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俞面色復(fù)雜地看著姜姜和晗日相偕離去, 突然想起自己在鏡中世界的某一時刻。

    朝廷法度不明，高門世家把持了朝政, 地方勢力虎視眈眈，許多平民出身的士子為了找尋出路，會尋一世家請求庇護(hù)。

    他選中了安國公府。

    靠著安國公府的力量, 他步步高升，作為交換，亦即他們利益聯(lián)盟的保證，他必須迎娶安國公府小姐安瑩為妻。

    童年的經(jīng)歷告訴他, 必須要向上爬, 才能在皇朝亂局中保住自己，為了達(dá)成這個愿望，犧牲再所難免。

    何況安國公府嫡小姐才貌雙全, 是個難得一見的佳人。

    他同意了。

    直到那日在梅林, 恍若人間仙子的公主提著裙擺款款而來, 帶著些病弱的臉，眼眸中卻透著堅韌。

    他的心臟劇烈跳動。

    急促的呼吸和微紅的耳廓告訴他，這才是他想要陪伴一生的妻子。

    腦子卻很清醒，就像在看一場沒有聲音的皮影戲，故事的主角愛上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情到深處, 主角覺得自己可以為那美人舍生忘死，旁觀者卻只會唏噓一聲。

    嘆一句，好一個癡情人。

    虛實境是魔修手中的至寶, 沐遙又在魔族中的地位很高，他能確定，他變成這樣和沐遙有關(guān)。

    他垂眸，沒管身邊一臉期待看著他的清瑩，抬手給沐遙發(fā)了一道靈訊。

    “虛實境里，故事雖虛，在鏡中補(bǔ)足或缺少的東西卻會變成真實?！?/br>
    就像姜姜被補(bǔ)全的愛欲。

    與他消失的情根。

    情根消失，過往的一切愛與恨，被恩情強(qiáng)加而來的虛幻愛戀也隨之消失。

    清瑩于他而言，變成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這樣沒什么不好。

    楚俞想。

    ………

    虛實境被破，所有被困在鏡中世界的修士全被放了出來，只是有些被關(guān)的時間太久，一身修為包括靈根都已被虛實境吸收，只能從修士變成普通人。

    兩日后，清沅帶著晗日去向虞斂道君告別。

    虞斂道君古古怪怪的目光在她和晗日身上掃了一圈，意味深長道：

    “清沅道君，你收了個好徒弟啊?！?/br>
    虞斂這家伙人老成精，她和徒弟的關(guān)系轉(zhuǎn)變自然逃不過他的法眼，清沅被他的目光看得頓了頓，淡淡道：

    “虞斂道君謬贊。”

    晗日雙目亮晶晶地看了她一眼。

    徒弟竟然會喜歡上她，這令清沅措手不及，仔細(xì)想想過后卻有些懂了。

    人說每一個人都要經(jīng)歷一段少年意氣，在這期間，愛上一個人，做些瘋狂的事情實屬正常。

    徒弟性情孤僻，不喜歡與別人交往，只有她常年陪在他身邊。這滿腔的少年心思無處發(fā)泄，可不就走偏了，落在她身上了嘛。

    再者他身世孤苦，從沒感受過母親或其余女性長輩的疼愛，她也是粗心，沒在這方面好好引導(dǎo)他，致使他將對自己的濡慕之情誤認(rèn)為成愛慕之情。

    都是她的錯。

    清沅有些羞愧。

    為了徒弟身心的健康發(fā)展，清沅決定遠(yuǎn)離徒弟一段時間，再讓師兄引導(dǎo)他多接觸接觸同齡的女修，讓他認(rèn)識到與“濡慕”不同的真正的“愛”。

    于是回宗的路上，清沅拒絕了徒弟的接近，并將變成原型要去親親抱抱舉高高的他冷酷地隔在了結(jié)界之外。

    并且在回到悟道宗和師兄一番密談后，邊徑自閉了關(guān)。

    這一閉關(guān)就是一百年。

    百年后剛出關(guān)，就看到師兄一張如喪考妣的臉。

    “小師妹，我對不起你?！?/br>
    “我沒看好你徒弟?！?/br>
    “他入了魔道?！?/br>
    清沅只覺得荒謬：“你是說晗日？晗日入魔？”

    這怎么可能？

    多年想處，她對晗日的向道之心再了解不過了!

    燁瑾知道小師妹對她那徒弟的重視，此刻見她罕見地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心里更加愧疚：

    “是真的。”

    “二十年前，他殺了溫奕道君，被我兩個弟子撞見，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兩人面前入魔了?！?/br>
    清沅對師兄說的表示懷疑：“晗日不會這么做?！?/br>
    她了解晗日，別說他和溫奕根本沒有過節(jié)，就算有，他也不會如此沖動，還被人撞見，徒給人留下話柄。

    燁瑾苦著臉：“我也不能相信?！?/br>
    小師妹的弟子他還是信任的，“只是他入魔是我親眼所見，絕無半點(diǎn)被迫的跡象?！?/br>
    師兄不會對她撒謊，清沅定了定神：

    “他現(xiàn)在在哪？”

    “魔道第一宗，他現(xiàn)在是魔道的第一魔尊……”

    燁瑾說著，見清沅拿出秋水，就要御劍，不由大驚：

    “小師妹，你可不要做傻事!!”

    師兄的聲音太過撕心裂肺，清沅無語地看了他一眼：“誰說我要做傻事？”

    燁瑾：“別裝傻……你拿著劍難道不是要和晗日決斗……你可不能這么沖動啊，現(xiàn)在的魔道可不是當(dāng)初你打沐遙時的魔道，晗日這小子將整個魔道統(tǒng)一了……”

    清沅耐心解釋：“我不打架?！?/br>
    她只是覺得事有蹊蹺，去找晗日問清楚而已。

    燁瑾松了一口氣，正想勸說她先回?zé)o極峰等著，過幾天他再陪她去魔道走一趟，面前卻早已沒了小師妹的身影。

    燁瑾：………剛松的一口氣又提上來了。

    第一魔宗和清沅上次來時很不一樣。

    陰森冷煞高大的樓宇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清雅隨性的小橋流水、矮小木屋……

    姹紫嫣紅的各色靈花栽種在其中，間或有身穿樸素短袍的魔修在為它們除草。

    某片空地上，光著膀子的高大魔修拿著斧頭模樣的法器，正汗流浹背地砍木頭。

    玄鐵木，修真界最堅硬的靈植之一。

    清沅：這是第一魔宗？

    正疑惑著，身邊氣息陡然波動，一道身著玄袍的高大身影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師尊?！?/br>
    久別重逢，徒弟的面容沒變，氣質(zhì)卻沉穩(wěn)了許多，舉手投足間，一股強(qiáng)大的威懾仿若不經(jīng)意地展現(xiàn)在她面前。

    百年不見，徒弟變化有些大，清沅定了定神，正想問他這百年發(fā)生的事，眼角余光卻瞥見徒弟被黑發(fā)掩住九成的一雙通紅的耳朵。

    開口的話瞬間變了個模樣：“你這第一魔宗，這么這么像無極峰？”

    尤其是正中的那座紫竹小屋，和她在無極峰中的洞府一模一樣。

    第五十六章

    “因為我思念師尊。”晗日目光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眼眸中盡是灼熱。

    清沅只覺得他的眼光太過燙人，輕咳一聲, 轉(zhuǎn)頭避開他的視線。

    這么多年過去，徒弟怎么還沒想通？

    那她該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對待他？如果還如以前一樣親近，徒弟會不會產(chǎn)生誤會, 然后繼續(xù)沉迷在這一場無望的愛戀中？

    但若是太過冷淡……

    她想起晗日原型時那胖嘟嘟的小身子，圓滾滾的大眼睛，傷心時一顫一顫的小翅膀，竟然一時有些不忍。

    這是她修道有成以來的第一次不忍。

    “你和溫奕道君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想了想, 她決定轉(zhuǎn)移話題。

    她意識到他的心意就好。晗日眼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長手極不尊師重道地想要圈住師尊的腰，被避開后也不生氣，只道：

    “師尊可還記得渭水城的那只蝎獸？”

    涉及正事, 清沅立即撇開方才想要避開晗日的念頭, 清凌凌的眼子認(rèn)真地落到對面人身上。

    晗日很喜歡她的視線, 目光不由得更加柔和：

    “二十年前，我查到云山派與悟道宗某位長老聯(lián)合，試圖利用妖獸的力量提高自己的修為?！?/br>
    “向下一查，就查到了溫奕道君身上?！?/br>
    千年前，有體修發(fā)現(xiàn)煉化妖獸鮮血能拓寬經(jīng)脈, 強(qiáng)健血rou, 且妖獸血脈越高，則其血液的作用更大。

    修士修煉時，靈力在體內(nèi)沖刷, 拓寬經(jīng)脈后讓體內(nèi)能留存更多的靈氣，讓自己戰(zhàn)斗力更高，修為提升也容易些。

    因此此法盛極一時。

    但很快就有修士發(fā)現(xiàn)，煉化妖獸鮮血后，很可能會受此妖獸影響。

    以蝎獸為例，若是煉化蝎獸鮮血，雖然修為為快速提高，但此后性格越發(fā)陰暗偏激，好見鮮血，且由于蝎獸體內(nèi)的血脈太過強(qiáng)大，除非有更強(qiáng)的血脈鎮(zhèn)壓，否則很可能變成另一只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