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打空，整個人摔了下去，爬起來，繼續(xù)打。

    力道失控，反被沙袋撞倒，爬起來，再繼續(xù)打。

    像是跟那個沙袋有血海深仇，不管摔倒多少次，摔得多痛，最后都會咬著牙站起來繼續(xù)打。

    樓梯口，之前說去找館長敘舊的賀隼一直靜靜站在樓梯口，聽著上面的動靜，微微低著頭，大半張臉掩在陰影之中，什么都看不清。

    *

    直到傍晚，梁韞才跟著賀隼離開武道館。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全黑。梁韞靠在座椅上睡著了。

    賀隼沒叫她，默默解開安全帶下車，繞到副駕駛這邊，彎著腰，將蓋在她身上的外套往上蓋了蓋，而后和著外套小心翼翼把她抱下車。

    梁韞在武道館梁韞把自己折騰得筋疲力盡，后面又洗了個熱水澡，現(xiàn)在睡得很沉，一點沒有轉(zhuǎn)醒的跡象。

    *

    回到家。

    賀隼單腿跪坐到床邊，輕手輕腳將她放到床上，幫她脫了衣服，拉過被子蓋好。之后起身去了浴室。

    沒一會兒，賀隼手里拿著兩塊熱毛巾回來，再把屋里的空調(diào)調(diào)高幾度。

    放下空調(diào)遙控后，賀隼拿著熱毛巾坐在床邊，將被子撩開一小半，露出右胳膊和右腿，將還有有些燙的熱毛巾裹住她的胳膊和腿。

    胳膊上還好，沒有什么淤青，只是手指關(guān)節(jié)有些發(fā)紅破皮，破皮的地方之前已經(jīng)處理過了。但是腿上到處是青青紫紫，尤其是膝蓋，幾乎沒有一塊好rou。

    賀隼眉間緊鎖，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嗯~”感覺到胳膊和腿上叫人覺得舒服的溫度，梁韞在夢中輕哼了一聲，眼睫輕輕一顫，似是要醒來，不過頭一偏，又睡了過去。

    賀隼就坐在旁邊靜靜看著她，等毛巾有些涼了，就小心拿下來又進(jìn)了浴室。

    再是左胳膊和左腿。

    一遍結(jié)束，又耐心地再熱敷一遍。

    因為有人在動她，梁韞也睡得并不安穩(wěn)，感覺很困很困，醒不過來又睡不沉。

    半夢半醒中，梁韞做了個夢。

    夢里她回到了鄉(xiāng)下的那個小院子里。

    那時候她好像五六歲，小若比她小八個月。她剛被婆婆接回來。

    因為擔(dān)心她一個人睡一個房間害怕，婆婆就把放在一樓的涼床搬到自己睡覺的房間，鋪上被褥給她睡。

    她來之前，小若都是跟婆婆一起睡。那天，小若拉著她的手說，“jiejie，我以后跟你一起睡好嗎？”

    小若那時候小小的，比她矮半個頭，留著男孩子的短發(fā)，頭發(fā)又順又滑，她一轉(zhuǎn)頭就看到她頭頂那個發(fā)旋，格外可愛。

    有天晚上，天氣有些悶熱，沒有電風(fēng)扇，她睡得很是不安穩(wěn)。翻來覆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個翻身，面前一空，摔下了床，雖不疼還是嚇得哭著醒了過來。

    聽到哭聲，婆婆趕緊開了燈，從對面的床上下來。

    等開燈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她整個人是壓在小若身上，小小的她趴在地上不哭不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睡在外側(cè)的小若擠下了床，也忘了被婆婆抱起來放在懷里哄的時候婆婆說了什么，唯獨小若被她壓在地上不哭不鬧的樣子一直停留在她的記憶里。

    明明被擠下床，又摔又被壓，最疼的人是她，可是她竟然一點沒哭，大大的眼睛看向她都是擔(dān)心，就像是生怕自己一哭會嚇到她。

    或許從那個晚上開始，她跟小若之間的關(guān)系就已經(jīng)注定。她雖然是jiejie，可是被照顧得最多的人卻是她。

    梁韞緩緩睜開眼，眼睛里蘊(yùn)滿溫?zé)岬臏I，視線里一片模糊。輕輕一眨，眼淚順著眼角滾落，跌進(jìn)枕頭里，留下一朵深色。

    環(huán)顧四周，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

    這一刻，她卻討厭極了自己一個人。

    梁韞起身下床，發(fā)現(xiàn)衣服已經(jīng)被換過，神情淡淡，并沒有太大反應(yīng)。

    從房間出來，見一樓沒有人，梁韞徑直上樓。

    *

    她推門進(jìn)去的時候，賀隼剛洗完澡，正拿著一塊干毛巾擦著頭發(fā)從浴室里出來。

    見到她，賀隼微怔一秒，停下手里的動作，看她神情有些不對勁，朝她走過去，“怎么了？”

    梁韞什么都沒說，眼簾低垂，走到他跟前，稍一停頓后，伸手傾身抱住了他。

    她突然渴望他的擁抱。

    當(dāng)他回應(yīng)，將她擁進(jìn)懷里的時候，她的心口被撐得滿滿，像是等這個擁抱等了許久。梁韞不由長舒一口氣。

    “怎么醒了？”他問。

    “夢到小若跟婆婆了?！?/br>
    賀隼半晌沒有接話，松開她，抱起她將她放到床上。

    她剛剛走路姿勢有些奇怪。

    躺在滿是他的味道的床上，梁韞整個人不由放松下來，看他坐在床邊，挪了挪，拍拍前面空出來的位置。

    賀隼看了她一會兒，掀開被子躺進(jìn)去，躺下的時候順手從她頸后伸過去攬住她的肩，抱著她，讓她枕在自己胸口。

    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距離，叫梁韞心跳不自主地快了一分，可是比起緊張，貪念更多，她盡量放松地趴在他胸口。

    他靠在床頭，手輕撫著她的頭發(fā)，什么都沒多問，只是靜靜抱著她。

    這般安寧，反而叫她有了傾訴的欲望。

    “我以前最喜歡折騰小若的頭發(fā)?！?/br>
    撥弄著她頭發(fā)的手微微一頓，“嗯?！?/br>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向他說起往事。

    “小若的發(fā)質(zhì)從小就很好。她小時候留著男孩子的短發(fā)。有時候婆婆早上忙不過來的時候，我就幫她扎頭發(fā)。因為頭發(fā)短，就只能扎個沖天揪，超級可愛?！毕氲叫∪粜r候扎沖天揪的樣子，梁韞臉上不禁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

    第一次聽她用“超級”這個詞，足以見得這個人在她心里的地位。

    賀隼沒著急接話。

    她又?jǐn)鄶嗬m(xù)續(xù)說了些她跟小若之間發(fā)生的趣事。

    “那婆婆呢？”賀隼問了一句。

    “婆婆……婆婆對我很好很好。mama出事之后，婆婆就把我接了回去。雖然我不是她的親孫女，可是她對我跟小若一樣好，甚至有時候?qū)ξ冶葘π∪舾谩！?/br>
    說著，梁韞忽而動了動，稍微抬頭看著他，“婆婆是個很溫柔的人，長這么大我就見她發(fā)過一次脾氣?！?/br>
    賀隼垂眼看她，等著她的下文。

    “mama是出車禍走的，對方賠了一筆錢。婆婆幫我保管著。你知道嗎，當(dāng)時好多人都說婆婆會偷偷把錢用掉，然后就把我送去孤兒院。最開始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婆婆不要我，把我送去孤兒院。我覺得去了孤兒院就是所有人都不要我了，沒有人要我了?！?/br>
    賀隼面色凝重，收了收手臂，將她抱得更緊。

    “后來小若的一個表舅舅來家里，說想把我接到他家，他收養(yǎng)我。那天那個表舅舅是上午來的家里，中午婆婆留他吃午飯。我忘了我當(dāng)時聽到他說要接我走，我是什么感覺了，我就記得那天我吃飯吃得很慢很慢，所有人都吃完了，只有我一個人在吃?！?/br>
    “那個表舅舅一直說，一直說，后來不知道說了什么，婆婆突然走到桌子邊端起一盤菜就朝著那個人扔了過去，讓他滾。說她會把我撫養(yǎng)長大，讓他別打那些錢的主意，那些錢是要留給我念大學(xué)的。”

    “我從來沒有見過婆婆發(fā)那么大的脾氣。那盤菜扔到墻上，盤子碎了，菜湯順著墻往下流。那墻上的印記應(yīng)該現(xiàn)在都還在?！?/br>
    “后來我長大了些，聽別人說才知道那個表舅舅嗜賭成性，跟家里早就斷了來往。說像那種人，把我?guī)ё?，說不定轉(zhuǎn)手就找個人家?guī)兹f錢把我賣了?！?/br>
    賀隼忍不住低頭吻了吻她的發(fā)。

    他從未奢望過這個世界有多美好，可是當(dāng)這些不美好落到她身上之后，他只覺得惶恐后怕。

    心里很慌，明明她現(xiàn)在好好地躺在自己懷里，還是覺得什么都抓不住，只想把她抱得更緊，更緊。

    他往下躺了躺，“梁韞？”忍不住叫了她一聲，手放到她面前。

    “嗯？”

    明知這現(xiàn)在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但是只有聽到她的回應(yīng)，感受到她溫?zé)岬暮粑?，他才稍稍放松下來?/br>
    后面她又說了很多她跟婆婆還有小若的事情，都是小事情，卻溫馨快樂。

    他安靜地聽。

    聽她說起自己的過去，他慢慢理解了曾經(jīng)她讓他不太理解的所作所為。隨之而來的，是想對她更好，更好。

    “你說我運(yùn)氣怎么這么好，能遇到婆婆跟小若這么好的人……”漸漸的，她的聲音里染上了倦意，最后實在撐不住了才停下。

    她瞇著眼趴在他胸口，輕輕呢喃他的名字，“……不要走?！?/br>
    他的心尖都跟著這三個字輕顫，長嘆一口氣，“好。我不會走，我會一直守著你?！?/br>
    得了他的承諾，梁韞安心沉沉睡去。

    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賀隼牽起她的手吻了吻，眼眸一片深色。

    當(dāng)初選擇讀警校，是因為有個人跟他說，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人去做，如果像他們這種家庭的人都不敢去做，那么其他人就只能拿命去做。

    可是后來，跟他說這句話的人也沒能保住自己的命。

    所有所謂信仰隨之而去。

    可是現(xiàn)在，他忽然又找到了活著的意義。

    只是所有拯救世界的英雄夢退去，夢的中央只剩下一個人的身影，想要為她遮風(fēng)擋雨，在所不惜。

    第40章

    城郊工業(yè)園區(qū)。

    “我們來這兒干什么？”吳茱萸看著車窗外的一排排廠房，問駕駛座上的梁韞。

    今天她是受人所托，約她出來逛街散心的。

    說起這個拜托她的人，也是相當(dāng)出乎意料了。今天早上她接到賀隼的電話，驚得差點把手機(jī)都給摔了。賀大佬放話了，說今天全部他買單。她還想著趁機(jī)讓賀隼出次血呢，卻不想連商場門都沒摸到就被梁韞拉到這地方來了。

    梁韞解開安全帶，從后座拎過自己的包，“來找個人。”說著打開車門下去。

    吳茱萸一頭霧水，她能有什么認(rèn)識的人住在這里？

    突然靈光一現(xiàn)，吳茱萸想到了一個人，心里一跳，看她已經(jīng)下了車，趕緊跟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