知無覺。 若她沒有把楚傾和楚休兄弟倆留在鸞棲殿…… 虞錦想想都后怕。 這種煩悶和不安糾纏不休,使人陰郁,過了一夜仍沒散開。 虞錦下朝回來時,楚傾恰剛用完早膳,楚休將碗碟摞在托盤中一并端出。 ——那一瞬里,楚休剛邁出側(cè)殿門檻不及收腳;虞錦煩躁地只顧悶頭往里走,壓根沒看前頭。但聞“咣”地一聲,繼而又是嘩啦脆響,頃刻之間,又陷入一片死寂。 “……陛下!”楚休猝然跪地,顧不上面前的碎瓷,重重叩首,“陛下恕罪!” 虞錦木然低頭,看了眼滿身的油污湯汁,持續(xù)了一整日的煩躁終于炸了:“來人,拖出去——” 下一霎她看清眼前是誰,到了嘴邊的話又被狠狠咽了回去。 不生氣,他還沒成年。 不生氣,是她撞的他。 不生氣,西北的事還得多謝他! 不生氣,楚杏馬上還要過來! 不生氣,她要做個仁慈賢德的明君! 虞錦深呼吸,繃著臉一咬牙,將他拽了起來:“行了,不跟你計較。” 說著她視線在他額上被碎瓷劃出的血口上一落,轉(zhuǎn)而又注意到他手心也血跡斑斑,眉心陷得更深:“真能添亂,你過來!” 言畢她攥住楚休的手腕就往殿里走。楚休不敢掙,噤若寒蟬地隨著她。直至進了寢殿,她才將他松開。 “鄴風(fēng),給他包一下傷口!”女皇緊鎖著眉頭,一邊吩咐一邊往屏風(fēng)后去,單聽語氣都知心情不好。 楚休正想要不要再謝個罪,又聞屏風(fēng)后傳來:“楚杏呢?” 她此時提起楚杏,楚休毛骨悚然:“陛……” 鄴風(fēng)正給他額上上藥的手添了力一按,讓他輕嘶著閉了口。 鄴風(fēng)遂朝屏風(fēng)那邊稟道:“晨風(fēng)剛送了早膳過去,大概一會兒就過來。” “好?!庇蒎\換著衣服,自顧自地點頭,又囑咐他,“給楚休把傷口好好包上,別嚇著楚杏?!?/br> 現(xiàn)代生活對她造成的影響潛移默化,她潛意識里知道楚休和楚杏是未成年人,對他們就有了種……類似于學(xué)姐對學(xué)弟學(xué)妹的心態(tài)。 這種思維碰撞帶來的感覺,也是很凌亂了——虞錦不由暗自嘖嘴。 兩丈外,楚休也在暗自嘖嘴——帝王真是喜怒難辨。 過不多時,虞錦更完衣從屏風(fēng)后走出來,楚休的傷口也處理好了。額上的與手上都纏了白絹,散出淡淡的藥香,透出淺淡的殷紅。 她帶著安撫意味拍拍他的肩:“走吧,跟你哥哥一起見見楚杏,然后她就該去太學(xué)了?!?/br> “諾。”楚休長揖,遂與虞錦一道回了側(cè)殿。 楚杏很快也到了,見了虞錦她還是有點怕,楚傾聽到她心里一直在翻來覆去地想“能去跟大哥坐吧……陛下會不會打我”,便主動喚她:“小杏,來?!?/br> 楚杏立刻跑到床邊,抱住他的胳膊,怯生生地望著虞錦。 虞錦心底那股覺得自己是個昏君的念頭就又涌了起來,臉色也有點不好:“朕有那么可怕么?” 楚傾緊跟著聽到一句:“明明你們才是一家子jian佞,倒顯得朕像個壞人!” “……”他微噎,頷首,“多謝陛下?!?/br> 她還是那副語氣:“謝朕做什么!” “……多謝陛下肯讓小杏讀書。”迫于她的yin威,他說得更明白了些。 便聞她不忿地清冷呢喃:“這還差不多?!?/br> 虞錦說完就懵了一下,暗自腹誹自己跟他較什么勁。 楚傾也是一滯。她這句話一出來,讓他有種在哄她的錯覺。 定住神思,楚傾攬住楚杏,溫聲叮嚀:“去了太學(xué)好好讀書。先生講了什么你要好好聽著,功課也要按時寫完?!?/br> 幾日的將養(yǎng),他的嗓音已恢復(fù)了不少。又因是與meimei說話,語氣變得格外柔和。 素日清冽的氣質(zhì)覆了一層柔光,就像晨曦和煦的陽光穿過冬日寒涼的空氣,溫潤之感直投心底。 虞錦一時怔了,好似第一回 聽他說話似的,怦然間心曠神怡。 她以循循的舒氣來穩(wěn)住心神,他頓了一頓,聲音沉了一些:“好好侍奉五殿下和六殿下,凡事莫與人爭?!?/br> “……元君?!彼恢醯鼐烷_了口,一股莫名的酸楚讓她想阻住他的話。 他朝她這邊偏了偏頭,隔著眼睛上纏著的白絹也能尋到探詢的意味。虞錦略作踟躕,還是維持住了幾分冷淡:“五妹六妹身邊有宮人侍奉,不必讓她插手?!?/br> “插手”兩個字一出,就多了幾許忌憚意味,殿里的氣氛也隨之一冷。 楚傾薄唇緊緊抿住,面上泛起疲憊:“臣別無他意。” 在她眼里,他們楚家是“一家子jian佞”,他終究說什么都是錯的。 虞錦捕捉到他神色間的蒼涼,心底微顫,又旋即壓住。 “你們先說說話,朕去看折子?!彼呎f邊起身,淡漠地向外行去,“莫要太久,朕去太學(xué)還有事要辦。”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隨機送50個紅包,么么噠! 第8章 楚枚 由著他們兄妹團聚了一會兒,虞錦在半個時辰后帶楚杏出了宮。 小孩子總是敏銳的,楚杏感受到了她與元君間的不睦,打從離了側(cè)殿就一個字都不敢再說。虞錦上了暖轎,她就乖乖在外站著,又悄悄地打量幾眼抬轎的宮人,滿眼不安地擔(dān)心自己一會兒跟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