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出了大帳, 便有人牽了馬來。高頭大馬通體黑亮, 馬鬃修剪的齊整。楚傾看到便眼底一亮,由衷贊說:“是匹好馬?!?/br> 說著他便翻上馬身,似乎一瞬間就來了興致,不假思索地策馬而出。虞錦看得一愣,忙也上馬,揚鞭追他。 但他始終沖在前面,黑色衣袍黑色的馬,疾馳在昏暗的天色下,好似紙筆蘸了重墨,瀟灑揮毫,直繪向宣紙邊緣。 奔了許久他才停下,停在了橫亙面前和河水邊緣。虞錦終于得以追上,他恍然驚覺自己馳得太快,轉(zhuǎn)頭看她時有些不安。 “是匹好馬 ?!彼龑λ那榫w仿若未覺,銜笑伸手摸了把黑馬的鬃毛,又看一眼河水對面正飲水的野牛群。 這河不寬,該在弓箭的射程范圍內(nèi)。虞錦便側(cè)首:“拿弓來?!?/br> 即刻便有兩把弓奉上,一把是她一直用的,另一把還是嶄新。 她指指背后各自持著弓的侍從們:“覺得不稱手還可多試幾把?!?/br> 楚傾不由奇怪她今天怎么興致這么好,就聽她的聲音道:“快,你盡情試,讓我一飽眼福!” ……她想看他射箭? 他忍住心底怪異的情緒,抓起弓來,搭上羽箭。 “嗖——” 羽箭劃過空氣穿過夜空,一聲慘叫響起。然野牛皮糙rou厚又壯實,這一箭并不足以致命,中箭的牛便嘶吼著亂撞起來。 對岸頓時陷入一片混亂,東闖西撞的牛、踩踏而起的煙塵混做一片。 楚傾眼眸微瞇,捕捉到中箭的那頭,旋即揚鞭策馬,沿著河流與它向同一方向馳去。 隔著一條河,虞錦也不必擔心他出什么危險,索性安然看著了。 便見他很快已馳出很遠,這樣快的速度卻不妨礙他搭弓。轉(zhuǎn)而又是嗖嗖兩箭射出,每一箭離手都準確激起一聲野牛的嘶叫。 突然間,卻有水聲震起!虞錦定睛看去,便見那頭牛橫沖直闖而來。不寬也不深的河水于它而言形同虛設,他咆哮著奔向楚傾,夜色之下甚至可以看出雙目猩紅。 楚傾猛然勒馬閃避,侍衛(wèi)們皆大驚,紛紛策馬疾奔而去。那牛卻已近瘋魔,毫無懼色,緊追楚傾不放。 “駕!”虞錦不及多思,縱馬馳出。剛欲彎弓搭箭,手在腰際摸出一物。 楚傾一時陣腳自有些亂,側(cè)首就見那牛仍追著,雖受了傷不及馬快,看起來卻耐力尚可,這么一追一逃下去不是辦法,轉(zhuǎn)身射箭又來不及。 正馳來的侍衛(wèi)們也尚有一段距離,楚傾正思量如何為上,忽見一物銀光閃閃,裹挾疾風凌空飛來。他連忙彎腰閃避,那東西卻沒再往前飛,在他與野牛之間打了個旋,又飛快地向來處飛回。 野牛被它吸引目光,身形頓了一下,扭頭追去。 楚傾抬眸,眼眸瞇起一掃,便知那東西是虞錦扔出來的。心下暗叫不好,即刻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野牛追去。 剛送了口氣的虞錦心弦又繃起來,腦子里嗡地一聲:“臥槽,他干啥!” 她扔出去的那東西叫回旋鏢,也叫飛去來。據(jù)說是澳大利亞土著的產(chǎn)物,擱二十一世紀是個奧運項目。 她是在出來圍獵前想起的這東西,覺得有趣,就畫出來讓人制了一把,打算用來試試看。 誰知還沒試過就能碰上這種突發(fā)危機?剛才她看了一眼自己和野牛的距離與角度,覺得射箭難度大了點。就想把這東西扔過去再飛回來,或許能吸引野牛的注意,讓它往這邊跑。 她覺得只消它折回來,侍衛(wèi)們就剛好能放倒它。就算不折回來,也不過就是維持現(xiàn)狀,她們再另想辦法。 萬萬沒想到,楚傾看到野牛反向她撞來,竟會掉頭反追! 他再把野牛的注意力吸引回去怎么辦? 他是傻子嗎! 心下吐槽間,回旋鏢已回至眼前,虞錦伸手接住,看看情形,再度投擲而出。 侍衛(wèi)們已離野牛很近了,她想再將它的注意力鎖住幾秒,幾箭出去便可解了危機。 然而這一次,回旋鏢扔過了頭,打著旋繞過野牛又繞過楚傾才呼嘯著折回——虞錦眼看著野牛的脖子跟著它后轉(zhuǎn),直至又注意到楚傾。 短暫的一瞬里,她緊張到了極致,飆高的腎上腺素讓眼前的畫面都放緩了,每個細節(jié)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剛才還在心里罵楚傾的她現(xiàn)下罵起了自己:到頭來竟然是她又把注意力帶回去了?。?! 她是傻子嗎!?。?/br> 與野牛離得太近,他根本來不及再調(diào)轉(zhuǎn)方向,虞錦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完了,這下完了。 一股淚意直涌上來,激得她眼眶發(fā)酸。 數(shù)丈外,楚傾猝然伸手,反手一把握住正自打回的回旋鏢。 迅速地抬眸掃了眼,他看到侍衛(wèi)們已在搭弓。然這野牛壯實得像一座小山,幾箭過來若未能直接讓它斃命,必將它激得更瘋。 野獸瘋起來,功夫再好的人怕是也難以對付。 他看看正趕來的侍衛(wèi),足有二十余人,若搭進去,太多條命了。 他又遙遙看了眼河邊,她離得也不太遠。 她才十八歲,又無病無災,若就這么突然駕崩真是毫無征兆,必定天下大亂。 ——于是千鈞一發(fā)之際,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見元君自馬上躍下,迎面撲向野牛。 虞錦尖叫著倒吸冷氣,下意識地抱住了頭,只覺自己頭皮都是麻的,整張臉也是麻的。 “嗖嗖嗖——”侍衛(wèi)們連忙將弓一抬,幾支羽箭射向夜空。 一人一牛翻滾在地,野牛數(shù)百斤的分量,這一壓不是鬧著玩的。 楚傾只覺眼前一黑,不及多想,手里回旋鏢狠狠刺下。 快速拔出,旋即又刺一下。 他也不知刺在了那里,但覺一股熱血噴在握鏢的手上,又順著手腕流進衣袖。面前發(fā)了瘋的野獸一下子失去勁力,喘息兩聲,沒了氣息。 他試著將它推開,身子在重壓下卻也使不上什么力了。好在侍衛(wèi)們很快圍上來,合力一推,野牛的龐大身軀轟然砸地,濺起一片飛塵。 她們接著便要扶他起身,卻聞背后一聲斷喝:“別動他!” 眾人回頭,女皇正策馬趕來,在不遠處匆匆翻下馬背,疾步跑到跟前。 她在他身邊跪坐下來,他隱隱知道她在,覺得自己該起來了,但還是使不上什么力氣,只得含含糊糊地叫了聲:“陛下?!?/br> 便覺一雙手慌亂又小心地在他胸口上按著:“這兒疼不疼?” 他皺皺眉:“不疼?!?/br> 虞錦又轉(zhuǎn)而去按他的肩頭和胳膊:“疼不疼?” 他感受了一下:“不疼?!?/br> 接著便被按了按腹部:“這里呢,疼嗎?” “也不疼?!?/br> 怕他被壓斷了骨頭或者傷了內(nèi)臟的虞錦松了口氣,還是沒忘了再按按他的腿:“疼嗎?” “都不疼?!背A漸漸緩過來一些,只覺得蹭過地面的后背疼,該是有些擦傷了;還有就是后腦勺疼,剛才不免撞了一下。 除此之外,倒是手上劇痛不斷。 他渾渾噩噩地抬起手,手上全是血。 虞錦定睛看清,腦中一懵:“你受傷了!” 他回憶了一下,啟唇說:“牛血?!?/br> “……不是?!彼阉氖肿プ。^來看,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他滿手糊著的或是牛血居多,但手心上有一條溝壑般的割傷,該是方才抓回旋鏢時被割到的。 “快,我們回去。”她手忙腳亂地扶他,侍衛(wèi)們立即上前,一并將他扶起。 他還沒完全緩過勁兒,腦中迷糊,倒很聽話。聽她說要回去,他便目光梭巡著找到自己的那匹馬,趔趄著走了兩步,伸手要抓韁繩。 在他觸到韁繩前,她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怔怔轉(zhuǎn)頭,月明星稀之下是一張姣好的怒容。 “你這只手別動!”她口吻沉沉,看起來心情不好。 他習慣性地讀她的心事,印象中今日應是還有機會。但許是腦中懵著狀態(tài)不好,他沒讀到什么。 虞錦羽睫輕垂,探手攥住韁繩,替他箍住了馬:“你上馬。” 她感覺自己語氣生硬得好像回去就要廢了他。 情緒管理有點崩盤,因為她滿腦子都是他手上那道溝壑般的割傷。 破傷風、瘧疾、敗血癥……一大串可與這傷勢掛鉤的恐怖詞匯侵襲她的腦海,讓她鬼使神差地開始腦補他離世的事情。 楚傾安靜無聲地依言單手扶著馬鞍上馬,垂首一看,就見馬邊站著的人眼睛濕漉漉的,讓他疑惑不已。 “陛下?”他的神思又恢復了幾分,試探著喚了一聲,問她,“怎么了?” 第31章 心非 她眼底的濕漉驟然消散, 繃起臉恢復威儀,仿佛剛才的所見只是他的錯覺。 她也沒答他的話,踱回幾步, 徑自也上了馬。 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往回趕, 但有侍衛(wèi)先一步策馬回去叫了太醫(yī)去楚傾帳中等著。是以在他們到時, 營中已皆知曉了方才的險情。后宮幾人不約而同地都迎了出來,虞錦一下馬就見他們迎上前。 “陛下?!睘槭椎慕x一揖, 她沒顧上停。姜離清楚她的脾性, 見她這個樣子就知是不想多言,便識趣地閉口退到了一旁。 但他這貴君了解她,卻有人不了解。一衛(wèi)姓中侍頗為殷勤地跟在虞錦身旁,關切詢問:“臣聽聞方才出了險事, 陛下受傷沒有?” “沒有。”虞錦滿腦子都是破傷風敗血癥,腳下一轉(zhuǎn)正到了要轉(zhuǎn)彎的地方,嫌他擋路,就又硬邦邦扔過去一句,“讓開?!?/br> 衛(wèi)中侍一滯, 訕訕讓開, 虞錦抬眸一望楚傾已近在咫尺的帳子, 開口就問:“太醫(yī)來了沒有!” “來了來了?!庇浇暗膶m侍趕忙答話。女皇略微松氣,揭簾進帳。楚傾看一看這前呼后擁的架勢,倒停了停。 “陛下無恙?!彼h了頷首, “諸位放心, 請回吧?!?/br> 話音未落, 一只手伸出來,往他腕上一扣,就往里拽:“還有閑心廢話!”她的語氣愈發(fā)不善。 楚傾睇了眼扣在腕上的手,眼底閃過一抹訝色。不好再多耽擱,匆匆也入了帳去。 后宮幾位被留在夜色中,寒風一刮,在心底刮出一片難言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