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可他就是沒那個勇氣, 好幾次刀抵在喉間、擱在腕上, 又都被他拿開了。 是他自己把自己逼進了絕境里。如今他終于真正到了但求一死的時候, 卻已經沒力氣起來讓自己一死了。 . 鸞棲殿里, 虞錦剛把扶貧的新一輪計劃安排下去就見楚休匆匆趕來, 楚休說明事由, 她嚇了一跳:“你再說一遍?!” 她知道鄴風沒干過什么重活,可她打點過浣衣局, 浣衣局應該也沒膽子讓他干重活。 這才過了小半個月,怎么就病重了呢?! 楚休又詳細道:“面如死灰, 嘴唇白得跟結了一層霜似的。而且還渾身發(fā)冷, 這個天還裹著棉被?!?/br> 虞錦越聽越心驚, 初時首先想到的還是傳太醫(yī)去,聽罷已不由自主地起了身:“朕去看看。” “……臣還想起個事。”楚休攔了她一下。 “什么?”虞錦駐足看他,他沉吟道:“上一世鄴風離世之后,陛下沒去看,對吧?” “對……”虞錦啞聲,有點心虛。 當時鄴風的死讓她十分愧疚,她下旨厚葬了他,但沒底氣去看。 楚休道:“但是臣飄過去看了。他的死狀跟現(xiàn)在的樣子很像,都是這副面如死灰的樣子?!彼f著一頓,面上多了幾許疑色,“雖然病重時大抵都是這樣,但鄴風上一世的死因是‘郁郁而終’,情形卻和現(xiàn)下如初一轍,陛下覺不覺得有點怪?” 虞錦不禁蹙眉:“那是奇怪?!?/br> “鄴風突然殺了谷風,也奇怪?!背輫K聲,“臣覺得這事沒準兒根本就有問題,鄴風上一世也并不是簡單的郁郁而終呢?!?/br> 這話說得虞錦咯噔一下。 穿回來的日子久了,她已經不怕自己發(fā)覺上一世有些事做得不好了,卻很怕突然而然地發(fā)現(xiàn)她不知情的陰謀。 這些陰謀說明她上一世被騙了一輩子,與之相關的還多多少少是和她親近的人,這多嚇人??! 虞錦便多了幾分謹慎,斟酌半晌,還是先讓人傳太醫(yī)去了,又著人去請了元君,與他一起去看鄴風。 他在身邊,能讓她多一些底氣。 在等楚傾的片刻里,她又撥動機關叫來了沈宴清。 若這其中真有什么摸不清的陰謀,還得讓暗營去辦。 . 坐在步輦上,虞錦禁不住地催促,于是花了一刻多的工夫便到了。滿院的宮人駭然下拜,她也顧不上,徑直跟著楚休去找鄴風的房間。 幾是房門推開的一瞬間,虞錦就已愣住。 她來時做了一路的心理準備,通過楚休的描述腦補鄴風現(xiàn)在的樣子,鄴風的實際情況卻比她想象中更嚴重得多。 他形容枯槁憔悴,半個月前還溫潤清雋的臉上呈現(xiàn)出了一種瀕死的氣息。虞錦訝在原地,楚傾也怔了怔。 鄴風目光空洞地看看門口,看清是誰,掙扎著要下地:“陛下……” 眉心微跳,楚傾的反應更快一瞬,先一步進屋按住了鄴風:“你別動?!?/br> 言畢他看向旁邊的太醫(yī):“怎么回事?” “他這……”太醫(yī)說得有點猶豫,“脈象像積郁成疾。可發(fā)病之快,又不太像。” 積郁成疾。 這四個字在虞錦心上一刺。 上一世他也是積郁成疾,但是從失寵算起來足有大半年,她便沒有多心。 如今這樣看,當真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太醫(yī)先退下吧。”頷首屏退太醫(yī),虞錦也進了房門。在她回身關門的同時,一道黑影安靜地落入屋中。 沈宴清身份隱秘,御前也沒幾個人真正見過她,但鄴風自是見過的。是以一剎間,虞錦清楚地看到他眼底漫出慌張。 “鄴風?!彼呑揭巫由线叴蛄克澳氵@病來得蹊蹺,到底怎么回事,你說清楚。” 鄴風牙關緊咬,周身不住戰(zhàn)栗著,安寂須臾才開口:“下奴不知道……” 沈宴清卻睇著他回話說:“看著像中毒了。江湖上有些奇毒,需按時服用解藥,否則就讓人痛不欲生,臣略有耳聞?!?/br> 虞錦:“什么毒?” 沈宴清搖頭:“具體的臣也不太清楚,但暗營在江湖上也有些眼線,可以去查。” “不必!”鄴風拼力一喝,幾人都看他,他看向虞錦,滿目惶恐,“下奴不是中毒,只是病了。” 與此同時,打量著他的楚傾卻聽到鋪天蓋地的心音:“不,不能查,別去查。我一家人不能為此搭上性命,都是我一個人的錯?!?/br> 這聲音聽上去驚慌失措,楚傾微微凝神:“誰拿住你的家人了?” 鄴風一愕。 虞錦也看向他:“何出此言?” “臣那天覺得蹊蹺,著人打聽了一下?!背A敷衍過去,目光又落在鄴風面上。想了想,告訴他,“單憑當下的情形你也該明白,暗處之人比陛下狠多了,你何苦對他們這樣忠心?” 這話落在鄴風耳中,變得尤為刺耳。 “下奴不是……”鄴風咬牙。 一股絞痛從寒冷中彌漫出來,令他驀然脫力。 又開始了。 那藥一旦發(fā)作,便一陣陣的,有許多不同的反應。冷只是其中很溫和的一項,疼才是最要命的,有時是頭疼欲裂,有時轉為五臟六腑的絞痛,有時又四肢百骸都如有蟲噬。 他竭力忍耐,試著掩蓋痛苦,卻克制不住冷汗涔涔而下。 “鄴風?”虞錦察覺異樣,坐不住了,兩步行到床邊。 她看得出鄴風痛苦之至,但什么都做不了,巨大的無力讓她陷入怔忪,又不敢多耽誤時間,很快吩咐沈宴清:“你帶人到江湖上找藥去,他家里也派人去。” “陛下!”鄴風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力道之大直令她骨頭都一痛,接著便感受到他的戰(zhàn)栗更劇烈了。 “陛下開恩……”鄴風連連搖頭,“都是下奴一個人的錯,是下奴一時糊涂?!?/br> “朕不是讓她去殺人。”虞錦一喟,“你擔心他們出事,就讓暗營把他們護起來。見到他們你再好好告訴朕出了什么事。” 鄴風怔了怔,詫異在痛苦中漫開。 在旁一直沒說話的楚休有點看不下去了,沖著鄴風為她抱不平:“你何苦這么怕?陛下又沒給你下過這種藥?!?/br> “楚休?!庇蒎\輕喝,制止了他的話。 她能理解鄴風為什么這么怕,并不只是因為身份懸殊,更因為她從前并不只是待下多么寬和的人。 上一世整整一世都不是,這一世在這個“她”穿回來之前也不是。一年半的光景是不足以改變根深蒂固的印象的,鄴風作為最清楚她脾性的一個,恐怕也最怕她。 所以現(xiàn)下并不是計較他的情緒的時候,虞錦想了想,覺得讓他這樣撐著痛苦不是辦法,又看向尚未告退的沈宴清:“你有辦法讓他睡一會兒么?” “睡一會兒?”沈宴清旋即點頭,“有,暗營也有許多厲害的藥?!?/br> 虞錦謹慎又問:“傷腦么?” 沈宴清說:“倒不傷腦。就是若用得多了,不免要虛弱上一陣子,得好生養(yǎng)著?!?/br> 現(xiàn)在對他來說,“虛弱”倒不是問題了。 虞錦頷首:“去取藥來?!?/br> 兩刻后一劑藥粉灌下,鄴風幾息之間就昏睡了過去。 昏睡令他的痛苦緩解了不少,但也殘存了許多。他眉頭一直緊鎖,時有痛苦掙扎。虞錦讓人將他送回了原先在鸞棲殿后的住處,他睡得舒服了些,這種情形也仍無好轉。 是夜,下了一場急雨。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殿前的青石板上,天地間都是一層水霧。虞錦睡不著,就立在殿前看著,不甘心地想看穿這一片迷霧,將一切都看不明白,但用盡力氣仍是什么都看不透。 她上一世是有多糊涂。 她還以為冤殺了楚傾,冤殺了曾經的“林頁”就會是讓她最難過的事了,現(xiàn)下看來恐怕還有許多難以接受的實情都在等她。 俄而身上微微一沉,暖意緊隨而來。虞錦側首定睛,身上多了一件薄薄的大氅。 “雨夜天冷?!背A言簡意賅,為她搭衣服的手用了用力,在她肩頭握了一握。 “別擔心,都會好的?!彼终f。低沉的聲音壓過雨聲灌進她耳朵里,有一股讓人心安的力量。 虞錦點點頭,心亂如麻之下鬼使神差地呢喃:“你得陪著我。” 他淺滯,即道:“自然?!?/br> 安靜了會兒,他又湊近了些,湊到她耳際。 她以為他要親她,心煩意亂中有點莫名的抗拒,但他只是摟了過來,薄唇在她耳邊沁出淡笑:“錦寶寶別怕。” 她不禁也笑了聲,側首睨著他:“本寶寶天不怕地不怕?!?/br> 如此一連過了三天。這三天對誰都很煎熬,對鄴風猶是。 虞錦原以為他醒來時藥勁就會過些,便可吃些東西緩上一緩,沒想到這毒竟厲害得可以,他每次醒來都痛苦更甚。 她只好一劑接一劑地灌藥讓他再睡過去,也眼看著他日復一日地更加虛弱。 第四天,沈宴清終于回了宮來。她將一方木盒呈到虞錦面前,虞錦打開,里面是好幾顆藥丸,形色各異。 “都是解藥?”虞錦問她。 沈宴清道:“理當只有一種有效。但臣打聽著去尋,也不敢妄下定論,只得將沾點邊的都尋了來?!?/br> 虞錦點點頭:“哪個最有可能?” “金色的和紅色的?!鄙蜓缜逭f。 虞錦的目光在那兩顆藥丸上轉了個來回,只覺這兩顆藥丸看著都妖異。一顆嫣紅似火,一顆金光璀璨,都不像尋常能吃的東西。 她又問道:“那他的家人呢?可安置好了?” 沈宴清面色一黯,沉默了片刻:“臣去晚了?!?/br> 虞錦悚然一驚:“什么叫去晚了?” “有人先一步到了?!鄙蜓缜屙馍畛粒钢鴰追植桓?,“他們在半個月前遭了劫,村中說是山匪。但臣驗了尸,刀刀精準,一擊斃命,不似尋常山匪所為?!?/br> 半個月前,也就是谷風剛死那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