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節(jié)
蘇柒手腳麻利地溜進昭陽宮,見妃子的院子果然比吟霜閣大了許多。她想了想便避開正室,只在最偏僻的偏房一間間尋找,終在一間屋里聽到低低的啜泣聲,正是日間去尋太醫(yī)的宮女。 蘇柒便將房門推開條縫,果見一個小宮女正跪坐在一張床榻前,床上躺著的少年正是慕鴻。 慕鴻此時整個臉頰都泛著紅,顯然依舊發(fā)著燒。小宮女便擰了涼帕子不斷替他擦拭著額頭和手心,口中低低悲切道:“殿下,您可一定要挺過來,不能有事啊……” 倒是個忠心耿耿的侍女,蘇柒在心中贊了一句,依舊掐訣念個昏睡咒,將小宮女弄睡了過去。 待她附在床榻邊睡著,蘇柒便溜進屋去,掀開被子查探了一番慕鴻的傷勢,見這少年從腰背到大腿全部青青紫紫,不少地方還滲著血跡,沒有一塊好皮rou。 蘇柒一陣心痛:看這傷勢,德妃根本就是存心把這孩子往死里打,又不許太醫(yī)診治,鐵了心不讓他長大成人。慕鴻這皇子當(dāng)?shù)锰y太苦了。 第311回 我們是朋友 屋內(nèi)除了一個昏睡的宮女外再無他人,蘇柒只好自己挽袖子上手,替慕鴻上藥治傷。因她曾經(jīng)連墜崖的危重病人“蘇丸子”都救了回來,對于處理傷口頗有心得,很快便處理得當(dāng),隨后替他理好衣褲蓋上被子,想了想便以二指點他胸口,念了一道“招魂咒”。 慕鴻應(yīng)咒醒來,睜開眼看到蘇柒頗為驚訝,隨機垂了眼眸故作不屑道:“你怎么來了?” 這是對待救命恩人應(yīng)有的態(tài)度?蘇柒心中小有些火:“我若不來,你就小命嗚呼了知道么?”說罷深吸一口氣,決定大人不記小人過,抬腕試了試他額頭,問道:“感覺如何?” 慕鴻尷尬地側(cè)頭想避開,無奈身體太虛弱,只能十分“羞辱”地被這女人摸了額頭又捋了捋頭發(fā),“燒已退了些,屁、股上的傷還疼么?” 屁、股……慕鴻這才感覺到自己臀上傳來的陣陣刺痛,不禁咧了咧嘴,卻道:“不疼,還好?!?/br> 裝,再裝……蘇柒索性笑了,看著這眉宇間皆透著執(zhí)拗的冷硬少年:這孩子的性格,倒與他叔父慕云松有幾分相像。 慕鴻被她盯得,臉愈發(fā)的燙,“看什么看?”他刻意別開眼眸,看見床榻旁桌案上放著的青瓷藥瓶,“你給我送藥來的?”說罷,伸手在自己臀上摸了摸,倒抽一口氣,“誰給我抹的藥?!” “自然是你jiejie我啦。”蘇柒說罷,見這少年的一張臉要著了火似的又燒了起來,頓覺好氣又好笑,“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兒,你以為自己有什么看頭?” “你……你……”慕鴻被她嗆得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方憋出一句:“男女授受不親懂不懂?再說,你不是我父皇的妃嬪?也太沒規(guī)矩了……” 蘇柒嫌棄地撇嘴:鬼才愿意當(dāng)你父皇的妃嬪,“能從大皇子口中說出‘沒規(guī)矩’三個字,也真是難得?!?/br> 慕鴻再度無言以對,想想二人初次不期而遇便是在御膳房偷食,之后又被大內(nèi)侍衛(wèi)追得滿皇宮跑,的確說不上多有規(guī)矩。 況且對他慕鴻而言,宮中的“規(guī)矩”便是桎梏他的一道道枷鎖,他越反抗,就收得越緊,漸漸勒進他的皮rou,嵌入他的骨髓,終將奪取他的一切,包括生命。 看少年悶悶無言,蘇柒索性蹲在他床邊,以手托腮問道:“哎,你此番為什么挨打?” 慕鴻機警地望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簾去,黑黑密密的眼睫輕顫,終開口道:“我想要讀兵法,德妃不許,我小姑姑便派人悄悄給我送了《六韜》、《孫子兵法》和《紀(jì)效新書》來,我正看得起勁,一時不查被下人發(fā)覺,向德妃告了密,德妃便來逼問我,是誰給了我這些書。 我自然不能把小姑姑供出來,便裝傻充愣什么也不說,德妃惱了,便令我在庭院里跪下,哼,我慕鴻堂堂男兒,膝下有黃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憑什么跪她?” “你就死擰著不跪,所以挨了打?”蘇柒望他嘆道:這么個倔強性子,在宮中豈能不吃虧,“大丈夫講究審時度勢,以退為進、以柔克剛,似你這般硬碰硬,對自己又有何好處?” 少年覺得話不投機,索性梗著脖子別過頭去,不再理她。 蘇柒沖他后腦勺翻了個白眼,隨手撿起床頭的涼帕子擰了擰敷在他臉上,幽幽道:“你沒上過戰(zhàn)場,當(dāng)你真正面對生死的時候就會懂得,什么面子、什么尊嚴(yán)統(tǒng)統(tǒng)算個鬼,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少年聞言又轉(zhuǎn)過臉來,拉開帕子露出一雙好奇的眼眸:“你上過戰(zhàn)場?哦對了,小姑姑跟我說,你是廣寧來的,還見過北靖王?” 聽那個人簇不及防地再度被提起,蘇柒心里顫了顫,故作淡定道:“見過。” 孰料慕鴻“騰”地坐了起來,燒得無神的眼中放出灼灼的光:“那你跟我說說,北靖王什么模樣?是否當(dāng)真身高九尺、虎面虬須,金剛怒目,一聲吼能嚇退千萬敵軍?” 蘇柒皺了皺眉:你說得那是張飛吧?!八谩笨瓷倌陮W⑵诖纳袂?,不禁感慨:沒想到慕云松的影響力如此廣泛,在宮闈之中還有小粉絲。索性指了指慕鴻,中肯道:“算起來,北靖王也是你堂叔,你生得與他還是有幾分像的?!?/br> “當(dāng)真?!”少年著實興奮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由衷嘆道:“我慕鴻這輩子,最仰慕之人便是北靖王,都說他乃是大燕戰(zhàn)神,在戰(zhàn)場上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不但平定了塞北諸族,連倭國軍都被他趕回了老家!我小姑姑也感激他,說若不是北靖王在高麗戰(zhàn)場打了勝仗,她便要被送去萬里之外的倭國和親,此生再也回不來了?!?/br> 蘇柒倒不知還有這么一茬,方明白那位公主慕云溪為何會對高麗戰(zhàn)爭如此感興趣。 看著變得熠熠生輝,連痛都顧不得的少年,蘇柒頷首道:“難怪你要看兵法,只要你有決心又有毅力,日后也能為大燕國開疆拓土,降服四夷,開創(chuàng)太平盛世的?!?/br> 她本想激勵這固執(zhí)少年,熟料他聽了她的“豪言壯語”,臉上的神采卻迅速黯淡下來,低頭苦笑道:“我?我這輩子注定是個廢人。說實在的,若不是我、日日做出這番冥頑不靈、惹是生非的樣子給他們看,才能在這后宮之中茍活下去。但凡我表現(xiàn)出一點出息,只怕她們就不是打我一頓的事,而是要我的命了!” 蘇柒想想也是:慕鴻雖然不受重視,但如今偏偏是皇帝慕云澤唯一的兒子,宮里哪個子嗣有望的妃嬪不視他做眼中釘呢? 她正想著,卻聽慕鴻垂眸弱弱問道:“聽說你也是懷了龍嗣的,為何要對我好?” “我?”蘇柒憤憤地想:我肚里的孩子跟那混賬皇帝哪有半文錢關(guān)系,但又不好跟慕鴻詳細(xì)解釋,只得含糊道:“我……跟她們不一樣!我是上過戰(zhàn)場,經(jīng)歷過生死的人,世間爾虞我詐的勾當(dāng),我早就看淡了?!?/br> 她伸出一只手,按在慕鴻的手背上,十分正經(jīng)誠懇道:“宮中的日子孤獨難過,我只是想要多個能一起聊天、一起偷吃的朋友。” 朋友……慕鴻竟被這久違的詞感動得紅了眼眶:“我長這么大,就沒有過朋友?!?/br> 蘇柒雖身處逆境,卻打心眼里心疼這個孤獨的皇子,遂盈盈笑道:“那咱倆以后,就是朋友了?!?/br> 她掌心傳來的溫度,讓慕鴻冷硬的心感覺到一陣溫暖,偏偏讓他有些羞澀,抽出手來低低笑道:“我竟跟個娘們兒做了朋友!” “嘿你小子!”蘇柒抬手就在他腦門上敲了個爆栗,“還委屈你了怎地?” 慕鴻揉了揉腦門兒,笑道:“沒有沒有,在下榮幸之至。” 二人正其樂融融地笑鬧,不想房門驟然被推開,兩個嬤嬤引著一個衣著華麗卻臉若冰霜的女子,一雙冷眸掃過床榻邊昏睡的小宮女,和驟然變了臉色的慕鴻,最后落在蘇柒身上,將她的衣著裝扮打量了一番,冷聲道:“這位想必就是陛下新封的蘇才人了,夜半三更溜到我昭陽宮私會皇子、曖、昧不明,成何體統(tǒng)!” 蘇柒簡直要被她的話氣笑了:私會皇子?這小子才幾歲?你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 慕鴻忍不住怒道:“你少胡說!蘇才人不過是來給我送藥!你呢?不過是來看看我死了沒有!” “混賬東西!這是對養(yǎng)母說話的態(tài)度?”德妃氣得臉色發(fā)青,“來人!給我掌這孽、障的嘴!” 見兩個嬤嬤沖慕鴻撲過來,蘇柒想都不想便攔在他面前,“德妃娘娘這是被一語戳中了心思,一時心虛便向皇子痛下殺手么?” 德妃眼中當(dāng)真劃過一抹心虛,口中卻辯解道:“胡說!我身為養(yǎng)母,不過是教訓(xùn)教訓(xùn)這個不服管束的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