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延卿越發(fā)沒脾氣，按下自己都覺得可笑的醋意，不再多說李菲雪和知土，伸出另一只手哄媳婦兒，“要不要換只手啃？”

    這是默許以身作餌一事了。

    念淺安立即松口抱著親夫的手吹氣，“疼不疼？”

    問完笑得又賊又狗腿，“我可能又餓了?！?/br>
    “得了便宜還賣乖?！背忧淇谙芋w正直，邊道不疼邊虛點(diǎn)媳婦兒的小肚皮，“你餓了，是不是代表小笨兔子餓了？”

    念淺安覺得應(yīng)該是，看著一臉緊張的親夫忍不住噗嗤，“樹恩，我們的對話好傻好無聊哦！”

    楚延卿嘴角上揚(yáng)，認(rèn)真點(diǎn)頭，“初為父母的，肯定都像我們這樣又傻又無聊?！?/br>
    念淺安噗嗤變哈哈，心里甜滋滋，面上哼哼唧唧，“叫宵夜之前，我先喂你吃點(diǎn)水果好不好？”

    她吃剩的水果還擺在炕桌上。

    楚延卿想說媳婦兒別鬧，耳根卻止不住發(fā)熱，慢慢靠過去啞聲應(yīng)著，“好……”

    正殿日日宵夜不斷，外書房因楚延卿人忙事多，也一連幾晚都有宵夜送上。

    這日深夜，孤枕好眠的念淺安夢中驚坐起，撩起床帳揚(yáng)聲問，“外頭怎么了？好吵?！?/br>
    應(yīng)聲而入的是大嬤嬤，“是外書房傳出來的動靜，像是給殿下送宵夜的小太監(jiān)打翻了食盒，小豆青已經(jīng)往前頭查看去了，奴婢沒來得及細(xì)問……”

    話音剛落，隱約可聞的吵鬧聲嘎然而止。

    不是小太監(jiān)打翻食盒，而是知土按耐不住主動跳坑了吧？

    念淺安瞬間清醒了，鉆出床帳爪子一揮，“勞嬤嬤去配殿看看，菲雪jiejie在不在？”

    大嬤嬤頓覺右眼狂跳，去而復(fù)返臉色不太好看，“李良媛不在。聽配殿守門婆子的意思，李良媛早早就歇下了，半道不知怎么的又由知木服侍著從側(cè)門出了內(nèi)院，看方向去的也是外書房。奴婢細(xì)問過，李良媛若真在外書房，至少已經(jīng)逗留了一個時辰。”

    她疑心李菲雪面善心jian，借著正妃有孕趁機(jī)邀寵，語氣比臉色更不好、

    念淺安卻心頭大定，爪子又是一揮，“有瓜子沒？給我來點(diǎn)兒?！?/br>
    大嬤嬤老眼一抽老嘴翕合，覷著一臉八卦狀的念淺安默默咽下勸阻話語，轉(zhuǎn)身打發(fā)小喜鵲去二門聽消息，端著一小碟瓜子回轉(zhuǎn)，靜靜侍立一旁若有所思。

    念淺安邊嗑瓜子邊坐等吃瓜。

    管著外書房事務(wù)的小豆青則邊攏衣襟邊坐等拿人，順著鼻梁看向被知土買通的小太監(jiān)，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嗤笑。

    跪在地上的小太監(jiān)臉色煞白，干瘦身板直打顫。

    跪在屋中的知土亦是臉色煞白，單薄身板猛地一震，看向上首的目光迷惘又慌亂，“良、良媛？怎、怎么是您？”

    身披大氅的李菲雪安坐椅中，垂眸輕道是啊，“怎么是我？我不是早就歇下了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不如你先給我解一解疑問，你說白天做多了針線身上不得勁，讓知木替你的班值夜，自己先回屋睡了，又怎么會衣裳單薄、濃妝艷抹地出現(xiàn)在這里？”

    知土煞白的臉色漲紅一片，眼中迷惘慌亂轉(zhuǎn)瞬被驚懼怨恨代替。

    她從沒想過要害良媛。

    良媛卻使了障眼法等著害她！

    為什么！

    第312章 里應(yīng)外合

    為什么？

    “總不會是為了你所謂的忠心?！崩罘蒲┢鹕黼x座，居高臨下俯視知土，“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也知道，直到此時此刻，你仍覺得自己做這一切是為了我好?！?/br>
    沉寂室內(nèi)，她的聲音顯得越發(fā)輕柔，“我更知道，你會怎么說。無非是忠心為主，不忍看我空負(fù)虛名卻獨(dú)守空閨，勸不了我又做不了我的主兒，只得委曲求全自薦枕席，好替我攏住殿下。攏不住殿下的心，至少要攏住殿下的身，將來有幸生下庶子庶女，也好記在我名下聊以陪伴依靠?！?/br>
    一旦成功，又占著念淺安孕期不便的良機(jī)，知土何愁沒機(jī)會借她的名頭踩著正殿上位？

    真是好的不學(xué)，偏學(xué)李家那一套。

    “家中姨娘借丫鬟籠絡(luò)父親，你看在眼里竟也想以身效仿。”李菲雪目光靜謐，眼底半分起伏也無，“想得倒是很美。但怎么不多想想，難道旁人就一定要照著你的心意走？你哪里是為我，不過是為自己那點(diǎn)子見不得人的心思。覬覦殿下、妄攀高枝，明明齷蹉腌臟，偏要扯著忠心做遮掩?！?/br>
    她聲線清冷，神色更清冷。

    仿佛又變回三年前那個大病初愈的李四姑娘，除了徐氏對誰都不溫不火，連身邊打小親密的大丫鬟，也捂不熱李四姑娘乍然堅(jiān)冷的石頭心。

    后來，原來的大丫鬟各自配人，知木知土被挑中提了等，只覺天上掉餡餅。

    再后來，天長日久近身服侍，知木知土驚喜過后，只剩即敬且畏。

    而李四姑娘做了李姨娘又當(dāng)上李良媛，漸漸愛說愛笑，知木知土原先那份謹(jǐn)小慎微也跟著漸漸轉(zhuǎn)淡。

    忘卻多時的敬畏重新躍上心頭，知土一時恍惚一時閃躲，驚懼剎那蓋過怨恨，不敢再直視李菲雪，只目露哀求地看向知木，“良媛說我居心叵測，我不敢辯解。你我互相扶持同吃同住，難道你也覺得我是個背主小人不成？”

    深深低著頭的知木猛然抬起頭，恨鐵不成鋼之余不無怨憤，“你若是真出自忠心好意，為什么不和我商量？為什么不請示良媛？明知不可為卻自作主張，左不過是仗著良媛在殿下太子妃跟前得臉，想兩頭糊弄好成全自己的算計(jì)！這樣不算背主小人，怎樣才算？！”

    說罷又深深低下頭，吝于多看知土一眼。

    李菲雪依舊不為所動，無情無緒的聲音再次響起，“知木看得明白，你心里其實(shí)不是不明白?？上?，你太高看自己，太輕看殿下，太小看我了。你這種人，我見過，我見得多了?！?/br>
    比如前世的她，比如今生的小李氏，她最清楚人心是如何變大變質(zhì)的。

    知土聽不懂其中深意，臉上凄惶倏忽不見，恨恨指著知木又指向李菲雪，厲聲駭笑，“你們既然認(rèn)定我不忠，半點(diǎn)舊日情分也不肯顧念，倒來費(fèi)盡心思設(shè)局作踐我！”

    “說你自以為是，你還真當(dāng)自己是個人物了?！崩罘蒲┱Z帶譏諷，神色終于有所起伏，“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你心里若沒鬼，我設(shè)不設(shè)局都網(wǎng)不住你。你當(dāng)我是為了你？我是為了太子妃。太子妃的名聲，容不得你玷污。因你背上善妒之名，不值得?！?/br>
    她眉眼溫柔，說罷念淺安溫柔不再，“你有句話說錯了，我還是念舊情的。我給你兩條路選。一，伺候不周致使我害病，送回李家由母親處置發(fā)賣。二，為主分憂自請遠(yuǎn)嫁邊關(guān)將兵，今晚繞過我私下求見殿下，是怕我舍不得你不忍看你受苦。你自己選吧?！?/br>
    知土哪里有得選？

    知木適時而動，上前用力拽起知土，“馳古閣全力籌備軍資，皇上贊馳古是義商是民間表率，人人都稱李掌柜一聲李老爺。你我家人在馳古閣做事，哪個不跟著水漲船高？你只想想你老子娘和兄弟姐妹，他們的命和前程重要，還是你一個人的命和前程重要？”

    看似威脅，實(shí)則暗含勸誡。

    知土死死攥著知木的手臂，止不住手腳發(fā)軟滿面頹敗。

    她無知無覺地被知木架出去，李菲雪若有所覺地轉(zhuǎn)身面向隔間錦簾，半垂著眼道：“驚擾殿下了。多謝殿下屈尊降貴，憑白聽了一場鬧劇?！?/br>
    楚延卿無聲頷首，原本陰郁的面色已然大霽，低沉嗓音微露笑意，“大李氏，你……很好。”

    即是個好下屬，更是個好姐妹。

    他媳婦兒為大李氏著想，大李氏也一心為他媳婦兒打算。

    即便他不在乎，甚至有點(diǎn)歡喜媳婦兒善妒，仍覺得大李氏這般費(fèi)事周全謹(jǐn)守協(xié)議，令他心生敬重。

    楚延卿笑意更濃，“將來，我和太子妃絕不會虧待你們?！?/br>
    他暗指林松。

    李菲雪只當(dāng)聽不懂話外之意，低下眼掩去其中晦澀。

    這邊小豆青接手知土，那邊念淺安磕完瓜子吃完老掉牙的瓜，抹嘴吩咐，“勞嬤嬤再走一趟，去請十然過來?！?/br>
    大嬤嬤若有所悟，留下傳遞消息的小喜鵲，領(lǐng)命而去。

    十然衣發(fā)齊整，規(guī)矩不錯半分，行完禮語氣雖疑惑但坦然，“奴婢來時，正遇上小豆青jiejie領(lǐng)著知土回來，聽說還發(fā)落了個外書房伺候的小太監(jiān)。娘娘突然召見奴婢，可是因?yàn)橹?？奴婢和知土確實(shí)交好，若是知土行事不謹(jǐn)沖撞了外書房，奴婢愿代娘娘問問知土，開解一二。”

    這位倒是個擅用春秋筆法的。

    比眼皮淺心思淺的知土聰明多了。

    念淺安挑眉哦了一聲，不接話自顧道：“早在新婚回門時，殿下就跟我提過，他能選擇要不要通房，你卻不能選擇做不做通房。念在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兒上，我給你兩條路選。一，宮中年節(jié)要放一批適齡宮女，你自請出宮回家。二，響應(yīng)太后號召為東宮爭光，自愿遠(yuǎn)嫁邊關(guān)?！?/br>
    沒有名分的通房，確實(shí)可以放籍另嫁，服侍過皇子的通房對那些想攀關(guān)系的小門戶來說，甚至還挺搶手。

    念淺安不管古代小三制度有多cao蛋，只管負(fù)責(zé)遠(yuǎn)程打野，和李菲雪里應(yīng)外合配合默契。

    十然聞言神色微變，語氣由坦然而苦澀，“奴婢自認(rèn)當(dāng)差盡心從無錯處，不敢也不能選。知土是不是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娘娘因此誤會了奴婢？奴婢敢對天發(fā)誓，無論知土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奴婢一不知情二不曾挑撥慫恿，娘娘若是不信，只管審問知土、百然她們！”

    “知土什么也沒說，我也犯不著大動干戈審這個審那個?！蹦顪\安掩袖偷偷打哈欠，“一次是偶然，兩次是必然。你確實(shí)從未自己作死，老把別人作死是一，壞人多死于話多是二，我勸你給自己留點(diǎn)體面，選條路好聚好散吧？”

    懶得管事歸一碼，腦子進(jìn)水歸另一碼。

    念淺安只認(rèn)懶不認(rèn)蠢，自然不會塌李菲雪的臺，更不會將一作一個準(zhǔn)的十然繼續(xù)留在東宮。

    十然聞言神色又變，由苦澀而惶恐，“奴婢愚鈍，雖對娘娘的話一知半解，卻知道娘娘要發(fā)作做奴婢的，肯這樣費(fèi)口舌已是抬舉奴婢。娘娘厚愛，奴婢不該多嘴。只求娘娘開恩，容奴婢和宮中姐妹好好道過別，再體體面面地出宮?！?/br>
    她不改溫順本分，不失果斷決然地立時選了第一條路，泥首行完大禮卻行退出，回首望一眼正殿，心直往下沉。

    一并告退的大嬤嬤也回首望一眼正殿，心卻直往上飄，“真是常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沒想到我臨到老，不僅挑錯人做殿下的教引宮女，還看走了眼，那兩個是真蠢，這兩個卻是真聰明?！?/br>
    小喜鵲聞言越發(fā)糊涂了，“嬤嬤指的是誰呀？知土jiejie自愿嫁去邊關(guān)是好事兒啊，十然姑娘能提前出宮也是好事兒啊，怎么就成了娘娘無故發(fā)作人呢？”

    她居中傳消息，傳得稀里糊涂，看得半懂不懂。

    大嬤嬤不禁皺起笑紋，輕輕抹去小喜鵲頭上的落雪，“我也是今兒才真正看明白，李良媛和十然一樣，卻又不一樣。李良媛在殿下和娘娘心中的份量，不因良媛名分而是另有情分。往后，你倒是可以多和知木走動。今晚的事兒你不懂不要緊，要緊的是有人能懂?！?/br>
    她一語中的，和十然同屋的百然不顧夜深，找到小豆青跟前自求放籍出宮，千然萬然接管針線房獨(dú)善其身，多的話一句不敢問一句都不敢傳。

    明眼人自然看得明白，知土十然好好兒的突然落得這般“下場”，只怕和承恩公夫人一樣偷雞不成蝕把米。

    因太子妃有孕而人心浮動的東宮，瞬間重歸平靜。

    更有那心思活絡(luò)的左右一掂量，舍出老本豁出前程走四大丫鬟的門路，想要搭知土的順風(fēng)車，隨朝廷分派，緊跟承恩公府的步伐配個軍婚。

    頂著朝廷恩典東宮名頭，想來沒人敢將她們胡亂配人，若是有造化，指不定就能當(dāng)上武官夫人。

    比起在宮里熬油，軍婚不失為一條好出路。

    落雪紛紛的夜里，另有一番不平靜。

    日夜不熄火的大廚房燈光點(diǎn)點(diǎn)，逛完一圈聽了滿耳朵熱鬧的小太監(jiān)咧嘴驚笑，“又叫您老說中了！配殿正殿前后腳出事兒，這下子可算拔光魍魎鬼魅了吧？”

    康德書啜著沾滿醬料的胖手指，心道無論是太子妃還是李良媛，終歸太婦人之仁。

    “主子心軟些也好，不然做奴才的哪有活路？”康德書呵呵笑，啜完手指啜牙花，“你甭管魍魎鬼魅拔沒拔光，只管給我盯牢這些吃食材料。”

    他身前灶臺又雜又亂，全是新近搜羅的調(diào)料香料。

    念淺安準(zhǔn)備的福利剛上路，邊關(guān)就傳來捷報，加碼慶功必須的，于是想蘇不會蘇的咖喱塊火腿腸泡面蘸醬等速食品，一股腦全交給了康德書。

    康德書表面叫苦叫難，背地里研發(fā)得賊樂呵——主子白賞功勞，他就是豁出老命也得接住咯！

    小太監(jiān)如奉綸音，忙不迭應(yīng)是，剛想大拍馬屁，就聽清脆聲響穿透夜色，似遠(yuǎn)還近響徹耳畔，一聲一聲單調(diào)又凄涼。

    小太監(jiān)先愣后抱起手，搓著手臂驚道：“是云板聲兒！”

    康德書亦是一愣，甩著胖手掀起厚重棉簾子，邊豎起耳朵邊默算著數(shù)兒，半晌才輕聲咂巴嘴，“喲，這可是親王薨逝的云板數(shù)兒……”

    久病沉疴的睿親王，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