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郡王有自信但不自負(fù)，玩笑般答道：“那就要看父皇肯不肯再繼續(xù)縱容兒臣了。所謂萬事開頭難，兒臣總要試一試不是？”

    左右魏無邪沒那么快離京。

    就算冊封大典后立馬宣戰(zhàn)，離大軍開拔且還早著呢。

    屆時是放心還是憂心，用不著現(xiàn)在就著急忙慌。

    德妃拎得清看得開，否則哪能上有周皇后下有姜貴妃，照樣過得自在自得。

    她追求的是獨善其身，同樣拿此要求兒子，“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有機會的話我自然會幫你和皇上提一提?，F(xiàn)在，你趕緊填飽肚子給我往萬壽宮請安去！”

    坤寧宮可以過門不入，先來生母宮里蹭飯也說得過去，但不能將萬壽宮的皇祖母給落了。

    毅郡王打小尚武，娶的是武將之女，生母亦是爽利性子，于為人處事上難免有些大大咧咧，聞言不以為然道：“您可真是急脾氣。您跟這兒催兒臣，萬壽宮那兒未必耐煩兒臣去呢？皇祖母一見六弟就有說不完的話，兒臣晚點過去，皇祖母不定還覺得兒臣有眼色呢？”

    他說的是大實話，德妃心里贊同，面上只管繼續(xù)催，“太后耐不耐煩見你，那是她老人家的事兒。便是晾著你，你也該干等著?！?/br>
    毅郡王一向服生母管，只苦著臉求饒，“母妃，兒臣的長子都開始說親了，眼看都要抱孫子的人了，您好歹別再拿兒臣當(dāng)孫子教訓(xùn)?。俊?/br>
    德妃假裝不吃他這套，“你不樂意？那就別讓我逮著教訓(xùn)你的機會?！?/br>
    毅郡王還能說啥，只能三兩口吃飽飯，灰頭土臉地溜了。

    德妃望著早已看不見兒子身影的殿門，自言自語般低聲道：“這會兒還能叫六弟，往后就得尊稱小六太子殿下了……”

    “任誰做了太子，只要郡王一直這樣心正又孝順，娘娘就有享不完的福氣。”德妃的掌事姑姑上前道，邊奉上漱口茶水邊接著寬慰，“娘娘教得好，郡王向來懂事又省心。您瞧瞧旁處，珥郡王、尚郡王、四皇子跟郡王前后腳進(jìn)宮，這會兒看著平靜，私下里不定怎么熱鬧呢？”

    德妃吐掉茶水，捏著手帕輕按嘴角，聽到最后低低笑出聲來，“平靜？我看是平而不靜才對。”

    邊說邊搭著掌事姑姑的手臂起身，腳下步伐輕緩，嘴里低聲笑個不住，“我這也算是無欲則剛了。延泰隨我，從不眼紅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你說的旁處嘛，恐怕就沒有我們娘兒倆這樣和風(fēng)細(xì)雨了。椒房殿那位慣會裝賢良，淑妃meimei呢，也是個慣會假裝清高的?！?/br>
    掌事姑姑也笑起來，湊趣著問，“娘娘說說看，皇上冊立六皇子為太子，最氣最急的是椒房殿那位，還是淑妃那里？”

    德妃想都不用想，全然一副閑看好戲的口吻，“依我說，最氣的是淑妃meimei，最急的是椒房殿那位。”

    她一語中的，此時的淑妃確實有些氣急敗壞，拉著心腹姑姑隱晦罵道：“冊封太子這么大的事兒，皇上不知會后宮也就罷了，竟連太后那里都沒商量一聲，倒將所有人都瞞得密不透風(fēng)！旨意一下就成定局，我瞧著坤寧宮也不見有多少歡慶氣氛，反而鬧得大家伙午膳都用不好！”

    語氣先是不忿，隨即悲凄，“舅舅已經(jīng)棄藩定居京城，現(xiàn)在皇上又立了小六，我和我的小二在皇上眼里心里，究竟算個什么！”

    她口中的舅舅，指的是康親王。

    心腹姑姑無話可勸，只得往好處說，“娘娘可不能這么想?？涤H王過著富貴親王的舒心日子，享受的是皇上王叔的待遇，可見皇上還是顧念娘娘體面的……”

    淑妃咬著唇不做聲，轉(zhuǎn)眼看向兒子，立時被氣笑了，“虧你還吃得下！”

    她氣得飯都吃不下，她的好兒子倒吃得噴香！

    第277章 來日方長

    “母妃何必動氣？”珥郡王吃相文雅，話也說得慢條斯理，“舅公說好聽點是棄藩，說明白點就是朝廷收藩。同樣是不得已而為之，比起一同回京定居的睿親王，舅公如今的境況已算好的了。姑姑說得不錯，父皇好歹因為您因為兒臣，對舅公頗有優(yōu)待。

    何況川蜀早已不是舅公名下藩地，如今的川蜀大都督姓姜，父皇又將樂平鎮(zhèn)撥給四弟做封邑。別說椒房殿一系，就連母妃不也以為父皇如此抬舉姜家，是想立寵么？現(xiàn)在立的是嫡，該氣的是椒房殿那對母子，母妃有什么值當(dāng)動氣的？”

    橫豎立長立寵立嫡，都立不到他這個皇次子頭上。

    比起占盡本該屬于他的好處的椒房殿，他倒寧愿坤寧宮翻身得勢，死死壓椒房殿一頭。

    這些話心腹姑姑不好說，他卻能說。

    淑妃聞言心氣稍平，神色仍有些猙獰，“我兒說得對，該氣該急的是椒房殿那對母子！最好咱們那位即得寵又得勢的姜貴妃氣得裝不下去賢良，和坤寧宮狗咬狗斗得兩敗俱傷才叫大快人心！可惜德妃那老女人慣愛假裝無欲無求，不然再加上老大那個頗得皇上看重的皇長子，可就有好戲瞧了！”

    德妃諷她裝清高，她則罵德妃愛裝寡欲。

    珥郡王不予置評，只抬眼看向心腹姑姑，“這些話私下說說就罷了，母妃可別露在外頭叫人捉住把柄。姑姑是母妃身邊的得力人兒，合該多寬寬母妃的心才是?！?/br>
    他指責(zé)心腹姑姑不夠盡心盡力，心腹姑姑心里冤枉，面上惶恐。

    淑妃曉得兒子多疑而謹(jǐn)慎，少不得回護(hù)心腹姑姑，“你不用拿話唬她，我心情好壞和她不相干?！?/br>
    能左右她喜怒哀樂的，除了兒子就是皇上。

    珥郡王依舊不予置評，漱口凈手起身告辭，“兒臣還得走一趟萬壽宮，就不多陪母妃了。”

    他剛抬腳，就見宮女掀起門簾報道：“常貴人帶著十一皇子來了。”

    常貴人母子住在德妃宮中，生了十皇子的黃貴人則住在淑妃宮中。

    “這兩個一起有孕一起生子，感情倒是好?！笔珏Z帶輕蔑，又恢復(fù)清高模樣，“讓她自去尋黃貴人做耍，不必過來請安了?！?/br>
    珥郡王腳步微頓，和應(yīng)著是的宮女擦身而過。

    心腹姑姑忙服侍淑妃用膳，閑話道：“常貴人天生媚相，奴婢還當(dāng)宮里要出第二個靜嬪了。哪想常貴人沒福氣，生下十一皇子只得個貴人不說，轉(zhuǎn)頭就被皇上拋到了腦后，再沒侍過寢?！?/br>
    靜嬪宮婢出身，曾在淑妃宮里當(dāng)過差。

    “當(dāng)初要不是我抬舉，靜嬪能爬上龍床生下小三？靜嬪能晉位份，那也是皇上賞給小三的體面?！笔珏幸幌聸]一下舀著湯匙，語氣泛酸，“我抬舉她，是想讓她分椒房殿的寵，她倒好，兒子都生了依舊爛泥扶不上墻！伺寢次數(shù)多又如何？改不了卑賤玩物的本質(zhì)?！?/br>
    心腹姑姑自然附和，“真是辜負(fù)了娘娘一片用心。幸而娘娘沒白費力氣拉攏常貴人，如今看來，那也是個空有美貌的爛泥。”

    主仆倆即看輕靜嬪也看不上常貴人，哪知她們口中的爛泥常貴人，此時正糊在珥郡王身上佯做推拒，“要死啊你！這可是你母妃的宮里頭，還不快放手？”

    “真想我放手，你又何必借口更衣支開下人，由著我一拉就走？”珥郡王將常貴人抵在官房旁的假山中，動作輕浮，語氣輕佻，“幾日不見，心肝兒這是想我了？知道我來，就巴巴地來堵我？”

    曾經(jīng)假侍衛(wèi)假宮女，如今珥郡王常貴人，不改干柴碰烈火的故態(tài)。

    常貴人欲拒還迎，斜睨媚眼似嗔似怪，“哪個想你了？我不過是想你能見見兒子?！?/br>
    珥郡王眉心微皺，很快又松開來。

    兒子變弟弟，平平靜靜過了三年，他早已不怪常貴人擅作主張生下孩子。

    反而生出一股異樣刺激。

    他舒展的眉眼染著別樣激蕩，滿口心肝rou地調(diào)笑不住，“這是還惱我當(dāng)初太狠心？那我可得好好補償、安撫你一番了。”

    二人重新來往的這半年間，沒少拿當(dāng)年一個想生、一個不想生的分歧冷戰(zhàn)當(dāng)趣味說嘴。

    常貴人嘴里罵冤家，仰起頭任珥郡王施為，望著昏暗的假山頂，眼底同樣幽暗一片，“皇上怎么就立了六皇子做太子？要是換成你，我們哪還用這樣偷偷摸摸的……”

    珥郡王聽進(jìn)耳中入不了心，隨口敷衍著，手下動作不停。

    在生母眼皮底下偷女人，偷的還是生父的女人，珥郡王雖深覺得趣，到底不敢太放肆，事后邊系腰帶邊扯下玉佩丟給常貴人，“賞你的。今兒委屈你了，下回再找機會，我好好陪你盡盡興?！?/br>
    常貴人嬌聲謝賞，攏著衣襟鉆出假山，捏著玉佩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和她背道而行的珥郡王全無所覺，避人耳目走出淑妃宮殿，打眼正瞧見尚郡王，“三弟！這是才從靜嬪娘娘那兒來？”

    尚郡王微笑頷首，止步看向珥郡王略顯松散的領(lǐng)口，別有深意地望一眼淑妃宮殿，“瞧二哥這副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可是淑妃娘娘又給二哥賞了伺候的人兒？”

    哥幾個進(jìn)宮為的什么，彼此心照不宣，自然不會揪著對方深問。

    而珥郡王不僅才名在外，更有風(fēng)流之名。

    尚郡王是知道這位二哥的，府里妻妾不少，淑妃賞的美宮婢尤其多。

    珥郡王任他誤會，揚笑道：“三弟也要往萬壽宮去？正好，咱哥兒倆搭個伴?！?/br>
    二人皆有才名，向來聊得上話，結(jié)伴一路同行，即不提毅郡王也不問四皇子。

    被他們刻意回避的四皇子正手搭膝頭，一時握拳一時松開，陰沉著臉色低聲道：“母妃很不必著急。西域邊關(guān)要打仗，就繞不開川蜀這咽喉后方。只要父皇還要用魏家，只要魏家還用得上姜家，咱們就還沒有輸?！?/br>
    至少還沒有輸?shù)脧氐住?/br>
    一時錯過儲君，不代表一世都會錯失太子之位。

    道理姜貴妃都知道，常年得寵得勢早就養(yǎng)大的心，卻怎么也忍不下這口氣。

    滿腹惱恨和郁氣脫口化作壓抑的尖叫，華麗寬袖高揚低落，掃過特意擺在顯眼處的書案，頃刻間砸了滿地筆墨紙硯。

    眼見就快抄完的三百遍靜心經(jīng)毀于一旦。

    她不過是故意拖沓了些，不過是想抄得越慢越能得皇上憐惜，怎么不知不覺間外頭就變了天？

    “一定是太后！一定是太后！”姜貴妃咬牙切齒，死死抓著姜姑姑的手臂尖聲喝道：“立儲這么大的事兒，皇上不和朝臣商量，不和坤寧宮商量，怎么可能不和我說一聲？！一定是太后那老虔婆，我知道她一直看我不順眼，一定是太后拿孝道壓迫皇上立小六為太子！”

    淑妃罵得隱晦，她卻罵得大逆不道。

    四皇子猛地拔高聲調(diào)，“母妃！母妃慎言！”

    “娘娘慎言！”姜姑姑忙跟著苦勸，顧不得手臂生疼，也顧不得犯忌諱，“皇上正當(dāng)盛年，六皇子不過是個剛及冠的毛頭小子，誰熬得過誰且是兩說呢！古往今來，又有多少太子最后真能順利踐祚的？六皇子運氣好是中宮嫡出，說白了這太子是老天賞的，做不做得好能做多久，變數(shù)還多著呢！”

    這些話四皇子不好說，由她來說正正合適。

    姜貴妃恨恨瞇起眼，緊抓姜姑姑手臂的力道又大了幾分，“好！我倒要看看，江南周氏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周家比不過姜家，小六單靠出身運氣，最后能不能做成贏家！”

    說罷到底意氣難平，大袖一揮，又將滿桌動也不曾動過的午膳砸了滿地。

    四皇子垂眼看著地上冒著熱氣的飯菜，借由姜貴妃這一通發(fā)泄，陰沉臉色也好看了些，“母妃，來日方長。您在父皇面前，可不能為了替兒臣出氣叫屈，反倒惹父皇不快才是?！?/br>
    陳太后哪是能罵的？

    別說明著罵，就是私下罵也不行。

    以皇上對陳太后的孝心，忤逆陳太后就是觸皇上的逆鱗。

    姜姑姑聽得連連點頭，越發(fā)苦勸姜貴妃，“殿下說得對，來日方長，往后您更該盡心孝敬太后，用心伺候皇上。六皇子運氣好，殿下的運氣也不差。您只想想，七皇女跟誰最要好？可不就是六皇子妃嗎？”

    再要好也只是姑嫂，七皇女和四皇子可是親兄妹。

    姜貴妃出夠惡氣，聞言很快冷靜下來。

    念淺安能利用她女兒得姑嫂和睦的好名聲，她也能利用女兒往萬壽宮討巧賣好。

    最后是誰利用誰可說不準(zhǔn)。

    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贏家。

    姜貴妃重重長出一口氣，松開姜姑姑的手臂，抬手抿了抿微亂的鬢角，笑容復(fù)又賢良溫婉，“之前魏家官司纏身，我們不得不避嫌。想來以魏大都護(hù)的眼界，也能體諒椒房殿的為難之處。這些天你別的事兒別管，只管多往魏府走動，看看魏家缺什么少什么，幫著打點一二盡盡心?！?/br>
    這會兒幫襯魏家，就是幫襯姜家，更是向皇上表孝心表忠心的好機會。

    四皇子正準(zhǔn)備向魏家示好，重新修補好關(guān)系，本也有此打算，見姜貴妃恢復(fù)以往的冷靜自持便放下心來，起身道：“這湯是父皇專門給母妃定的分例，母妃惱誰，也不能惱父皇。母妃靜靜心用些湯水，兒臣這就去萬壽宮給皇祖母請安?！?/br>
    姜貴妃聽著兒子的貼心話兒，柔婉眉眼泛起獨占圣寵的矜持，卻不急著端起湯盅，眼見門外宮女身形閃現(xiàn)，不由勾出自信的笑容，“可是皇上來了？”

    她不怕皇上看見滿地狼藉，她有的是辦法讓皇上只看得到她的委屈她的好處。

    她等的就是心懷愧疚的皇上來看她。

    早得了交待的宮女低頭入內(nèi)，不敢抬頭，更不敢含糊其辭，“稟娘娘，皇上沒、沒來。皇上回了后宮，徑直去了坤寧宮。”

    姜貴妃先是笑容僵硬，后是神色微怔，下一刻，桌上僅存的湯盅應(yīng)聲摔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