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楚傾自知失儀,忙松開太醫(yī)的手,滯了滯,驚喜難抑地轉(zhuǎn)頭看她:“陛下……” 話已出口,他的聲音又猛地卡住。 床上的陛下:“zzzzzzzzzz……” 于是足足睡了一個時辰的虞錦幾乎成了闔宮最后一個知道這等喜訊的人,楚傾跟她說話時都禁不住地笑:“六宮的賀禮都在外面了,宗親們也已送來了些,陛下先去看看?” 虞錦:“……” 對不起,實(shí)在睡太久了。 然后笑意也在她面上漫開,她低頭摸摸尚自扁平的小腹:“也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說這話時,她眉梢眼角都溫柔下來,一片恬靜溫和。 想了想她又看楚傾:“你想要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楚傾略作沉吟:“女孩,陛下是該有個嫡女了?!?/br> “有道理?!彼c(diǎn)點(diǎn)頭,跟著就又笑,“但男孩子也好,我都喜歡。嫡女晚兩年再生也是可以的!” 楚傾一哂,應(yīng)了聲“嗯”,心里卻想還是女孩子好些。 女孩子的人生要自在許多,哪怕不是皇家嫡長女也有很多事可以做,但男孩能接觸的東西就太少了。 若這個男孩再和他一樣怎么辦?饒是身為父母的他們不會像他的長輩們那樣介意,也無法許他一個大展宏圖的將來?;蛟S他有朝一日總能像他這個做父親的一樣接受一切,但認(rèn)清與屈服的過程總是郁郁的。 他盼著這個孩子能無憂無慮地長大,那便還是女孩子為好。 起了床,虞錦簡單地重新梳了妝便接著看折子。太醫(yī)在不傷及孩子的前提下給她開了點(diǎn)提神的湯藥,喝下后精神清爽了許多。 一整個下午,她都沒讓宮人進(jìn)殿,悠哉地獨(dú)自同他待著,滿心的喜悅散都散不開。 就要誕下他和她的孩子了呢,好開心?。?/br> 他們會一起看著這個孩子長大,這必定是種很獨(dú)特的體驗(yàn)。她還沒怎么費(fèi)心照顧過孩子呢,從前生時也沒想過自己要為此耗費(fèi)什么精力,確定孩子的父親是誰時就直接交給父親,摸不準(zhǔn)是誰的就從后宮挑個合適的人作為生父撫養(yǎng)孩子。 但這回,她很期待自己親自帶這個孩子。 不知不覺,天已漸黑。楚傾看看時辰,正欲喚宮人進(jìn)來吩咐傳膳,面前忽地黑影一閃。 “陛下?!鄙蜓缜逶诘厣下浞€(wěn),抱拳,“臣有事稟奏?!?/br> 虞錦頷首:“說就是了?!?/br> 近幾個月她都沒什么事瞞著楚傾,包括暗營稟來的事。 可這回,沈宴清卻顯然遲疑,意有所指道:“事關(guān)重大,陛下可否……” “臣去看看姜糖跑到哪里去了。”楚傾會意,自覺告退。沈宴清仍很謹(jǐn)慎,等了好一會兒,確定他走遠(yuǎn)了才又開口:“臣等奉旨在楚家宅子中盯著,發(fā)現(xiàn)了些東西?!?/br> 虞錦眉心一跳:“又有人栽贓去了?” “那倒不是?!鄙蜓缜鍝u頭,“是工部修到后宅時,從院中挖出了一樣?xùn)|西?!?/br> 她邊說邊伸手在懷中一探,取出一方木盒,放在羅漢床的榻桌上。 是只上了黑漆的木盒子,巴掌大小。大概已很埋了些時日了,看上去陳舊不堪,花紋都已變得斑駁。 虞錦莫名覺得眼熟,這種感覺又激得她莫名心慌,視線盯在盒子上,卻沒底氣打開一探究竟。 又聽沈宴清稟說:“臣已查過楚府的舊檔,那方院子……該是元君入宮前的住處?!?/br> 虞錦的目光仍盯著盒子,還是沒能想出緣何覺得眼熟。聽沈宴清提起楚傾,她終是有點(diǎn)坐不住了,氣息緩了緩,伸手將盒子拿到面前。 木盒做得很精巧,蓋子是插在淺槽里的推蓋。盒子上的塵土已被拭凈,但因?yàn)楦嗟木壒?,蓋子推開時不太順,卡了又卡才被打開。 盒子里躺著的,是一方方形玉印,約莫兩個指節(jié)的長度,是名章最常見的大小。 虞錦瞧得出,這印玉質(zhì)原該很好,只是因?yàn)榻?jīng)年累月沒有人氣滋養(yǎng)變得干枯,毫無靈氣了。 她心底忽地有種說不清的緊張,一點(diǎn)點(diǎn)縹緲的猜測掀起來,又不及她想出端倪就已消散無蹤。 她于是滯了良久才終于摒著息將它拿起來,小小的玉塊在手中一轉(zhuǎn),印上的字呈現(xiàn)眼前。 只四個字而已,出自東宮工匠之手,與某支斷筆上的字跡如出一轍。 林頁之印。 第48章 不快 楚傾在德儀殿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姜糖, 走到德儀殿北邊的竹園才看到它。但它和楚杏玩得正高興,楚傾要抱它走,它就拼命掙扎得像受了八百年虐待一樣。 楚傾只得做了罷, 轉(zhuǎn)而囑咐楚杏:“該回去用晚膳了。一會兒記得把你放在西屋的書收走,別堆在那里?!?/br> “我知道!”楚杏點(diǎn)頭應(yīng)下, 楚傾便沒再多說什么, 轉(zhuǎn)身折回德儀殿。 天色已半黑,他步入院門便看見周圍廂房的燈都亮著, 正殿卻沒燃燈, 從外面看黑漆漆的一片。 楚傾不禁心生疑惑,踱上前去問守在門邊的宮人:“陛下走了?” “陛下在殿里?!蹦菍m人邊回話邊下意識地回了下頭,看神色顯也奇怪為何不燃燈。 邁過殿門,楚傾又見連近前侍奉的鄴風(fēng)也只是在外殿里候著, 黑燈瞎火的寢殿多半是沒留人。 沒留人、也不燃燈,這是又睡了? 他懷著疑惑拐進(jìn)寢殿, 繞過屏風(fēng), 便隱約看見昏暗中一個人影坐在羅漢床邊。 “陛下?”楚傾怔了怔,待視線緩過來些才又繼續(xù)上前。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覺出異樣, 輕聲問她。 虞錦淡淡抬起頭,目光落在他面上?;璋底屗拿嫒葑兊糜行┠:? 卻也給了她一問究竟的底氣。 抬起手, 她一推榻桌上的盒子:“楚傾, 你能不能實(shí)實(shí)在在地告訴我, 這是怎么回事?” 淡漠的口吻令楚傾一愣,視線落在桌上,他的面色一分分僵住。 虞錦定定地看著他,等他給她一個解釋。等了半晌,他輕顫的聲音穿過昏暗,貫入耳中:“陛下知道了?!?/br> 繼而聽到一聲輕笑。 他又說:“陛下失望么?” 問完,他別開了臉。 昔年胸懷大志的林頁成了如今的樣子,她失望么? 他想知道她的答案,又懼于聽到這個答案。 “你覺得呢?”虞錦也沁出一聲冷笑。 一股酸澀的淚意隨著這聲冷笑涌上來,她緊咬著牙關(guān)才克制住哽咽:“我知道我從前對你不好,可這幾個月我……我以為我們是兩情相悅的,如今才知,原來你連一句真話都不肯告訴我么?” 她不懂他為何要這樣。他明明看到了那支斷筆,他明明知道兒時結(jié)識的就是她。 他怎么就能那樣告訴她林頁死了,怎么就能那樣冷靜地看著她難過?她吩咐沈宴清去找林頁的墓時他也是聽見了的,他怎么就能那樣只字不提? 是她不夠好,不配聽到他一句真話,還是他根本就是在為從前的事報復(fù)她? 她還以為他也對她動心了的。他告訴她說他愿意一直給她當(dāng)元君的那天她那么高興,還想他是因?yàn)閿?shù)年來都過得不順才會這樣不管不顧地動心,還私心里心疼他…… “其實(shí)都是我一廂情愿,是嗎!”她聲音一厲,哽咽也終是克制不住。 一時沒有等到他的答案,她就忽而再忍不住火氣,霍然起身,一把將她推開,奪門而出。 “陛下?!”守在門外的鄴風(fēng)一驚,她斷聲喝道:“回鸞棲殿!” 她不要理他了,她再也不要理他了!她在他身上瞎費(fèi)什么工夫,她早該看明白,經(jīng)歷了之前那么多事,他們兩個根本就是破鏡難圓! 坐在回鸞棲殿的暖轎上,虞錦一個勁地抹著眼淚。 他有什么好的,他有什么好的! 她越這樣想?yún)s哭得越兇,進(jìn)鸞棲殿時已是泣不成聲。 鄴風(fēng)不免擔(dān)心,輕聲勸她皇嗣為重,又請?zhí)t(yī)開了安胎藥。虞錦邊喝邊抽泣,好幾次險些嗆著。 哭泣很容易令人疲憊,虞錦哭了一會兒就又困了,簡單的盥洗一番就紅著眼睛上了床。躺下時無意中一掃空蕩蕩的身邊,鼻子又酸了一陣。 最近她都沒有一個人睡的,不論是在鸞棲殿還是去德儀殿,每天晚上他都在身邊。 于是在鄴風(fēng)進(jìn)來稟說“陛下,元君求見”的時候,她真想跟他說:“讓他進(jìn)來。” 好生克制了一下,她才問:“什么事?” 若他能為那件事給她個解釋,她立刻見他。 卻聽鄴風(fēng)道:“元君說給您送些宵夜來。” “讓他走?。?!”咆哮聲震出床帳,鄴風(fēng)輕聲吸氣,趕忙告退。 如此,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元君日復(fù)一日地求見,女皇日復(fù)一日地拒絕。偶有兩回,他在早朝前早早趕到了殿外,在她前去上朝時將她迎面截住。她也真的想多看他一眼,但一聽他開口說些讓她保重身子、好好安胎之類的廢話,她就又冷著臉將他繞了過去。 這般持續(xù)了七八日,后宮之中人心惶惶,闔宮上下交頭接耳。連朝中都覺察女皇近來情緒不對,唯恐她孕中傷身,朝臣們都小心翼翼。 楚休對此更是一頭霧水。他雖飄了幾十年,自問將宮里的事看了個七七八八,可上一世的這會兒大哥早已離世,他們這會兒為何賭氣他哪能知道原因? 可他問楚傾原因,楚傾又不跟他說。情急之下楚休將心一橫,決定跑一趟鸞棲殿好了,沒準(zhǔn)兒陛下窩著火反倒能跟他說說原因呢? 然而離鸞棲殿殿門還有三兩丈遠(yuǎn)的時候,面前忽一道黑影掃過。楚休不及看清已雙腳離地,紅墻綠瓦皆從腳下疾速劃過,短暫的恐懼過后他脫口大罵:“又干什么!放我下來!” 沈宴清拎著他的領(lǐng)子飛檐走壁,并不開口。他拼命掙扎起來,她眉心微跳:“再動,松手摔死你。” “有種你真摔死我!”楚休咬牙切齒,“不摔死我你就不是個女人!” 沈宴清氣笑,目光一掃,落在了旁邊的一方院子里。此處已是皇宮偏僻處,這方院子更是空置已久了,院里半個宮人都沒有,安靜得悄無聲息。 楚休落地就要去推院門,黑影一晃,又被擋住。 楚休瞪眼:“你干嘛啊!” “楚小公子,你總兇我干什么。”沈宴清負(fù)手而立,“自己被嚇暈?zāi)愎终l?再說,后來我賠不是給你買的點(diǎn)心,你沒吃?” “你……”楚休語結(jié)。 他吃了,沒少吃。 吃人的嘴軟。 楚休偃旗息鼓,忿忿地倚住墻壁:“什么事,你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