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虞錦深吸冷氣:“還有活著的么?” 第54章 反客 “有?!鄙蜓缜鍑@息點頭,“那晚恰逢村長壽辰, 家里有兩個小孩貪玩, 壽宴過后仍留在村長家里。山匪是夜里闖入殺的人, 第二日消息傳開,村長就將這兩個孩子先留在了自己家中。臣已將他們接來了京里?!?/br> 虞錦心中五味雜陳,告訴她:“送他們來宮里, 等鄴風醒了,朕讓他見見?!?/br> 沈宴清應了聲諾, 便告了退。不多時又有暗衛(wèi)入殿稟話,是沈宴清差去江湖上打探消息的人。 那些藥都是她們去黑市上尋來的,但黑市上的人警惕心本就頗高, 對生客更不愿多做解釋, 藥效她們便也都只知個大概。好在沈宴清謹慎, 一應藥物都買了雙份,一份送回宮中,一份交給一眾手下繼續(xù)在江湖上打聽,兩日下來也問了個八|九不離十。 那暗衛(wèi)稟說:“紅丸是按月服用的解藥,若到時不服便會毒發(fā), 一連折磨上十日,直至咽氣?!?/br> 虞錦問:“那金丸呢?” “金丸是真正的解藥, 一劑即可徹底解了毒性,再無后顧之憂。只是……”暗衛(wèi)遲疑頓聲, 虞錦神色一緊, 暗衛(wèi)忙又續(xù)道, “江湖傳言這東西藥力極猛,雖能解毒,但服用者常會記憶混亂。短則幾個月,長則幾年,因人而異。” 虞錦的緊繃的神經又松下來。能解毒是最要緊的,幾個月、幾年的記憶混亂算不得大事。宮里又不是養(yǎng)不了這樣一個人,若真出了那樣的事,養(yǎng)著就是了。 她只又問:“這毒藥出自何人之手,可打聽到了?” 暗衛(wèi)說:“出自一西域毒醫(yī)之手。臣等差了暗線出去嘆她口風,想問出背后是誰,她卻嘴巴緊得很,半個字也不肯說。沈大人原想抓了人交給詔獄審,后又得知此人在江湖上牽涉甚廣,若真動她恐怕麻煩不斷,不敢貿然行事?!?/br> 虞錦深深吸氣。 這人是動不得。大應立國數代,朝堂與江湖素來井水不犯河水。江湖人士輕易不會入市,不會攪擾百姓生活,朝廷便也不會隨便踏足他們的山頭,兩方巨大的勢力都很有自知之明地在對方世界里假裝不存在。 是以真要動這些江湖人士,她就得有充分的理由——譬如已查實有人要謀逆,而謀逆之人與江湖中人過從甚密。如今這般,有人意欲謀害皇嗣之事沒有證據,真正牽涉其中的只有鄴風,她大動干戈倒顯得像是欲加之罪了。 斟酌半晌利弊,虞錦道:“告訴沈宴清,輕易不要招惹他們,但這事要接著給朕細查?!?/br> “諾?!泵媲鞍敌l(wèi)一應,虞錦擺擺手,她便也告退了。 殿里歸于安靜,正值傍晚的昏暗初顯之時,又尚沒到需要燃明燈火的時候,寬闊的殿閣中便呈現(xiàn)了一種微妙的灰暗。這灰暗讓人壓抑,虞錦置身其中,心里一陣陣地發(fā)著沉,抽離不開那股難過的情緒。 她感覺背后像有一頭巨大的猛獸,正蟄伏在黑暗之中,虎視眈眈地望著她。她知道它的存在卻看不清它的模樣,更不清楚如何將之除掉。 拖下去,又怕它會在下一刻便撲上來,將她、她腹中的孩子,甚至還有楚傾一起撕個粉碎。 眼前,亦有一片片荊棘叢在等著她。 不說別的,就說鄴風家中的事情,她要怎么跟他說呢? 鄴風家中的情形她知道一些。他家就在京郊的村子里,一大家子都是樸實淳厚的農民,早些年還很窮,是在他進宮后才殷實起來的。 家中并沒有因為有了錢就生出各種事端,幾十口人始終相處融洽,一起建了大宅子、買了更多的地,一起搭伙過日子。 如今一夜之間,這些全沒了。其樂融融的一家子,只剩了兩個小孩。 現(xiàn)實殘酷到讓她不忍啟唇相告,但避之不談又不可能。 就這么靜靜坐著,虞錦從天色初暗坐到殿中燈火通明。最終還是起了身,摒開宮人,獨自往殿后的院子走去。 她很想喊楚傾來陪她,或許是因為有孕的緣故,她近來對他愈發(fā)依戀??捎行┦驴偸且约嚎傅模掞L是她御前的人,與楚傾沒有關系,她心底因為上一世而對鄴風殘存的那些愧疚更與楚傾沒有關系。 在鄴風門前立了半晌,虞錦沉息,抬手,叩門。 鄴風在暗衛(wèi)離開后就已被宮人喂下了金丸,只是那迷藥勁兒大,他一直昏昏沉沉的。 聽得門響,他仍是緩了一會兒才睜開眼,定睛看去,守在門內的宮人已將房門打開,他恍惚中看到女皇進了屋來。 “……陛下?!彼乱庾R地想撐起身,虞錦上前擋了他,待那宮人退出去,她坐到了床邊。 “若暗營聽來的消息沒錯,你身上的毒該是徹底解了。”她緩緩道。 鄴風臉色依舊蒼白,眼底微微顫著,頷了頷首:“多謝陛下?!?/br> “不謝?!庇蒎\輕聲,“朕還……還有些事要跟你說,你要撐住。” 鄴風的神情驀然緊張起來,看一看她,呼吸屏住:“陛下請說?!?/br> 話到嘴邊,變得更為艱難。虞錦避開他的目光,眼睛盯著地,盯了良久,才將那噩耗說了出來。 可即便是這樣避著,她仍從余光里看到他整個身子劇烈顫栗起來,壓抑著的悲慟讓人揪心不已。 她忙又道:“你千萬別想不開。還有兩個小孩子,朕已讓沈宴清接進了宮中,日后還要靠你照顧?!?/br> 這個時候給他添這樣的責任是殘忍的,可若不這樣,她又怕他活不下去。 說完她卻是等了良久都沒得到回音。鼓起勇氣抬眼瞧了瞧,便見他雙手緊攥著被子,攥得骨節(jié)發(fā)白,喉嚨里雖未發(fā)一聲,不穩(wěn)的呼吸卻都透著痛苦,一聲又一聲,擊在她心頭上。 虞錦愈發(fā)覺得無力,因為她都不知該怎么安慰他。 她也曾見過楚傾難過,可楚傾的痛苦幾乎都是她一手造就,她抬一抬手,那些就都可以解決。 后來她又喜歡上了楚傾,在他難過的時候,她可以不管不地抱他親他跟他耍賴,親密到了極致,去哄對方總不會太難。 而對眼前的鄴風,她反倒沒辦法了。他們雖相伴多年卻不夠親近,他正面對的痛苦又已無可改變,她說什么勸語都只顯得蒼白。 她只能告訴他:“你想哭就哭吧,別管宮里那些規(guī)矩?!?/br> 話剛出口,哭聲出喉。 她好像從沒聽過這樣痛苦的哭聲,他在竭力壓制著,痛苦又因為這種壓制顯得更凜冽了。她只消這么聽都聽得出他的悔恨,他伏在床邊的樣子無力至極。 她不由自主地開始想,上一世他離世時又是怎樣的情形呢? 楚休的分析十之八|九沒錯,他上一世大概也不是什么郁郁而終,是因為毒性發(fā)作而死的??赡苁且驗樗Я藢?,幕后之人發(fā)覺他沒了作用就將他當成了棄子。他的家人或許沒死,但他的死法卻比服用斷魂湯還要痛苦。 失神間,她聽到他說:“都是我的錯……” 神情一震,虞錦忙道:“你千萬別這么想?!?/br> 她逼著自己親自來,就是怕他這樣想又沒人勸他。 “在這事上你或許做得不夠好,可那不過是因為你怕了,是人都會怕的,你不能把全家枉死的罪過都往自己身上安。” 鄴風搖頭:“若下奴早早一死了之,他們或許就不會……” “從一開始就是他們太狠!”虞錦定定,擲地有聲。 鄴風一怔。 “殺你全家是他們的錯,要害朕的孩子也是他們的錯,來日要被千刀萬剮的自也是這罪魁禍首,你把這些給朕想明白?!?/br> “真想報仇,你就好好活著,幫朕一起把這些查清楚,朕到時給你手刃仇人的機會。” 說完,她自己也一愣。 她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突然冷靜了下來。方才那片刻里,她心疼擔憂鄴風是真的,對他有所圖也是真的。 她需要他提供各種細枝末節(jié)的線索來讓她查明這案子,所以即便是在勸著他,她還是將這份意味表露了出來。 她在有意識地引誘他站回她這一邊來。 這是她上一世常做的事情。作為一個皇帝,和朝臣這樣斡旋的時候不少。 現(xiàn)下忽而又情不自禁地來了這么一出……她倒莫名有點不適應。 . 入夜時分,楚傾親手收拾好筆墨紙硯才離了書房,一進寢殿就看到虞錦盤坐在床上嘆氣。 他不由愣了一下。平日她過來時若他在看書,她多半是會先去找他一趟的,就算不去也會讓宮人知會一聲,今日他卻根本沒聽說她來了。 “陛下?”他邊開口邊坐到床邊,她垂頭喪氣地抬抬眼皮,嘆了一聲,就歪到了他肩上:“愁?!?/br> 楚傾輕哂:“愁什么?” “我剛才去找鄴風了,還是什么都沒打聽出來?!彼?。 楚傾鎖眉:“他還是不肯說?” “不是不肯說?!庇蒎\搖搖頭,“應該是真的不知道對方什么來頭,只是被下了藥就被迫干事罷了。這可怎么辦啊?雖說暗營也在查,但一時半會兒總難等到結果,我心里怵得慌你知道嗎?” 她怎能不怵?肚子里揣著的孩子被人盯著不說,她自己眼下也正值最容易出危險的時候。萬一以產后大出血一類的名義把她搞死了,她上哪兒說理去? 楚傾凝神想想:“對方的來頭不好摸,設防還是好防的?!?/br> 虞錦鎖眉:“對方在暗我在明,防是最不好防了?!?/br> 楚傾噙笑:“《三十六計》里說得好……” 虞錦嚯地坐起來:“‘走為上’?!” “……陛下往哪兒走?”楚傾笑出聲,“我是想說,‘反客為主’?!?/br> 第55章 睡過 楚傾這么說, 虞錦就明白了。 《三十六計》第三十計反客為主, 要領在于要在聲勢上壓倒對方, 讓自己占據主動權。 虞錦于是立即安排了下去,將原本放在暗處的斗爭放在了明處。謀逆的事只是猜測不好說, 但她有著身孕,毒害皇嗣的事總是可以說一說的嘛。 鄴風便成了現(xiàn)成的由頭, 虞錦下了道旨理直氣壯地說御前宮侍谷風不知是被何人收買竟欲謀害她腹中子,鄴風忠心耿耿殺了谷風,只可惜出手時欠了點考慮, 沒能問出他是受何人支使, 現(xiàn)在為了皇嗣穩(wěn)妥考慮, 她只好嚴加勘察、多加防范。 皇嗣安穩(wěn)從來不是小事。尤其是在女尊國家,一旦出現(xiàn)問題還有一尸兩命連皇帝都要駕崩的風險, 朝臣們當即便都緊張起來,七嘴八舌出謀劃策。 一時之間, 真是聲勢浩大,單是吃飯這一項上就加了三道查驗工序。虞錦暗自松氣,如此一來,背后之人但凡不是膽大包天,此時就應該不敢再跳出來;再者就算真的跳了,她十之八|九也能真把人抓住, 以絕后患。 于是她便又可安心養(yǎng)胎了, 唯獨還讓她有些cao心的就是鄴風。 鄴風經歷了家中打擊后變得沉默寡言, 她差去跟在他身邊的宮人說他一整日都說不了幾句話, 與之 相伴的還有食欲不振,睡得也不□□穩(wěn)。 虞錦想想,只好讓人常帶兩個幸存下來的孩子去陪他。兩個小姑娘是他兩個jiejie的女兒,一個五歲一個三歲,正值淘氣的年紀。她原怕她們擾他休養(yǎng),現(xiàn)下看來鬧一鬧他或許反倒好些。 如此又過了好些日子,她終于聽聞他緩過來了一些,便找了個天色晴好的日子拉上楚傾一道去見他。 虞珀這陣子進宮求見得很勤,明擺著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也有心促成這樁好姻緣,便想再勸一勸鄴風。 入了院門,正看見一個小姑娘嬉笑著跑過來,因在不住地回頭看,她沒注意有人進來。楚傾忙上前護了下小腹已日漸顯形的虞錦,小姑娘察覺動靜就回過頭,腳下也停了。 楚傾一哂,彎腰把她抱起,溫聲問她:“你舅舅呢?” “……在屋子里?!毙」媚锴忧拥卮蛄砍A和虞錦,聲音軟糯糯的,“你們是誰?” “是你舅舅的朋友?!庇蒎\搶先答了話,楚傾略有點意外,看了她一眼,又點頭:“對?!闭f著他將小姑娘放下,“你去幫我們問問他現(xiàn)在方不方便見我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