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這還差不多?!鄙蜓缜逍廊唬拔乙彩强幢菹潞驮@樣著急。你說都挺大個人了,一個兩個鬧什么小孩子脾氣?這些情情愛愛的事啊,真是麻煩?!?/br> 沈宴清邊說邊搖頭。她其實(shí)也不過二十二三的年紀(jì),說話的口氣卻頗是的老成。 楚休帶著幾分訝異打量她:“……你敢說陛下和元君鬧小孩子脾氣?” “呵,我對事兒不對人?!鄙蜓缜迓柭柤纾皢柲惆?,‘林頁’的事,你知道嗎?” “林頁?”楚休鎖起眉頭,“不知道,是人名?誰啊?” 沈宴清皺眉想想,又換了個問法:“那你哥進(jìn)宮前有過什么奇怪的舉動嗎?” “……”楚休被這個問題驚著了。 他知道沈宴清是暗營指揮使,素日里常接觸各種大案,命案也有不少。 ……難不成大哥把這個叫林頁的殺了? 這猜測令他多了幾許提防,啞了啞,斟字酌句地擾亂她的思路:“那可……那可多了去了,我哥從小就是個怪人!我聽我姐說,他在太學(xué)時就總想學(xué)些不該他學(xué)的東西,史書政書啊什么的都看,還偷著去外舍院參試。但那會兒他和陛下都訂親了,差點(diǎn)惹出□□煩,虧得家里把事情遮掩住?!?/br> 他想沈宴清要問的一定不是這個,孰料沈宴清鳳眸微瞇:“‘史書政書什么的都看’?”她本能地抓住了蹊蹺的細(xì)節(jié),略作沉吟,又加以追問,“后來怎么不看了?我瞧元君現(xiàn)下都不碰這些啊?!?/br> “多新鮮,這不是要和陛下完婚嗎?”楚休一副看傻子的神色,“家里當(dāng)然就不讓他看了啊,讓他學(xué)那些他該學(xué)的東西。他爭不過家里,就放棄了??!” 一個模糊的原委輪廓在沈宴清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和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線索連成一條線。 陛下最初讓她去找林頁墓的時候,她不知從何處找,就讓暗營試著打探過這人到底是誰。 暗營將京城和太學(xué)都查了個底兒掉,竟無這個人。營中一些年長的前輩卻聽說過他,說曾經(jīng)確有這么個人與陛下交好,但這個人“離經(jīng)叛道”。 按楚休方才的說法,元君兒時也恰好“離經(jīng)叛道”,只是為了與陛下成婚,硬將性子改了過來。 陛下呢,對這些都不知情,現(xiàn)下大概正著惱于元君的隱瞞。 沈宴清咂一咂嘴,情愛之事,是真的麻煩。 這倆人前陣子相處得那么好,現(xiàn)在又得知從前就是青梅竹馬小伙伴,不是應(yīng)該高興才對嘛?吵什么吵。 她想得無奈,縱身一躍跳上墻頭,姿態(tài)恣意地坐著:“哎,楚小公子?!?/br> 楚休翻眼睛:“又干嘛?” 沈宴清問他:“你想幫忙對吧——那你會裝委屈嗎?替你哥委屈?!?/br> “……”楚休梗了下脖子,“你是要我去鸞棲殿告訴陛下他最近過得不好、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沈宴清嗤笑:“瞅你這傻樣兒?!?/br> 陛下自己最近都為這個過得不好、茶飯不思、夜不能寐,聽聞元君也如此,未必能有多少動容,沒準(zhǔn)兒心里反倒能痛快幾分,那可就玩擰了。 “我是要你去鸞棲殿告訴陛下,元君那幾年在家里有多郁郁、多不順心、多想回到太學(xué)找他的小伙伴去?!?/br> “?。俊背萦犎?,轉(zhuǎn)念一想,懂了。 只是仍有幾分遲疑:“那如果陛下不肯見我……” 不及說完,眼前黑影一劃,雙腳驟然又落了地。呼呼風(fēng)聲不絕于耳,比來時速度更快,他不得不閉了眼睛。 再落地他一睜眼,便見自己已置身鸞棲殿寢殿中。女皇倚在羅漢床邊讀著折子,見了他眉頭一皺,就喝問沈宴清:“帶他來干什么!” 第49章 黑燈 “……”楚休呆滯地看向沈宴清,沈宴清一派輕松:“他有話要單獨(dú)稟給陛下, 臣先告退了。” 說罷一眨眼的工夫, 她就不見了。 虞錦蹙著眉頭看楚休:“什么事?” “臣……沒什么事……”楚休喉嚨緊繃, 女皇面露不耐:“快說, 不說就滾,沒工夫跟你耽擱。” 楚休真的很想滾,又硬讓自己撐住了。一邊是女皇有著孕卻日日悶悶不樂,另一邊是自家兄長也天天茶飯不思,現(xiàn)下沈宴清給了個機(jī)會讓他來解決問題, 他再慫巴巴地滾掉也太廢物了。 楚休理了理思緒, 按照沈宴清的意思將兄長兒時的事情說了。雖然那時候他還很小,很多事情只是后來從長姐嘴里聽了個七七八八, 但也足以講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了。 只是, 他不清楚這些和兄長與陛下近來的不快有什么關(guān)系,一五一十地說完就閉了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量女皇的反應(yīng)。 女皇猶是那樣姿態(tài)閑散地坐在羅漢床上, 神情也看不出什么變化, 低垂著眼簾,安靜了半晌。 楚休啞了?。骸氨菹??” 虞錦的眼睫輕輕一顫:“你先回去吧?!彼S持著從容, “別跟你哥哥說你來見過我,我想想?!?/br> 楚休自想為兄長再多說幾句話, 只是又實(shí)在不清楚原委。想了想, 只覺是不是兄長在女皇面前又犯了兒時的倔脾氣惹得女皇不快了, 便又道:“陛下別跟大哥計較……他一貫就是那么個脾氣, 我母親都拿他沒什么辦法。” “你回去。”虞錦的口吻生硬了兩分。 楚休一縮脖子,識趣地不再多言:“臣告退。” 這幾日因?yàn)樾睦餆?,虞錦很不愛在跟前留人,看見誰都覺得暴躁。于是楚休一退出去,殿里就安靜無聲了。 虞錦怔怔地在那里坐著,木然半晌,心底的苦澀猶如漣漪,一圈圈地越泛越廣。 她其實(shí)記得的,楚傾跟她說過林頁當(dāng)時離開太學(xué),是因?yàn)榧依餅樗碎T親事。她也知道,若他就是林頁,那么那門親事便是與她的親事。 這幾日來她都在拼命回避這個問題。 先前種種已讓她在這段感情里十分忐忑,若理智些說,她到現(xiàn)在都很清楚,自己是不該對他動心的。 她對他愧疚到不知該如何彌補(bǔ),他不計較已讓她驚喜,他也愿意喜歡她,就讓她受寵若驚。 這樣的情緒讓她在這份感情中如履薄冰,哪里還有力氣承擔(dān)他的恨意。 所以這些天她都在逃,像只鴕鳥,像只縮頭烏龜。她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既因憤怒于他的隱瞞欺騙,更因懼怕從他眼中讀到冷淡和仇恨。 她從來不是個多么有勇氣的人,能為楚家之事認(rèn)錯,一是因遺臭萬年的惡果在逼她,二也是因有一份愛在支撐。 如今這份愛轉(zhuǎn)成了恨,如果可以,她會寧可一直躲下去。 可偏偏楚休來了,楚休把從前的過往一句句地告訴她,迫著她直視這一切。 虞錦突然覺得,自己真是不爭氣。 她明明那么怕面對他的恨,可如今聽了那些殘忍的經(jīng)過,她又更心疼他了。 她著惱于他的經(jīng)歷,更著惱于這世間的不公。 她早就清楚他的傲氣,但若他是林頁,他就更有過一腔雄心。這樣的雄心被生生扼殺,就相當(dāng)于雄鷹折翼,該有多么痛苦。 更何況,他已經(jīng)那樣痛苦了,上一世她還用那樣恐怖的法子殺了他,既殺了楚傾也殺了林頁。 虞錦忽而發(fā)覺,這一切她都是逃避不開的,她根本沒什么逃避的資格。 哪怕他真的恨她,也不是她這樣轉(zhuǎn)身離開的理由。 可是她又真的好怕。 她那么喜歡他,受不了他眼中有哪怕一丁點(diǎn)兒厭惡她的情緒,更不想看他逆來順受地討好她,她太害怕這兩種場景出現(xiàn)在她眼前了。 . 時間一點(diǎn)一滴地過去,到了暮色四合時,楚傾才發(fā)覺自己已然又枯坐了一天。 他這兩天常是這樣。 前幾日他總是不甘心地想去見她,可她不愿見,他也怕自己總?cè)撬桓吲d會讓她動了胎氣,這兩日就不再去了。所以他會在白日里試著找些正常的事做,昨天是寫字今天是看書,卻是哪樣都沒做下去。 他不記得自己是在哪一刻走得神,一走就拉不回來了。 他會止不住地想先前幾個月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想她腦子里那些奇怪又有趣的自言自語,想她蹲在床邊碰他的睫毛玩,想她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跟他看……咳,那種書。 最終這一切又都會化作她的一句話,猶如夢魘纏綿不休。 她問他說:“原來你連一句真話都不肯告訴我么?” 他反反復(fù)復(fù)把這句話想了很多遍,懊惱又委屈。 他其實(shí)只有這一件事瞞了她而已,只有這一件事。 長嘆口氣,楚傾喚了宮人進(jìn)來,燃明殿內(nèi)燈火。又過了約莫一刻,外面的光線更暗了些,卻見幾個宮人忽地又進(jìn)了殿,將殿中燭火一盞盞吹吸。 楚傾一滯,抬眸看向鄴風(fēng):“干什么?” “元君?!编掞L(fēng)一揖,“臣等奉旨辦事?!?/br> 言畢也一吹,將屏風(fēng)邊僅剩的燈火也吹熄了。 接著宮人們在黑暗中退了出去,不過多時,又一道人影進(jìn)了殿。 仙姿綽約的一道影子令他驀然起了身:“陛下……” “你別過來?!彼p輕道,“你也少說話。我不想看見你,也不想聽你說?!?/br> 楚傾怔然,不可置信地摸索她的心音,就聽她心里也在說:千萬別讓我看見你什么表情,我受不了。 啞了啞,他頷首:“好?!?/br> “你騙我這事……我不跟你計較,但我要你幫我辦個差事。” 黑暗中,她口吻生硬。 他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陛下吩咐?!?/br> “我想讓百姓們也識識字讀讀書,男孩女孩都一樣讀?!彼?,“但很多人家不愿讓男孩子來學(xué)。你既然是林頁,你便知道讀書的好。我著人給你挑了一箱書來,你把它看完,然后寫一篇文章送去西南,告訴百姓們讀書的好處?!?/br> 說話間有微弱響聲響起,楚傾隱約看見有宮人抬著一方木箱進(jìn)來。接著火折子一劃,一盞燈燃明,他即刻定睛看她,她卻已不再方才的地方,殿中瞧不見她的身影。 鄴風(fēng)將木箱打開,楚傾垂眸一看,箱中具體有什么書無法一目了然,但放在最上面的,有一本是《漢書》,還有一本是《資治通鑒》。 他輕吸涼氣:“陛下要我看這個?” 他在問鄴風(fēng),屏風(fēng)后卻又響起她的聲音:“嗯,如果不夠,御書房還有別的。想看什么,你日后自己去取就是了?!?/br> 接著屏風(fēng)被手指輕輕一敲,鄴風(fēng)轉(zhuǎn)而就又將手里的燈火熄滅了。 待得視線再度適應(yīng)黑暗,他就又看到了她的影子。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半步,她便一喝:“你別過來!” 他又頓住了腳。 虞錦無聲地緩了一息,又續(xù)道:“以后……以后咱們就不必再見了,咱們好聚好散,行吧?” 說到最后,嗚咽聲終于沁了出來。在黑暗中那么一擊,擊得楚傾心里一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