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他聲音放得極低，聽不清是嘆了口氣還是旁的, “丞烜如今……”

    司寇延休眸中頓然間復(fù)雜得厲害，他從前曾不止一回勸過，讓他試著敞開心扉，不要將自己全身上下都用淡漠的殼裹起來，若是能尋一個(gè)心悅的姑娘自然更是再好不過。

    可后來他卻發(fā)現(xiàn)，姒琹赟不是抗拒不愿，而是心境變了，情緒一點(diǎn)點(diǎn)變淡，似乎能讓他為之所動(dòng)的事，在這世上一只手都數(shù)不過來。

    那時(shí)甫一察覺的司寇延休啞然，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愧疚，疼惜，哀戚，悲慟……后來他便不再勸了。

    可如今這個(gè)他自小看大的孩子早早到了而立之年，尋到了人生至寶，終于將堅(jiān)不可摧的外殼卸下，只將那最最柔軟的芯子全然信任地曝露在他心愛的女人面前時(shí)，司寇延休才發(fā)覺，事情已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預(yù)料。

    姒琹赟自小便聰慧，如今的他無疑更是城府深不可測(cè)，稱得上一句智多近妖算無遺策，司寇延休有自知之明，自是不敢跟他相較，可令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是，姒琹赟最引以為豪的警覺，卻偏偏會(huì)面對(duì)一個(gè)女人毫無防備地丟盔卸甲。

    他絲毫不懷疑她，甚至連那么半分猜忌也沒有，哪怕…哪怕甯和郡主如今正是最有嫌疑的人之一。

    司寇延休這才略微恐慌了起來，他想起一年前的秋獵，當(dāng)日在皇家狩獵會(huì)時(shí)，他便不該隨口一問便將那事拋之腦后，那時(shí)的丞烜，便已然開始偏袒地護(hù)她了。

    如此一來……

    司寇延休臉色晦澀不明，低低喃道，“丞烜，你如今竟有了個(gè)最大的軟肋…卻還不自知啊……”

    **

    忈王府，含甯閣。

    “甯兒?！辨Μl赟對(duì)著作揖的珠憶寶念抬了抬手，三步并兩步繞過屏風(fēng)，溫聲細(xì)語道，“方才你去書房找我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適？”

    “丞烜？”女子和婉的聲傳來，尾音揚(yáng)了個(gè)調(diào)，似是驚訝得厲害。

    錦甯從貴妃榻上微微支起身子，卻在姒琹赟輕柔壓著她肩不讓起身的動(dòng)作下又靠了回去，“你怎么來了？”

    姒琹赟抬手理了理她的碎發(fā)，緩聲問，“我方才同延休正議事，沒顧上你，可是身子不大舒服？”

    錦甯微抿了抿嘴笑，輕輕地?fù)u頭，“無事，沒什么大礙的?！?/br>
    姒琹赟蹙了蹙眉，柔聲道，“你身子骨弱，還是讓郎中來給看看，我瞧你今日面色確實(shí)是不大好的。”

    錦甯怔了怔，不自覺直起身，抬手摸了摸臉，纖細(xì)的指輕觸在白得近乎透出光來的面皮上，姒琹赟也瞧得愣了下，伸手將她的手裹住，一摸，又是涼極了的，便輕輕將她攬入懷中。

    錦甯的手腳向來冰涼，到了秋冬更甚，平日里有暖爐溫著還好，一旦丟了暖爐便冰冷得厲害。

    原本入了秋后雖說還不到燒地龍的時(shí)候，但錦甯殿中卻是配足了手爐銀碳的，去年寒氣來得早，今年卻是晚些的，按理說便是炭盆都夸張了些，可再如何錦甯都是手爐不離手的，可今兒個(gè)也不知如何，偏生便沒揣上。

    姒琹赟自然也沒想那么多，只覺錦甯是身子不適，他心生得本便比平常男子細(xì)，自是也記得錦甯若是身子不大舒服了手腳便會(huì)涼得厲害。

    “你身子平素便嬌弱……”他說著又嘆了口氣，將薄毯往她身上攏了攏，將她攬得更緊些。

    錦甯的身子究竟嬌不嬌弱也只有她自己知曉得明明白白了，可于男子而言，心愛之人自然便是這世上最嬌弱的女子。

    “王爺，殿下?！卑讒邒咄崎T作揖，“魏郎中來了?！?/br>
    外頭隱約有嘈雜的聲響，卻在幾瞬后便安靜下來了，錦甯依稀聽見了勝芳囑咐的聲音，他自是進(jìn)不得內(nèi)室。

    姒琹赟微微頷首，“請(qǐng)進(jìn)來罷?！?/br>
    “丞烜?！卞\甯似是無奈，輕搖了搖頭，“我當(dāng)真是無事的?！?/br>
    姒琹赟撫了撫她的背脊，低聲哄道，“無論有無大礙還是要讓郎中來瞧瞧的，左右圖個(gè)安心?！?/br>
    錦甯拗不過他，只得點(diǎn)頭道好。

    郎中被請(qǐng)進(jìn)來后眼睛也不敢瞎瞄，老老實(shí)實(shí)隔著帕子給殿下把完脈后心下舒了口氣，帶著笑意道，“回稟王爺，殿下的身子并無大礙?！彼D了頓，為了穩(wěn)妥還是添上一句，“殿下只是身子骨頗弱，想必是心慮造成?！?/br>
    姒琹赟這才安下心來，溫聲喚他下去。

    只待郎中出了門才握了握錦甯的手，“可是出了什么事？”

    錦甯這才面色微變，神色也倏而黯下幾分，遲疑地張了張口，“我……”

    姒琹赟輕拍了拍她的手，“甯兒，你無需顧忌。”他嘴角淺淺一彎，眉目間滿是包容，“你我是夫妻，夫妻本為一體。”

    錦甯抿了抿嘴，這才略微牽了牽嘴角，“丞烜。”她緊緊握著姒琹赟的手，握得很用力，“錦瑟…我三meimei她，要被崔府休棄了?！?/br>
    錦甯在姒琹赟微訝的目光下緩緩垂首，半露出一個(gè)極為勉強(qiáng)的笑，“說是合離，可也只是說得好聽?！彼钌钗艘豢跉猓曇魩е?，甚至有些語無倫次，“他們這是…這分明……他們是要將三meimei推入絕路??！”

    感受到自己的手忽然被重重握了一下，緊得厲害，用力到他的骨頭都有些疼，可姒琹赟卻面色不變，空下的手輕撫她的背脊，輕聲安撫道，“甯兒，你先莫急。”

    “我怎能不急？！”錦甯語氣忽然激烈了起來，她虛虛喘了口氣，緊咬著唇，難掩焦急神色，“丞烜，他們?cè)跄苓@般？分明是崔府有錯(cuò)在先……”她真情實(shí)感地在為禾錦瑟難過，替她感到委屈極了，“錦瑟不過是…她不過是被逼急了……”

    “我知道?！辨Μl赟仍安撫地拍著她的背，“我知道，甯兒，我都知曉的?！?/br>
    他的甯兒是世間如何矜貴的女子，若不是這世上女子生來便比男子可惜可嘆，她又分明會(huì)有更高更廣的路。

    可她從來不覺自己低人一等，她端正大方，她明凈寬和，她的眼界極高，因而所看所見所聞的，也具是些她眼中的美好。

    但她如今卻悲痛極了，為她那可憐的庶妹，為這世道的不公，為這可悲可嘆的既定軌跡。分明是崔家理虧，可他們卻可以冠冕堂皇輕而易舉地便將禾錦瑟推入死路。

    其實(shí)這很奇怪。

    姒琹赟也意識(shí)到這很奇怪，往常男子是絕不會(huì)如他這般所想的，男子便是天，何必在意這些于他們而言毫無意義，毫無弊端之事？只是當(dāng)他一步步歡喜上她時(shí)，才會(huì)漸漸地，不知不覺便會(huì)為她想，以她的身份去看待事物。

    姒琹赟將唇貼在錦甯的發(fā)頂上，語氣平和溫柔，“我們不去想了好不好。”他仿佛在哄孩童一般，話說出口才忽而怔松，又不禁無聲笑了起來，難免又想起他的甯兒確實(shí)還是個(gè)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丞烜……？”錦甯抬眸望他，流水般□□的眼帶著幾分迷茫。

    姒琹赟只笑，撫了撫她的發(fā)，“崔府的事我來解決，你不必為此憂心?！?/br>
    禮部這塊肥rou他原原本本便盯上許久了，如今還惹了甯兒，他自更不會(huì)心慈手軟。

    錦甯愣住，她張了張口，還未開口，白嬤嬤便又推門進(jìn)來福了福身，低聲道，“王爺，殿下，是司寇大人求見?！?/br>
    “司寇督主？”錦甯自然頗為驚訝，深知司寇延休要找的自不會(huì)是她，便望向姒琹赟，善解人意柔柔道，“不若移步外室？”

    姒琹赟皺了下眉。

    司寇延休終究同旁人不同，他與他私交甚篤且聯(lián)系匪淺，加之外室又到底沒那么大講究，更重要的是，他是個(gè)宦官，如此便是王妃的閨閣也無可厚非。

    他思忖片刻終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可?！毖粤T淡淡瞥了眼白嬤嬤，“都退下吧。”

    白嬤嬤會(huì)意，忙福身應(yīng)是，叫上眼觀鼻鼻觀心的寶念珠憶一道出去，待錦甯同姒琹赟到了外室落座，進(jìn)門的便只有司寇延休一人。

    “司寇督主?！卞\甯和善地抿嘴笑了笑，喚他落座。

    “多謝殿下?！彼究苎有葑髁艘灰颈阋姥宰隆?/br>
    姒琹赟望他一眼，眉輕挑了挑，“本王還當(dāng)你已回府了?！?/br>
    司寇延休似有若無扯了扯嘴角，似是在笑，“臣臨出府前突然想起一事，便想來找郡主殿下解惑，還望殿下不嫌冒犯?！边@話就是明明白白在向錦甯說的了。

    姒琹赟眼皮倏地跳了下，他抬手摁了摁額角，忽覺不對(duì)。

    錦甯聞言不禁一愣，復(fù)而莞爾笑道，“無礙，督主且說，若本宮知曉定當(dāng)竭力相助?！?/br>
    “倒不是什么大事。”司寇延休這回是當(dāng)真笑了，和和氣氣問，“臣想知曉，殿下您身邊那位喚作寶念的侍女…出身何處？”

    這話問的可是真真冒犯了，哪有一上來就問的是這等私密之事，還問得這般怪異，錦甯也難免遲遲怔愣良久，正緩過神來要開口回話，姒琹赟已然冷下臉色。

    姒琹赟微微抬起下顎，分明是仍是坐著，卻如同高高俯視司寇延休一般，“好了。”他淡淡掃視了司寇延休一眼，“本王不希望再聽到第二次?！?/br>
    “丞烜？”錦甯驚疑地蹙眉，輕柔地覆上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無礙的，也不是什么大事?！?/br>
    司寇延休側(cè)眸，避開姒琹赟的眼神，仍望向錦甯問，“殿下可知曉？”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錦甯的眼睛，似乎確鑿地篤定在下一瞬，她便會(huì)費(fèi)盡手段地解釋出寶念與淮中如何扯上的關(guān)系。

    錦甯被他直喇喇的目光瞧得有許些不適，卻仍是落落端坐著頷首，從容地溫聲應(yīng)道，“寶念是京城人，她的父母——”

    “夠了?！辨Μl赟再一次淡聲打斷。

    他起身將錦甯全然擋在身后，望向面露震驚的司寇延休微微彎了下嘴角，眸中卻無半分情緒，聲音低沉得仿佛從嗓子眼里壓出來似的，“滾出去?！?/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修啦嘻嘻

    **

    明天捉蟲

    今天熬到早上八點(diǎn)多太累了 我是不是瘋了

    順便可憐兮兮地跟期待的寶寶們說句抱歉啦，你們有暑假禾子沒有qaq我們只放兩周哭哭

    評(píng)論區(qū)有bb猜是寶念死翹翹了，當(dāng)然不可能哇，寶念死了就是bug了，因?yàn)樗究苎有菰揪托挠袘岩?，寶念出了京城去了淮中，那么不管她使什么手段那個(gè)感染源都有可能是她帶回來的，這時(shí)候她要是死了那就更肯定了，因?yàn)橐槐粴⑷藴缈?，二是被傳染上天花才死?/br>
    第123章 事不關(guān)己

    雖說氣氛一時(shí)鬧得難堪, 錦甯身為王府正妃卻是不可坐視不理的, 到底關(guān)乎王府臉面, 加之她心里再如何門兒清面上卻自然是毫不知情, 最后自然還是制止了姒琹赟，留了司寇延休一道用完含甯閣小廚房燒的晚膳才放人離開。

    姒琹赟只說一道送人, 錦甯自以為二人想借機(jī)重修舊好，自然是無不欣喜道好，便隨二人去了。

    “今日那幾道涼菜還是頗酸了些?！卞\甯望著二人身影消失不見才回內(nèi)室歇了座，語含幾分揶揄好笑，“也不知王爺是吃出來沒, 本宮瞧著是沒動(dòng)幾筷子的。”

    珠憶一面端來茶水，一面笑著幫襯著, “今兒個(gè)小廚房奴婢也進(jìn)去瞧了, 寶念jiejie確實(shí)放了不少醋呢?！?/br>
    “噯！”寶念佯怒剮她一眼, 小聲辯解道, “奴婢注意著量了，殿下可莫聽這小蹄子瞎胡說?！?/br>
    錦甯端起茶盞潤(rùn)了潤(rùn)喉, 盈盈秋波一斜便帶了三分笑意，“嬤嬤最是公正了，且以為如何呢？”

    白嬤嬤也是難掩笑意，卻還是搖了搖頭溫聲道, “是珠憶這丫頭鬧趣兒了，寶念是精精控制了量的，奴婢先前試了菜, 確實(shí)是依著京城口味做的?！比羰钦嬲媸且粐L便知的酸，豈不是人人皆知的刻意了。

    珠憶面頰紅了紅，忙討?zhàn)堉Ａ烁Ｏ?，“是奴婢這嘴沒個(gè)實(shí)誠(chéng)，該罰，該罰?！?/br>
    錦甯撲哧一笑，笑睨了珠憶一眼，“你呀?！彼诛嬃藘煽诓?，對(duì)白嬤嬤道，“也不知本宮是不是口著實(shí)淡了些，確實(shí)是覺著有些許酸味的，嬤嬤去膳房瞧瞧，若是能帶來些淡嘴兒的便再好不過了?！?/br>
    白嬤嬤掀了掀眼簾同她的眼對(duì)視了一瞬，會(huì)意地溫順作揖，“諾。”

    **

    白嬤嬤不多時(shí)便回了含甯閣，歸來時(shí)還帶了一盅膳房熬的雞湯，確實(shí)是能淡淡口的，見白嬤嬤回來了珠憶便自覺出去了，晚間主子從不讓她伺候，她便一向住在偏房。

    見珠憶出了門錦甯才抬眸望了眼寶念，下顎對(duì)著門口指了指，寶念心神領(lǐng)會(huì)，福了福身便出門去守著了。

    “可被察覺了？”

    “奴婢小心行事，稍有不對(duì)便躲藏逃走，王爺同司寇大人未察覺，殿下放心?！卑讒邒咭幻娴吐晳?yīng)話，一面將溫?zé)岬碾u湯同小菜從提盒中小心取出，仔細(xì)一一擺好筷勺。

    錦甯捏起雕花金縷瓷勺，淺淺舀了勺湯抿了口，“可是聽著了什么？”

    “奴婢愚鈍。”白嬤嬤輕輕搖了搖頭，抿了抿嘴，“王爺冷聲呵斥，自是護(hù)著殿下，司寇大人便同王爺大吵了一架?！?/br>
    “哦？”錦甯不置可否地低眉垂眼，輕翹著蘭花指捏勺，緩緩攪和著清澄散發(fā)鮮亮色澤的雞湯，“嬤嬤不是瞧得分分明明，何必妄自菲??？”她輕柔放下瓷勺，提起筷子夾了小塊鮮嫩的雞rou，淺嘗即止。

    “老奴不敢，殿下可莫折煞了奴婢。” 白嬤嬤面色微沉，苦笑著低聲道，“雖說奴婢是聽得個(gè)十之□□，可待司寇大人…仍不明所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