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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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念不顧禮節(jié)地伸手捂住整張臉,極力咬著牙不想哭得再狼狽。她從不會忤逆錦甯的命令,哪怕是親手將會置人于死地的藥材交到她這此生唯一效命,愿一生跟隨服侍的主子手上,可當太醫(yī)當真道出主子活不過兩月的壽命,她還是難受到恨不得將那個親手遞出藥材的自己掐死。 可她心中明白,縱使再來一次,她也會毫無猶豫地服從主子的命令。 但只要一想到將來殿下不在了,就仿佛六神都無主了,彷徨無助得像那時還未被殿下從母親手底下救出來的時候,對皇帝的恨也不過是悲傷至極想找人發(fā)泄罷了。 不會叫的狗,逼急了也是不會咬人的。 可當畜生被馴服,哪怕是一只不會叫的狗,被主人一聲令下都能發(fā)瘋?cè)ヒ廊恕?/br> “我總不能是指望他為了我的父親,連自個兒的性命都不顧了?”錦甯到如今倒是還有閑情逸致同寶念玩笑了兩句,“他可謂是對我仁至義盡,連禾府的一根汗毛可都沒打算動,縱使硬撐著滿朝文臣的施壓都只將矛頭對準了父親一人,出了事也只有父親一人的…甚至連假死之策都打算得好好的了,是誠心誠意想要為我保住每一個禾氏族人的?!?/br> 倒是教她不過為了尋個由頭“傷心傷脾”也是費了大勁兒一通好找。 “從前是王爺,現(xiàn)下是皇上了。”錦甯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望著寶念眉眼彎彎,“如今你都敢編排皇帝了,倒是我沒什么好再教導(dǎo)你的了?!?/br> “殿下!若是…若是您不在…奴婢茍活于世還有何意義?!”寶念哭得滿臉通紅,整張滿是淚痕的臉幾乎不成樣子,“您若去了,奴婢自也要跟著您去!” 錦甯突然便淡淡笑了笑,“你這丫頭,說什么傻話呢?!?/br> 她那雙勾得無數(shù)人趨之若鶩的杏眸仿佛含著一汪秋水,分不清會化作霧還是暈成靄,“寶念,我總會離開的,你要…早些開始習(xí)慣。”53中文網(wǎng) ** 錦甯身體的狀況一日不比一日,可她到底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她大病的消息被姒琹赟封鎖得死死的,幾乎沒傳出皇宮外頭去。 自姒琹赟新帝登基,整個大珝從里到外都重新整頓了,宗室官僚不必多說,女眷收到的連累也不少。許多年紀輕輕的先帝嬪妃都跟著先帝去了,連同幾位先帝的公主也處于一個不尷不尬的位子上,倒是年歲不大都開始憂心起來駙馬的事了。 其實她們無非是惶恐姒琹赟,但對于這些人畜無害沒有威脅的小姑娘們,姒琹赟又哪里會多加為難,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再見到姒樂耘,錦甯也難得有種物是人非之感。 姒樂耘不知是從哪里聽說了她的事的,大抵是姒琹赟告訴她的,怕是擔心她嘴上沒個把門兒一個不慎刺激到她,可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讓她來看她,若她不來,不便是什么事都沒有了嗎。 錦甯自然是對此喜聞樂見,不然也不必煞費苦心,刻意表露出對親人摯友的思念。 和坤宮被重新修繕打理好后錦甯便遷徙了過去,姒樂耘對皇后的宮殿熟門熟路,一見到她眼淚便不自覺涌出眼眶。 她是先帝的大公主,雖說父皇駕崩,太子哥哥與母后也隨父皇去了,可生母惠妃還貴為太妃好好活著,上位的又是她的皇叔,犯不著難為她,姒樂耘過的自然也沒什么差。 只是她過得堪算是快活,乍一見錦甯卻嚇了一跳,實在是她纖瘦得有些過分,眉宇間的久病之態(tài)已蓋不過去了,只她生了一幅我見猶憐的仙子相貌,如今病弱幾分,憔悴得便像是不日便要脫離塵世間的模樣。 “原本是好好的…上回見你還好好的…如今怎會成了這一幅光景……”姒樂耘忍不住緊緊抱著錦甯,像是這樣便能將她抓在世間再久一會兒,她不可置信地啞了嗓子,“怎么會…怎么會……” 她將腦袋擱在她肩頭,肩頸的衣衫滲透了細微的濕濡,錦甯無言地輕輕拍打著她的背,仿佛寬撫一個稚幼的孩子。 “甯兒……”姒樂耘腦子幾乎是亂做一團漿糊,直至看到她清瘦的身形也還是不敢相信的,“怎會…怎會這般突然……” 摯友的安撫使姒樂耘心中越發(fā)哀痛,她雖比她年長不少,可如今回想,一直以來竟是甯兒像個長姐般,關(guān)懷她,包容她,在她迷茫時伸手引導(dǎo),毫不吝嗇帶領(lǐng)她走出所有困境。 錦甯聞言苦澀笑笑,只低聲重復(fù)了句,“突然?” 她話音一落,姒樂耘眉心便猛地一跳。 皇叔…是皇叔! 順文郡王被斬首…甯兒怎會不大動肝火?! 姒樂耘想起順文郡王被處刑的那日,她自然是得了消息的,可皇宮被封鎖得嚴絲合縫,她焦急想要往宮里頭給錦甯傳遞消息,卻根本做不到。 她張口要說什么,可思及錦甯不得受刺激生生忍住,只不忍地別過眼抹淚,“你可千萬要顧好身子?!?/br> “罷…我這身子,總歸是破敗了。”錦甯自嘲一笑。 姒樂耘才半收回去的眼淚一時不慎又流個不停,她猛地轉(zhuǎn)身不讓她看,死死咬著嘴嗚咽。 錦甯輕嘆著去安撫她,她卻強忍著淚搖頭,牽強扯出笑,“事到如今,還是要你來安慰我的?!?/br> “怕是我上輩子欠了你們幾個的?!卞\甯本想笑著打趣兒兩句,可話一出口,‘們’字便令她怔了怔,輕聲問,“矝言她…可還好?” 冷不丁聽到這一句,姒樂耘心口一緊,剛扯出的笑也沒了,神色悲涼地搖頭,“沒了?!?/br> “矝言…沒了?!彼嘈?,“原本是好好的,只是…前些日子給太子…殉葬了?!?/br> 錦甯瞳孔猛地一縮,“可先皇后薨了,太后也薨了,哪里有人會讓她——”話突然在喉嚨卡住。 “是太傅?!辨吩怕曇舻偷偷?,點頭印證她的猜想,“是矝言的親爹爹…逼迫她的?!?/br> 錦甯突然后背發(fā)冷,她諷笑地喃喃,“最寵愛獨女的阮太傅…超世之才的老師啊……” 何其可笑。 “且等……”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恐慌的東西,嘴唇微微顫抖著問,“盼兒與映雪呢?元瑾又可還好?” “你且放寬心?!辨吩排呐乃氖郑湃崧曇?,“盼兒和映雪都好好的,至于元瑾…魏府雖不必父皇在時風(fēng)光,但也不算敗落,元瑾也安好?!?/br>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錦甯松了口氣,又輕聲問,“格根塔娜與梁良…可還好?” 姒樂耘愣了下,緩緩頷首,“自然。梁良的為人,你是再清楚不過得了,而格根塔娜…我算是欠了她一個人情,且答應(yīng)過你會好好照顧她的,安心便是?!?/br> “不,樂耘。” 錦甯抬眸與她對視,深深地望著她,像是能這樣望進她眼底。 “我想請你照顧的,不只她一個?!?/br> 作者有話說: 我覺得150能剛好完結(jié)哈哈哈哈啊~郡主開始交代后事噗√ 第149章 薨 雖說太醫(yī)早已斷言無藥可救, 可諸如老參、鹿茸、靈芝、珍珠、鐵皮石斛等等千金都難買的名貴補藥卻跟不要錢似的, 被皇帝重金重兵四處覓來, 挖空了私庫國庫的名藥如流水般往和坤宮送去。 可姒琹赟本人卻極少到和坤宮去, 仿佛將全身心都系掛到了國事政務(wù)上,忙得腳不沾地,似乎這樣便能兩耳不聞窗外事, 能遺忘什么他不愿讓自己記起的東西。 草草安排好先帝的下葬,先帝是個逆賊,后宮一道殉葬去的極少,停靈也不足七七, 更沒人愿意隨這等晦氣的過街老鼠一道住進陵墓, 多是得了太妃的封號便老老實實本分待著??上然屎笈c先太子的葬禮皇帝倒是給了足足的面子,辦得萬分隆重, 他深諳人心, 這下自然又得了無上美名。 當今比之先帝甚至是□□皇帝都要可怖數(shù)倍, 外有可堪大任之勇謀, 內(nèi)有jian比小人之城府,不當皇帝可謂是真真屈才了。姒琹赟雖說性子溫和, 手段卻是毫不含糊, 不出月余便將朝廷清理得干干凈凈, 先帝是個受人唾罵的叛賊, 而他手握兵權(quán), 擁護者多且深得百姓愛戴, 雷厲風(fēng)行下盡數(shù)掌握大局。 除卻朝堂上徹底的大換血, 該提拔的提拔、該賜死的賜死,姒琹赟還廢除了宦官制度,大抵是因著司寇延休的事,早便對此生了厭惡。 看中榮國公的長子將其提拔成參將都算是小事了,而此外的一樁大事,便是當今雖說斬了順文郡王的腦袋,卻將那禾小世子給封了個中都督,年紀輕輕的三品官兒,瞧著是重用的樣子,倒是讓有心對如今敗落的順文王府動了歪腦筋的人不敢再輕舉妄動。 不過這都督雖說是個有模有樣的正三品,卻終歸是個武職京官,不少人也是自詡看得明白,讓這才思盛名在外的禾錦垣當個武官,說不準是不是明褒暗貶呢。 只有禾錦垣自己瞧得明明白白,當今智多近妖,智敏得可怕,分明是早早就看出了他對長姊不該有的、離經(jīng)叛道的心思,也看出了他自至蒙古那日起便決心棄文從武的決心,不知為何非但沒有打壓,反而有心扶持他。 姒琹赟其實也并無過多想法,他只是念著他是錦甯愛護的阿弟,雖對他的心思心有嫌惡,可一想到錦甯如今,便突然又不愿多加計較了,只一心撲在國務(wù)上,整日奔波勞碌。 只有到夜深人靜時,錦甯早已歇下了,偶爾半夢半醒間都會察覺到有人在她身邊松松攬著她,不敢用力地虛環(huán)著她的腰身,呼吸極輕地克制地吐息在發(fā)頂,像是一筑巋然不動的墻,堅固安穩(wěn)地護在她身后。 錦甯慣來淺眠,連帶著每天在床邊矮榻守夜的寶念也總是一有聲響便能覺察,后來是寶念告訴她說皇上每晚都會來,幾乎都在她安置后只便衣帶三兩個奴才,偶爾會摟著她沉沉睡去,翌日凌晨天還沒亮就離開了。 不過大多時候還是靠床邊,便干坐著閉目假寐,只要錦甯略有動靜就會立刻醒來輕聲細語地安撫,仿佛一個鐵人似的,沒日沒夜察覺不到累,原本該服侍的寶念倒是落得手足無措。 這些本哪里需要寶念來告知她,若是以往的錦甯自然能不消一日便能發(fā)現(xiàn),可她對自己下了狠手,沒有留下退路,虛弱和病痛可謂是一點都不假的,全部是真真自個兒受著,精神頭也是一日一日差了,確實不比以往心力,寶念眼睜睜瞧著,只敢在主子面前強打精神強顏歡笑,然后偷偷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暗自抹淚。 后來錦甯便差人在內(nèi)室和屋外都留下一盞小燈籠,姒琹赟察覺后便心知她發(fā)現(xiàn)了,卻什么也沒說。 有一晚錦甯恍恍惚惚間又見他披著一身夜色過來,滿身疲憊寒意地在外室烘熱乎了,又把手溫地熱熱的才坐在她床邊,發(fā)現(xiàn)她還沒睡實了,便掀開了一點被角摸了摸湯婆子,發(fā)現(xiàn)還燙著才安心,一下一下輕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 那日錦甯卻不知怎的,難得能強打起精神,氣若游絲地問他,“外頭還冷著嗎?” 姒琹赟輕拍她背的手一頓,聲音低沉,“不冷了?!彼p輕撫了撫她鋪散在黃綢上的發(fā),雖知曉她瞧不見,卻還是溫柔地笑了笑,“如今入春了?!?/br> “是么?!卞\甯喃喃道了句,她這些日子昏睡的時辰多得有些嚇人,大約一整日里,半天都是在沉睡中的,“真快啊,過些時候便到你生辰了罷?!?/br> “嗯。”姒琹赟察覺到眼中像是泛起一層薄薄的霧,溫熱的燙意,“不打算大辦了。” “這不合規(guī)矩?!卞\甯有些費力地翻身,半睜著眼望他,已有些倦意了,“你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個生辰,理應(yīng)大辦?!?/br> “好?!辨Μl赟伸手摸了摸她的蒼白的臉,他近些時日總是控制不住地想觸碰她,面頰,頭發(fā),手,想去輕吻她,摩挲她的每一寸皮膚,“那就大辦。” 錦甯又望了他良久,注意到那雙清雋的鳳眼在細微的火光下沉浸著滿滿的暖色,不留一絲縫隙,她瞌上眸子,“丞烜,我想見見娘親。” 他撫摸她面龐的手指不禁僵了僵,然后輕聲說,“好?!?/br> 月余過去,她從未提出過任何要求,如今出此言,怕是覺察到什么了。 太醫(yī)說過,兩月已是極限,而最了解自己的身子什么狀況的,終歸是自己。 可是…他好怕。 姒琹赟在此刻腦子清明得過分,只剩下空洞的恐懼。 好怕好怕。 ** 錦甯如今身心俱疲,哪里有精神去掌管后宮,因此后宮的事務(wù)一向是交給她身邊兒的寶念與白嬤嬤負責,寶念主事,姒琹赟便封了她個內(nèi)司,為女官之長,掌宮內(nèi)諸事,白嬤嬤則幫襯著一二。 寶念到底是錦甯一手調(diào)教出來的,除開頭兩日還有些手忙腳亂,早在第三日起便已如魚得水了,因此姒琹赟才下了令命禾安氏進宮侍疾,后頭的事便全交由寶念辦妥了。 可雖說進宮事宜是寶念一手安排的,安常靜臨至宮門前,姒琹赟卻姍姍來遲親自領(lǐng)她到和坤宮去。 安常靜哪里見過這番場面,便是見過的這種大禮遇也是斷然不敢受的,當下嚇的個夠嗆。 姒琹赟倒是面色平靜,只說,“禾夫人不必拘謹,你是甯兒的生母,也當?shù)闷痣捱@份敬重。” 安常靜連道不敢,小心翼翼地抬眸覷了眼現(xiàn)如今已貴為皇帝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竟比之當初迎娶女兒時清瘦了許多,面色也是透不出一絲紅潤的蒼白。 皇帝的龍輦大而寬,先安常靜幾步在先頭,姒琹赟坐在上面命宮人且放緩半步,直到余光瞥得見身后的步輦了,才又出聲道,“順文郡王之事,禾夫人可會怨朕?” 安常靜哪里敢隨意應(yīng)此等稍一有差池便會掉腦袋的話,后背冒了一層冷汗,“臣婦心無半點怨怪…還要多謝皇上才是?!痹静徽摵稳?,凡新帝上位,禾致遠的命便皆是難留的,皇帝特意費心悄悄保了他一命,安常靜哪里還有多余念頭。 “朕也…只是為了甯兒?!辨Μl赟聲音倏地低了下去。 安常靜又哪里不知曉禾府有如今的造化可全都是沾了她的甯兒的光,雖說二房家的那位為先太子殉葬去了,二房也因沒了庇護被當今無可無不可一并鏟除,可他們兩房向來不和,大房一家如今好好的,安然健在,她便已再無奢求了。 “她如今的狀況……很不好?!?/br> 姒琹赟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本就整日以淚洗面的安常靜紅腫的眼又忍不住溢出淚,卻顧忌著皇帝,死死憋著。 “朕本不愿讓人多加打攪她?!倍⒅甑牡弁跻琅f是非常年輕的模樣,雋秀清潤,可此時卻無端顯露出偏執(zhí)的冷漠,安常靜無疑瞥見,冷不丁打了個寒戰(zhàn)。 “可你既是她的娘親,朕倒也放心些。”姒琹赟聲音溫淡,又像是沒什么力氣的輕,“她如今受不得刺激,便麻煩安夫人照拂了…能讓她開心些便好?!?/br> “是……臣婦領(lǐng)命?!?/br> ** 禾安氏的步輦行至和坤宮前,錦甯才將一個約莫十寸寬的長盒交給寶念,那盒面樸實無華,樸素得不像是一向精細講究的甯和郡主該有的東西。 寶念看到那長盒時全身上下都是僵住的怔愣,卻在錦甯含笑的眸光下彎下雙膝,跪地叩首接下,行了個不該是對正一品,甚至是皇后的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