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監(jiān)總管常年在圣人身邊伺奉的，這會(huì)兒偷眼看了看，圣人的臉色陰晴不定，他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何意味。

    半晌，圣人冷笑了一聲，把密折摔到書案上：“將謝楚河關(guān)入刑部大獄，聽候發(fā)落。”

    風(fēng)從層層簾幕間吹進(jìn)來，九重宮闕，燭火明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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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部的大獄里，兩邊墻壁上燃著火把，松油燃燒著，發(fā)出“噼啪”的聲響，照得這里面一片白亮。然而，那一排排鐵籠，還有地磚上斑駁的痕跡、以及空氣里隱約的血腥味，卻在這明亮的火光中映襯出了陰森的氣氛，格外詭異。

    謝楚河的手腳上都戴著沉重的鐐銬，他坐在地上，臉色蒼白，但腰背依舊筆挺。

    獄卒過來，用沒有什么情緒的聲音道：“謝大人，有人來看你?！?/br>
    這里的關(guān)押朝廷重犯的地方，等閑人士不得進(jìn)入，除非是囚犯的親眷。

    謝楚河霍然站了起來。

    獄卒退開，露出他背后站的那個(gè)女子。

    她梳著高高的發(fā)鬢，作著已婚婦人的裝束，而她的面容是那么嬌嫩、她的腰身是那么裊娜，她的眼睛望過來，那里面是春天的日光和秋天的水。

    “卿卿……”謝楚河喃喃地念著，那個(gè)名字在他的心間百轉(zhuǎn)千回，終于又叫了出來。

    蘇意卿撲了過來。

    謝楚河走到牢籠邊，他似乎想伸出手去，又覺得唐突了，只能緊緊地抓住鐵欄桿，隔欄相望。

    蘇意卿本來就愛哭，看見了謝楚河就不自覺地兩眼淚汪汪，一時(shí)間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就那樣傻傻地看著他。

    還是謝楚河先先開了口，他聲音干澀：“我母親她……是怎么走的？”

    蘇意卿連忙按捺了心神，柔聲回他：“母親走的時(shí)候我就守在她的身邊，她那幾天心緒還好，走得也算平靜，就是……牽掛著你。”

    謝楚河那么冷硬的一個(gè)男人，忽然紅了眼眶，他閉上了眼睛，半晌無聲。

    蘇意卿心疼了起來，她小心地碰觸著謝楚河的手指：“你別難過了，母親知道你還活著，在九泉之下她就安心了。”

    謝楚河睜開了眼睛，他的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愫：“卿卿，我聽說了，你已經(jīng)嫁入了我謝家，多虧有你，我母親臨走前才有所慰藉，我感激你?！?/br>
    說起這個(gè)事情，蘇意卿忽然覺得有點(diǎn)害臊，她扭扭捏捏地不說話，垂著頭，露出了一小截雪白的頸項(xiàng)，那上面透出了一抹嫣紅。

    謝楚河咬了咬牙，忽然沉聲對(duì)那邊的獄卒道：“拿筆墨紙張過來?！?/br>
    這大獄中是備有筆紙的，給囚犯錄寫口供之用。故而獄卒只稍稍猶豫了一下，就依言去拿了過來。

    “你要寫什么？”蘇意卿眨了眨眼睛。

    謝楚河沒有回答。他取過筆墨，將紙攤開在地上，半跪下來，執(zhí)筆寫下了幾行字。而后，他將紙遞給了蘇意卿。

    “這是和離書，你拿著它，走吧?！敝x楚河將目光轉(zhuǎn)向旁邊，不去看蘇意卿，“我深陷大獄，前路叵測，你不必陪著我受苦。你對(duì)我的好，我會(huì)記在心上，將來若有機(jī)會(huì)，我一定會(huì)報(bào)答你的，卿卿，你是個(gè)好姑娘，我配不上你。”

    蘇意卿接過那頁字，瞥了一眼，看見那上面寫著“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钡茸志?，她幾乎氣得笑了。

    這個(gè)男人，口是心非，真是太不老實(shí)了，記下這筆賬，將來一定要好好和他算計(jì)。蘇意卿三兩下，干脆利落地把那紙給撕碎了。

    “卿卿你……”

    蘇意卿伸出手，毫不客氣地捏住了謝楚河兩邊臉頰，重重地一擰、一扯。

    以謝楚河的身手，哪怕身負(fù)重傷，也不可能躲不過去，但他沒有動(dòng)。

    蘇意卿兇巴巴地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這么好，你憑什么不要我？謝楚河，我告訴你，以后不許提這種事情，不然我真的生氣了，這一輩子都不理你了?！?/br>
    謝楚河那張端正英俊的臉被蘇意卿捏得都變形了，看過去完全不復(fù)他平日嚴(yán)肅冷酷的模樣，甚至有些滑稽。蘇意卿忍不住“噗嗤”笑了。

    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卿卿，別哭?！敝x楚河輕聲說著，笨拙地伸手，還是有些局促，用手指拭擦她的眼淚。

    那淚水是guntang的，滴在他的指尖，一直透到了他的心頭。

    蘇意卿的手放松了，不知不覺把手掌貼了上去，撫摸謝楚河的臉。yingying的胡茬都冒了出來，很扎手。

    蘇意卿小小聲地咕噥著：“你瘦了，胡子邋遢的，真丑?！彼櫫税櫛亲?，“還有，幾天沒沐浴了，嘖，身上都臭死了。”

    其實(shí)并不臭，他的味道，渾厚而濃郁，貼得那么近，熏得她有些氣短心虛。

    謝楚河終于微笑了，他的笑容中帶著傷感：“我在想著，是不是我上輩子做了什么好事，老天爺才把你送到我的身邊，卿卿，你為什么對(duì)我這么好？”

    蘇意卿的眼睛里含著淚水，看過去一片氤氳，她輕聲道：“是呀，我上輩子欠了你的，這一生要來償還，所以，謝郎，你這一輩子也要對(duì)我很好很好，那么，如果有往生，我還會(huì)再來找你，我們一直會(huì)在一起?！?/br>
    她叫他“謝郎。”。

    那樣的兩個(gè)字，從她的口中吐出來，輕輕軟軟的，落在謝楚河的耳中，讓他幾乎顫栗。

    謝楚河閉了閉眼睛，復(fù)又睜開，他的目光一片清明，耀眼如同往昔。

    他低聲如同耳語：“好，原是我想差了，如此，你不離，我不棄，這一生，我會(huì)傾盡所有對(duì)你好，卿卿，你信我?！?/br>
    “嗯，好吧，我信?！碧K意卿亦認(rèn)真地回答他。

    一會(huì)兒，外面有人進(jìn)來，和獄卒附耳說了兩句。

    獄卒重重地咳了一聲：”時(shí)候差不多了，謝夫人，你該出去了。”

    蘇意卿恍惚還愣了一下，然后想起來，原來她就是謝夫人，感覺有點(diǎn)小羞澀，又有點(diǎn)說不出的小歡喜，她看了謝楚河一眼。

    “卿卿你放心，我沒事，很快會(huì)回去的。不要再來看我了，這地方骯臟，你別來，安心在家里等我?！?/br>
    謝楚河這么說著，心里就有了一種歸宿感，她會(huì)等他，在家里等他，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滋味。

    獄卒又催促了一次，蘇意卿依依不舍地走了，走出去的時(shí)候，看見刑部的小吏帶著一個(gè)樣貌威嚴(yán)且雍容的中年男人進(jìn)來。

    那男人走過去的時(shí)候，停了一下，看了看蘇意卿的背影。

    “赫連大人，您快一點(diǎn)?！毙±舻吐暤?，“時(shí)間不多，您得抓緊了?！?/br>
    “是?！焙者B宜之雖然身居高位，對(duì)那小吏卻很客氣，“勞煩你了?！?/br>
    那邊獄卒迎了上來，有些遲疑地看了自己的上司一眼。

    赫連宜之不動(dòng)聲色地摸出一錠赤金塞過去。

    小吏咳了一聲：“赫連大人是謝大人的舅父，也是親眷之屬，且讓他們見上一面吧?！?/br>
    獄卒接了金子，默不作聲地退到一邊去了。

    赫連宜之幾步過去，走到牢籠前，喚了一聲：“楚河?！?/br>
    謝楚河神色平淡：“舅父，你不是在懷魯嗎，怎么過來了？”

    赫連宜之乃赫連氏族的家主，赫連家為江東百年望族，他名為懷魯刺史，實(shí)際上在江東一帶所轄制的范圍遠(yuǎn)不止一州一府，為避免朝廷忌憚，他輕易不入京都。

    此刻他傷感地嘆氣道：“我一聽說你出事就擔(dān)心你娘，趕緊過來了，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竟連她最后一面都沒見上。”

    謝楚河看著赫連宜之，忽然突兀地說了一句：“我見到謝岐山了?！?/br>
    赫連宜之的臉色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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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為什么要安排這么復(fù)雜的情節(jié)，我是為了讓謝將軍帶著卿卿去度蜜月啊啊啊。

    第一卷 京都繁夢大約快要進(jìn)入尾聲部分了，下一卷，我們就去度蜜月了，甜蜜蜜的蜜月。

    還有，作者淚汪汪地求小天使們收藏我吧……捂臉……

    第28章

    “舅父，他說的，是不是真的？”謝楚河用平靜的聲音問道。

    赫連宜之毫不回避謝楚河的目光：“阿蠻，舅父是何為人，待你們母子如何，你應(yīng)該知道?！?/br>
    “是，我知道，所以我更要問個(gè)究竟?！?/br>
    赫連宜之看了看左右，小吏和獄卒收了他的金子，都識(shí)趣地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莫約著是聽不見這邊的談話。

    他搖了搖頭，從懷中掏出一樣事物遞給謝楚河。

    “這東西我保管了很多年，這回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我想了想，就隨身帶過來，既然你已經(jīng)知曉了，就交還給你吧?！?/br>
    那是一幅折起來的布料，原本應(yīng)該是白色的，時(shí)間久了，已經(jīng)泛了黃，上面有斑駁凌亂的血痕。

    謝楚河的手僵硬了一下，然后飛快地奪了過來，展開來看，原來是一幅血書。

    謝楚河認(rèn)得是父親的字跡，寫得非常潦草，想來那時(shí)形勢已經(jīng)萬分危急。

    “慧娘吾妻：太子落敵圈套，吾為臣屬，不得不救，敵兇悍，危殆矣，恐不能歸，善自珍重。昆字。”

    而赫連氏至死都沒有看到這個(gè)。

    謝楚河抬起眼睛，他的雙目一片赤紅，那種凌厲的煞氣，讓赫連宜之也有幾分心驚。

    赫連宜之沉聲道：“阿蠻，你冷靜一點(diǎn)，聽舅父和你說?！?/br>
    謝楚河不作聲，他抿緊了嘴唇。牢獄中火光極亮，陰影也極盛，他面部的輪廓如同刀刻般剛硬銳利。

    赫連宜之壓低了聲音：“玉門關(guān)一役，四十萬人身死，這么大的事情，你以為太子能夠一手遮天瞞下來嗎，圣人能夠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個(gè)位置上，他還沒糊涂到那個(gè)地步。但是，為什么從來沒有人去追究，你想過嗎？”

    他冷笑了一聲，“無非是因?yàn)槭ト瞬辉敢庾屓酥勒嫦嗔T了。”

    謝楚河咬緊了牙關(guān)，咬得牙槽生疼。

    “儲(chǔ)君之位十幾年沒有動(dòng)搖過，除了這件事情，太子無失無過，圣人春秋已高，若無意外，太子就是未來的一國之君，這四十萬人命不能由他來背負(fù)，只能由你父親來擔(dān)，反正你父親已經(jīng)死了，死人是不會(huì)出來說話的?！?/br>
    “我不服。”謝楚河一個(gè)字一個(gè)字地慢慢說。

    赫連宜之用力地抓住謝楚河的肩膀：“我就是擔(dān)心你這樣，當(dāng)年才不敢把血書交給你。我讓謝岐山不要輕舉妄動(dòng)，我想先觀望一段時(shí)間，若圣人有意給你父親公道，我自然會(huì)站出來，若不然，即使你知道了又如何，你硬要出頭，無非是把自己搭進(jìn)去，你要是再出什么事情，你母親怎么辦，你叫她怎么活下去?！?/br>
    “你不該替我做決定，舅父，我怨你。”謝楚河用干澀的聲音道。

    赫連宜之待meimei和外甥極好，常年書信儀禮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