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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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臨時起意用他。他也確實好用,竟能策反姜姑姑成為最大的變數(shù)。姜氏即滿足了朕的好奇,也沒令朕失望。朕給足方便,卻給不了膽氣。姜氏沒膽子弒夫,有膽子弒父的是小四。 聘孔氏女為小四正妃,是朕給的第一機會。立儲后仍撥樂平為小四封邑,是朕給的第二次機會。授意魏卿告發(fā)姜大都督,是朕給的最后一次機會。小四,太令朕失望了。怪,就怪朕一手養(yǎng)大了椒房殿的心?!?/br> 他不見怒色,只見惋嘆,“姜氏只顧長子,小四只顧自己。一個囿于婦人見識,一個長于婦人之手。他們不顧小七小八,朕不能不顧。弒君謀逆之名,不能落在椒房殿頭上。睿親王叔半生蹉跎,恨朕削藩收兵權(quán),朕,豈是好恨的?” 他留著睿親王舊部不動,等著看睿親王能做什么。 老天不給睿親王機會,他給睿親王世子機會。 仇恨蔽人眼,富貴迷人眼。 人一昏頭,就容易急功近利,自以為占盡天時人和。 “說是破釜沉舟,不如說是豪賭。輸,就輸在命不好,運氣不好?!闭训碌圯p聲嗤笑,“姜氏想母憑子貴,怎么就忘了先有妻憑夫貴。朕能將姜家提到高處,自然也能令姜家跌入塵埃。 姜氏只看得到姜家,怎么就看不見江南周氏?人人都當(dāng)朕防備外戚,刻意打壓周氏。殊不知周氏的能量本就不在京城朝中。周氏的根在江南,有周氏盤踞江南做朕的耳目,朕才能放心江南三省的軍政?!?/br> 這個人人,包括周皇后。 他寵愛姜氏扶持姜家,確實是想打壓周氏,但更是要用周氏。 國庫再充盈,架不住曠日持久的征西伐戰(zhàn)。 地豐物饒的江南,才是足以支撐兵馬的糧草倉錢袋子。 他為長遠計,這一計較,就成了橫亙在帝后之間拔不掉的刺。 昭德帝點到即止,笑意轉(zhuǎn)淡,“魏卿說得對,小四有負圣恩,甚至不配做儲君的磨刀石。前線一場大捷,填進去多少白骨。朕,不容任何人添亂。小七是個好姑娘,小八是個明白孩子,姜氏和小四該感謝小七小八。 否則朕不會費盡心思,許他們死得這樣干脆這樣體面。睿親王府,就不值得朕留情面了。只怕這會兒,李長茂和念栩瑜已領(lǐng)兵圍剿’逆賊’。逆賊罪狀,自有詹事府代朕昭告朝野。念栩琨舉薦的那位曲姓學(xué)士,頗有謀略。 小六看人用人的眼光,還算不差。念栩瑜為官尚可,做人卻差了點火候。同樣眼高手低,念栩瑜和姜氏又不盡相同,留他在東山大營,出不了大錯。念家這一輩無大才,端看念栩琨這個家主如何教養(yǎng)子侄。 魏卿,是個甘做jian臣的忠臣,萬不會做亂世梟雄。劉大家百尺竿頭,還能更進一步。余鳳鳴已是首輔,才干非常。外有魏卿,內(nèi)有劉大家余鳳鳴,朕在或不在,朝堂都亂不了。文人相輕,這三人即便英雄相惜,也不會互相成全,只會互相牽制。 朕當(dāng)初敢用魏卿,就沒指望能做千古流芳、聲譽無瑕的明君。唯愿不辜負父皇期望,奪回失地開疆?dāng)U域,身后褒貶隨史官評斷就是。朕百年后,魏劉余念這幾家能不能用該怎么用,就看小六的本事了。朕不想管,也管不著。” 說罷語氣微滯,笑意盡斂,“朕出繼小十一,有他在一日,康親王府就安穩(wěn)一日。康親王叔膽子小,康親王嫂膽大卻心細??资先允菢菲娇ね蹂暮⒆?,還有小八、小十、小十一、遠赴沙場的老大,朕也不想管了,由小六這個儲君cao心去?!?/br> 是施恩還是施威,他做了初一,十五留給嫡子做。 “朕,自認不負為人君父的責(zé)任,也不負為人夫主的義務(wù)?!闭训碌坜D(zhuǎn)眼看向周皇后,身形忽而緊繃,“這些話,年輕時無從說起,臨到老才能說、才敢說。朕的苦心,不在乎旁人能不能懂。你,愿不愿懂?” 周皇后側(cè)身而坐似聽非聽,美艷桃花眼流光倏忽傾泄,“你說了半天苦心抱負,想不想聽聽我的心愿?我的愿望很簡單?;畹煤没畹镁谩;蛟S哪天還能出宮,還能走出京城。再嘗一口地道桂花釀,再看一眼江南風(fēng)光。如果不能,就學(xué)母后和太妃,養(yǎng)面首聽小戲,只需煩惱日漸衰退的容顏。” 她答非所問,昭德帝也雞同鴨講,“朕吐血那次,你分明很緊張。朕知道,你心里有朕?!?/br> 周皇后嗤嗤笑,不說有也不說沒有,纖指有一下沒一下舀動湯藥,喂到昭德帝嘴邊莞爾挑眉。 昭德帝偏頭避開,透過周皇后望進年少恩愛時光,聲氣飄搖,“周嫦娥,你不是不愿懂,你只是還恨朕。” 他最后看一眼容色不改的妻子,半闔著眼龍嘴緊抿。 周皇后斂笑垂眸,看著疲態(tài)畢露的昭德帝輕聲道:“楚堰,我恨過你,我也愛過你??杀蓢@的是,我最愛的是自己?!?/br> 她手心殘留著藥碗余溫,輕柔蓋上昭德帝雙眼。 昭德帝眼皮一跳:“……朕還沒死?!?/br> 周皇后動作不停:“……哦?!?/br> 既然死不了,就繼續(xù)相看兩厭、糾纏至死吧? 她一蓋到底,順便翻了個極優(yōu)雅極瀲滟的白眼。 昭德帝彈坐而起,牢牢抓住周皇后的手似怒似笑,中氣十足嘶聲低吼,“周嫦娥!朕說了,朕還沒死!” 朕還沒死,快扶朕起來,朕還能再活五百年! 念淺安心里補完,嘴里補刀,“父皇好老不正經(jīng)哦!” 后頭說的都是啥喲,簡直蘇掉她一層皮! 大豬蹄子燉的心靈雞湯又老又濃,喝起來忒酸臭! 神色變來變?nèi)サ某忧湮孀∠眿D兒的嘴,彎腰低頭咬耳朵,“噓!就會編排父皇。你怎么不說母后不正經(jīng)?” 呵,直男。 周皇后的志向多遠大?。?/br> 念淺安邊嫌棄親夫邊怒贊周皇后,一時偷聽一時爽,一直偷聽一直爽。 皇上扯完犢子撈回本,真心翻手云覆手雨,玩的一手好人盡其用,推翻舊格局建立新格局,偏事不做絕多留一線,何止撈回本,連儲君將來的立足之本都順手搭好地基了。 果然只有壞人才會死于話多。 皇上話這么多都不帶大喘氣的,不愧是個好皇上好父皇。 雖然不是好夫君,但是個好大豬蹄子。 她正在高級黑的邊緣瘋狂試探,忽覺腳尖一瞬懸空,眨眼間已被親夫半抱著火速彈開,剛遠離隔斷里外的格柵站定,周皇后已轉(zhuǎn)出里間,一手搭著周姑姑,一手沖她招了招。 “看你這樣,就知道你沒什么大事兒。”周皇后只動嘴和眼,先嫌念淺安妝發(fā)微亂略臟,后嫌念淺安身綁破布略丑,相當(dāng)吝嗇于動手摸,上下一打量勉強點點頭,“既然你在,就去東偏殿看看小七。姜氏和小四這一去,她心里只怕不好受。” 對著兒媳尚算好臉,對上兒子就沒好臉了,“滿身血污腥氣,你也不怕熏壞安安?先去換件衣裳洗洗手臉,完了隨我進去,你父皇有話交待你?!?/br> 周姑姑忙服侍楚延卿更衣凈面。 劉嬤嬤忙撇下太醫(yī)們抬腳領(lǐng)路,邊往東偏殿走邊指了指西偏殿,“方才有御前侍衛(wèi)去了東偏殿,領(lǐng)著八皇子進了西偏殿,想來是讓八皇子見姜貴妃、樂平郡王最后一面遺容……” 念淺安一臉“爽完是該出力了”的英勇表情,跨進東偏殿一看,果然不見八皇子,只見七皇女、九皇女。 屋內(nèi)連個多余的宮人也沒有。 唯有七皇女的大宮女,九皇女的奶嬤嬤。 風(fēng)波過后,做奴婢的往往比做主子的憂慮得多。 劉文圳是皇上身邊第一人,忘記誰也不該忘記七皇女九皇女。 不撥人進屋伺候,似乎已經(jīng)足夠表明養(yǎng)心殿之亂另有貓膩。 現(xiàn)在,太子妃親自來了。 大宮女奶嬤嬤莫名松了口氣,驚懼稍減惶恐更盛,忙迎上前蹲身福禮。 七皇女坐著沒動,絞著手指緊咬下唇,眼眶通紅眼底滿是水光,色厲內(nèi)荏地瞪向念淺安,“我跟你發(fā)過誓,絕不再在人前掉一滴淚。你要是特意來看我的,就說些好聽話別像以往似的光會氣我?!?/br> 一開口咬破的嘴唇就沁出血珠,偽裝的堅強卻更真了幾分,“我不需要你安慰。八弟說,母妃和四哥救駕有功、死得其所。父皇還躺著起不來身,我們做兒女的,幫不了忙就更不能給長輩丟臉?!?/br> 她強忍哭腔,九皇女見著念淺安再關(guān)不住淚水,邊拿小rou手去暖七皇女絞得發(fā)白僵硬的指節(jié),邊小聲啜泣,“七jiejie別怕,六嫂嫂來了。我也死了母妃,有我陪著七jiejie?!?/br> 總覺得話不順耳的七皇女:“……謝謝你?” 慧嬪戴罪而死,憑什么和她母妃比? 出力未遂并且英勇未遂的念淺安也:“……請二位原地成親?!?/br> 別人是長兄如父,七皇女是幼弟如父,還養(yǎng)出個護姐狂魔,姜貴妃將來的墳頭指定能冒青煙。 她深深懷疑欽天監(jiān)干的是假活,哪個算出年初一諸事皆宜的? 能不能讓她見個正常人干件正經(jīng)事! 然后就見九皇女破涕為笑,“六嫂嫂好笨,姑娘家和姑娘家不能成親?!?/br> 接著就聽七皇女哭腔跑調(diào),“說起成親,大綠葉來請八弟時,說他親事已定。他的語氣神色,好像以前的我。那會兒我正眼瞎。大綠葉呢?難道他心明眼亮,肖想過我?” 這什么不合時宜的洞察力! 念淺安一臉“喪妣少女請自重”的檸檬表情,“沒有難道。所有綠葉都愛我什么的,聽起來就好蠢。請別犯蠢,請別輕看大綠葉?!?/br> 她承大綠葉的情,果斷幫大綠葉遮掩。 舊情如浮云,還是各自安好吧。 七皇女噎得淚意變惱意,“你又氣我!我名下出去的人,我自然不會輕看!” 惱完整個跑偏,立即和念淺安互懟。 第323章 少不正經(jīng) 年華正好的小姑娘,不管是傷懷還是羞惱斗氣,依舊掩不住嬌脆聲線里的天然活力。 原本壓抑的東偏殿,氣氛因你來我往的斗嘴而變得輕快。 大宮女和奶嬤嬤對視一眼,各有默契地低下頭去:就算今日之事真的另有貓膩,也只能任它爛在心里。不能深想,更不能深究。只要太子妃還跟小主子好就夠了。有時候?qū)m里的事,能清楚不了糊涂了,或許對誰都好。 二人神色恢復(fù)如常,停在門外止步不前的八皇子,卻是神色晦澀。 他能拿話穩(wěn)住七姐,穩(wěn)不住自己盤旋腦中的驚疑。 養(yǎng)心殿亂起來時,上有父皇皇祖母母后公主,下有靖國公閣老御前侍衛(wèi),更有一撥撥禁軍,怎么偏偏要靠母妃四哥救駕,怎么偏偏死的是母妃四哥? 他被請進西偏殿時,明堂一頭停著母妃四哥一頭站著靖國公閣老,余首輔等閣老們對他態(tài)度如舊,唯有靖國公稍有不同,孔武有力的大手按上他的肩,像小時候父皇對他那樣輕輕拍了拍。 這舉動,莫名令他心頭發(fā)酸發(fā)澀。 自他搬進皇子所后,除卻請安,很少去椒房殿很少見四哥。 他更喜歡和才名在外的二哥、三哥談文論道、品評書畫。 后來二哥被貶三哥受罰,他幾乎將所有的時間精力都用在工部觀政上。 他不明白,母妃和四哥為什么會死。 可他又有點明白,母妃和四哥為什么會死。 世上事宮中事,終歸有因才有果。 今天的事,是非黑白已有定論。 他和七姐還活著。 活著,就要對得起父皇的愛護和期望。 八皇子深深長出一口濁氣,如往日遇見煩心事一般默默背誦心儀文章,心慢慢沉靜神色漸漸暢達,才低聲對守在門外的劉嬤嬤道:“既然太子妃在,我就不進去了。勞嬤嬤回頭告訴七jiejie一聲,內(nèi)閣幾位老大人正商議母妃和四哥的喪儀,我就在一旁聽著?!?/br> 他折身重回西偏殿。 養(yǎng)心殿內(nèi)外井然有序地清理血污搬運尸首,宮人各司其位,有小黃門將消息一層層遞進來:乾清宮太和殿先后解除禁衛(wèi),被關(guān)了半天的文武百官掛心龍體,正組隊前來求見圣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