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幫我摘下鳳冠嗎？”

    女子的聲音如涓涓流水流淌進孟彥非的心扉，波瀾不驚的臉上閃過絲錯愕與慌亂，而后木訥的走到她身后笨手笨腳的摘著鳳冠。

    “嘶——”柳絮吃疼輕吟，孟彥非不知所措的停在原地，字正腔圓的道著歉：“怪我手笨弄疼你了?！?/br>
    柳絮愁眉不展的臉瞬間漾起燦爛的笑容，雖然他話少，但卻有一片赤誠之心，她輕笑著抬頭：“不礙事，還得繼續(xù)勞煩夫君替我摘鳳冠，它壓得我脖子疼?！?/br>
    孟彥非緊繃著身軀向奔赴戰(zhàn)場般繼續(xù)摘鳳冠，目光還不時撇向銅鏡觀察柳絮的臉色，最后在柳絮的指揮下摘下發(fā)簪取掉鳳冠。

    鳳冠摘下后，一襲青絲似瀑布般散落在香肩，孟彥非放下鳳冠后恰好會上起身的柳絮，紅似火的長袍和金絲刺繡的霞帔在燭光的照射下交相輝映。

    柳絮率先打破這滿室尷尬，踩著輕盈的步子緩步走到床邊端莊優(yōu)雅的坐著。

    孟彥非劍眉星目，俊朗的臉龐棱角分明，他側(cè)目看了柳絮一眼，默默前往方形檀木桌前落座。

    兩人不似夫妻反倒像沒有關(guān)聯(lián)的陌生人。

    夜色愈漸濃郁，黑暗如潑墨般涂抹在天際，就連星辰的余暉也被它徹底掩蓋，蒼茫大地盡數(shù)籠罩在無盡黑暗之中。

    紅燭盡褪，最后一絲微弱的燈光消失殆盡，柳絮雙眼松懈睡意朦朧，哈欠連天的看了眼置身黑暗的孟彥非，而她纖細的指尖正輕揪著被褥，毫不掩飾心底緊張。

    幽暗的月色中柳絮面色緋紅，張張嘴，打破這尷尬至極的沉默，“時辰不早了，我們要不要……休息？”

    孟彥非指尖微頓，沉默不語。

    柳絮借著黑暗褪去紅色霞帔，只留下一襲白色中衣，她抬眸看了眼不為所動的孟彥非，眉眼帶笑，他似乎比常人更君子。

    “夜里寒氣重，夫君可以早點休息。 ”

    孟彥非黝黑深邃的眼眸閃了閃，微不可見的嗯了聲，若不是柳絮聽力還算不錯，指不定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就在柳絮胡思亂想間，孟彥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褪去長袍，在柳絮沒反應(yīng)過來之際上了床。

    柳絮的心瞬間提了起來，平穩(wěn)的呼吸剎時凌亂。指尖不自覺攥緊紅色的鴛鴦被褥，孟彥非健壯有力的手臂橫過來，壓在柳絮腰間。

    柳絮美目頓時瞪大，身體僵直著一動不動的躺著，孟彥非感受著臂膀下僵直的身軀，心神晃了晃，唇角不自覺勾起抹淺笑。

    “睡覺?！?/br>
    低沉渾厚的嗓音自柳絮身側(cè)響起，原本擱置在她腰間的手不過是過來掀被褥，柳絮羞愧難當?shù)拈]上眼，都怪自己胡思亂想。

    柳絮提著的心因為他低沉的話音平靜下來，朦朧的睡意漸漸襲來，不到一刻鐘她就呼吸平穩(wěn)的入眠了。

    孟彥非聽著身側(cè)節(jié)奏平穩(wěn)的呼吸聲，也漸漸閉上眼眸。

    ——

    翌日清晨，柳絮慵懶的睜開眼睛，一縷金色的光線從東窗進來，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

    身下是一張鋪著紅色床褥的木床，精致的雕花裝飾著床幔。女子身上是一床錦錦衾，側(cè)過身，身旁空無一人。

    纖長的睫毛像蝴蝶般忽閃著，指尖觸摸到的地方早已冰涼，躺這的主人不知離去多時。

    柳絮掀開錦衾穿上鞋子，隨手罩了件白色長裙推門而出。

    門外空無一人，不見丫鬟小廝的蹤跡。不遠處的院子里傳來些許聲響，柳絮緊了緊衣襟循聲而去。

    穿過青石板小道，越過圓形拱門，斑駁陸離的樹影旁身形欣長的白色男子正手持長劍，行云流水般的舞著。

    緋色的劍光透過斑駁樹影映入柳絮眼簾，劍氣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環(huán)他周身自在游走，清風拂過的剎那，白衣黑發(fā)隨長劍飄拂。

    白衣男子轉(zhuǎn)過腦袋，一雙冰冷如劍光般凌厲的眸光霎時掃視過來。

    第004章

    柳絮被震懾愣在原地，忘了動彈。

    孟彥非這才看清來人，行云流水般收回長劍，而后面不改色朝柳絮走來。

    柳絮屏住呼吸，圓溜溜的眼眸閃過不知名的尷尬，這還是她第一次偷窺，不料被正主逮個正著。

    “醒了？”

    孟彥非穿著長袍徐徐而來，雖然有些意外但并沒有表露出來，而是稀松平常的說著。

    柳絮恍然回過神，面容局促的笑了笑，纖細白皙的手無處安放。

    “恩?！眱扇穗m然成親，但依舊同陌生人一樣，說兩句就不曉得能繼續(xù)說些什么。

    就在倆人相顧無言時，柳絮的貼身婢女小喜尋來，見著孟彥非恭敬的朝他福了福禮，然后抬眸看了眼新姑爺，思索著是否當著他的面直說。

    孟彥非自是沒有錯過小喜的神色，隨即朝柳絮點了點頭道：“你們聊，我先去沐浴?！?/br>
    柳絮黝黑的眸子閃了閃，責怪的看了小喜一眼，“小喜，有話可以直說，夫君他...不是外人，可省得了？”

    雖然柳絮這般說道，孟彥非還是背負長劍離去。

    小喜垂著頭不敢抬頭，聲音輕輕的說道：“小姐...我聽孟府的丫鬟婆子說孟夫人見你今早沒準時去請安，有些動怒?！?/br>
    柳絮從容不迫的望著孟彥非的背影，同命相憐的惋惜，怪不得他這般冷漠，看來和這后來居上的孟夫人脫不了干系。

    “我們走，今日是我逾越了，竟然睡到這般晚，倒是小喜你竟然沒有早些時日喚醒我?！?/br>
    雖然她和孟彥非一樣失去娘親，但阿爹待她極為嚴厲，反而請了上京數(shù)一數(shù)二的秋姑姑來教導(dǎo)她，好些郡主官家小姐都是秋姑姑教出來的。

    倒是剛?cè)朊细吐淙嗽挶?，若是傳入秋姑姑和爹爹耳中只怕是要氣壞身子?/br>
    “今日辰時我本想喚醒小姐，但被新姑爺阻止了，讓我們不要打擾小姐您，不僅如此，他還遣散了門外的丫鬟小廝，所以小喜才沒喚醒小姐?！?/br>
    柳絮驀然頓住腳步，原來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不知怎地，心底涌起股暖流蔓延全身。

    “雖然如此，但應(yīng)有的禮儀不可廢，省得人家說我柳府不知禮?！绷踹呎f邊走，唇邊微微漾出抹如沐春風的淡笑。

    看來爹爹相中的人無論品行還是其他都無可挑剔，可惜以前年少不聽勸，萬事都想依著自己的性子，這才吃了那么多虧。

    柳絮想起臥病在床的柳如是，嘴角漾開的笑漸漸消失。

    不知爹爹如今怎樣了？

    再過兩日她就可以回門看望爹爹，現(xiàn)在應(yīng)當處理好新媳婦應(yīng)做的事，萬不能隨著性子惹爹爹擔憂。

    重活一世，柳絮不似以往那般少不知事，反而懂得其中厲害，自是知曉什么應(yīng)當做，什么應(yīng)當避免。

    主仆二人剛踏入孟夫人所在的院子，守在門外的小廝立刻前往通報。

    昨日享譽上京的盛世婚宴他們自是知曉，況且上頭特意交代過若是大少夫人來了，即刻通報。

    小廝自是不敢忤逆孟夫人的旨意，這才出現(xiàn)眼前場景。

    柳絮二人行至門前并沒有著急進入，小喜貼身跟在柳絮身后聲音輕柔的說道：“勞煩告孟夫人一聲，就說孟少夫人前來請安了?！?/br>
    守在門口的丫鬟聞言不敢過分逗留，即刻前去稟報。

    不多時丫鬟走了出來，左右為難的看著柳絮，最后臉色一橫將孟夫人的原話委婉傳達。

    “少夫人還請稍等，夫人正在同老爺用膳不喜他人打擾，等老爺夫人用膳結(jié)束再來喚您?！?/br>
    丫鬟說得很含蓄，但柳絮通過她臉上浮現(xiàn)的大致表情早已猜透七八分。

    上輩子林旭步步高升，剛嫁入林府，眾人唯她馬首是瞻，就連公家婆婆都要看她臉色，若是哪兒不喜林旭會立即差人處理。

    那時候她自恃清高從不將林夫人和老夫人放在眼里，覺著整個林家都受著她柳家的恩惠和照拂，自是高人一等。

    所以待林旭謀得她柳家家產(chǎn)后，原本那些巴結(jié)她仰仗她的人瞬間翻了臉，老夫人直接下令讓自家孫子休妻，落得個后院慘死的下場。

    現(xiàn)在的她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自以為是的柳絮了，所以她面上沒有絲毫動怒，反而輕笑著安撫丫鬟。

    “無妨，既然公公婆婆不喜人打擾，我且等著便是。”

    小喜倒和曾經(jīng)的她很像，在聽見這拒之門外的話語臉色瞬間沉了下去，正準備指責那婢女時被柳絮攔了下來。

    “小喜，不可無禮?！?/br>
    柳絮直言正色的阻攔及時阻止小喜，小喜一向聽自家小姐的話，自是言聽計從，忙收回口中的責怪之語安靜的站在柳絮身側(cè)。

    小姐剛教育過她要注意儀禮，可不能因為自己的沖動丟了柳府的面子，引人詬病。

    柳絮帶著小喜端莊優(yōu)雅的站在原地，身側(cè)的婢女一直盯著這位新嫁入孟府的少夫人，都說官家小姐禮儀上乘，看來真是沒說錯。

    少夫人在庭院內(nèi)站了良久，面上沒有一絲不耐，儀態(tài)上也沒有任何差錯。

    怪不得老爺不顧老夫人的命令直接許諾這門親事，看來還是老爺獨具慧眼，這可比夫人家那侄女好上數(shù)倍。

    柳絮目不斜視的盯著前方，自是不知身側(cè)的婢女給予這么高的評價。

    西廂房內(nèi)，孟夫人指尖微微按著額頭喚著跟前的李嬤嬤問道：“少夫人可還在廂房外？”

    李嬤嬤聞言快步行至雕刻精美的朱漆大門前，看了眼回到孟氏身側(cè)輕聲說道：“回稟夫人，少夫人不曾離開，依舊候在門外?！?/br>
    孟氏聽著這話原本波瀾不驚的臉瞬間變色，本以為這般晾著，柳絮自會負氣離開，到時候她在將這個消息透露給老爺，老爺最不喜歡不知禮的人。

    長此以往，自家侄女豈會沒機會上位，到時候這孟府被她們緊緊把握著，哪怕他孟彥非是嫡長子也不一定能掌管孟府。

    “夫人，是時候傳喚少夫人進來敬茶了，不然傳出去有損夫人名譽。少夫人這才剛嫁進孟府，咱們有的是機會。”

    孟氏身邊的李嬤嬤是娘家跟隨她嫁進來的，自然一心為她著想。

    孟氏自是聽懂了這話。

    也對，今后的機會多的是，何必落人話柄壞了旭兒的名聲。

    “喚她進來?！?/br>
    “李嬤嬤，你順便去書房喚老爺過來，就說非兒媳婦前來敬茶了。還有，淑夫人她們那邊也告知一聲，免得老爺覺著我不知禮?！?/br>
    孟氏無波無瀾的說著，李嬤嬤應(yīng)聲而出傳喚柳絮二人，而后越過庭院前往書房。

    小喜聽著傳喚聲長舒了口氣，自打小姐出生以來，還從未受過這般待遇，不知小姐是否會動怒，若是情況緊急她定會護著小姐的。

    小喜眼神堅定的盯著柳絮，柳絮面無表情的走進寬敞透亮的廳房，漆黑的眸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禮貌的朝孟夫人福身行禮：“兒媳柳絮見過婆婆。”

    孟氏身處高位自是不露喜色，但應(yīng)說的場面話倒是沒有半點瑕疵：“我這人啊老了，用完膳食就喜歡小憩片刻，還希望絮兒別往心里去?！?/br>
    柳絮聲音輕柔像黃鸝一般動人，“婆婆說笑了，應(yīng)當是兒媳的錯，沒能一早來向您和公爹請安，反倒是打擾了婆婆和公爹用膳的雅興。”

    小喜站在一旁忍不住為自家小姐點贊，小姐面對這般場面應(yīng)對自如，根本不需要她擔憂。

    孟氏原本渙散的眼眸瞬間聚集在一起，面前這進退有度的丫頭和她傳聞中判若云泥，若這一切都是她的偽裝，可不容小覷。

    孟氏打量柳絮的同時柳絮也在打量她，孟氏果然和傳聞不差絲毫，簡短幾句話就將晾她的事揭蓋過去了。

    不得不說句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