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段無虞無奈,只好舔著臉央求:“婉婉,過來坐吧。你在我身邊,我才能贏阿九?!?/br> 康王妃嗔他一眼,說道:“你何時贏過九弟了?請一尊活佛坐在你身側(cè)也是無用。再說,我得去陪花朝公主?!?/br> “陶國那位公主又來了?”段無虞瞭了一眼段無錯,轉(zhuǎn)而去看陰沉沉的天色。 段無錯臉上沒什么表情,讓人猜不透他對青雁的態(tài)度。 待康王妃出去,兄弟二人繼續(xù)下棋,又落幾子之后,段無虞忽然又琢磨起段無錯的那句——“以渡世間生靈為責,以超陰間死靈為任”。 佛家是這么說話的嗎?怎沒聽禿頭大和尚們念過這樣的句子? 他說:“是你做的便罷了。若不是你做的,當心旁人陷害。這京里,沒那么太平。” 段無錯眼尾勾著一抹極為淺淡的笑意,道:“不太平的何止是京都,只要有生靈,這天下就沒有太平?!?/br> 段無錯又落下一顆白子,道一句“量尺寸去”,起身緩步往外走。 “哎,這棋……”段無虞低頭看棋盤,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輸了。 他年少時癡迷棋局,以當棋王為志。沾沾自喜無敵手后,拉著段無錯下了一盤棋,輸?shù)脩K不忍睹。他不信邪,又拉著旁的兄弟下棋。誰也沒虛讓他,皇室九兄弟,他竟輸了七盤。唯一贏的那一盤對手是當今圣上,當時的太子,惹得圣上氣得兩天不肯吃飯,捶足頓胸,罵他不懂事不謙讓…… 段無錯到了暖閣,還沒進去,就聽見了青雁嘰嘰喳喳的聲音。 他勾了唇角,推門進去。 青雁正拉著兩位裁娘教她如何量尺寸,聽見聲音,她回過頭去,沖段無錯甜甜地笑。她晃動手里的軟尺,仰著小下巴,用帶著絲嬌蠻的口吻說:“本公主要親自給你量尺寸,才不準旁人碰你身子。哼……” 話尾,是極淺極淺的一聲輕哼。 暖閣內(nèi)的裁娘和婢女都低下頭。 娶妻娶賢,善妒位于七出之列。沒有哪個男人想娶一個善妒的妻子。青雁等著段無錯的勃然大怒。 然而…… 段無錯微微笑著,漫不經(jīng)心地“哦”了一聲,抬起手臂,笑眼望著她。 青雁怔住。這……怎么又跟設(shè)想的不太一樣? 她將失望壓在心里,握著軟尺走到段無錯身后,點著腳尖去量他的肩寬。軟尺在她手里一點點拉長,貼著他的肩。 然后繞到段無錯的身前,讓他張開手臂,去量他的臂長。軟尺打了褶,她用指尖壓平,隔著一層僧衣,輕輕滑過他的手臂。指腹停在他的手腕,怦怦,她幾乎將他的脈搏當成了她緊張的心跳。 然后是腰圍。 青雁垂眼,故意當著段無錯的面,將衣襟往一側(cè)抻了抻,露出鎖骨處一片雪白。然后矮下身子,腰細臀提。她捏著軟尺繞過段無錯的后腰。抬手間,露出半截纖細的皓腕,若有似無地貼著段無錯的腰側(cè)。 裁娘偷偷看了一眼這樣的場景,趕忙紅著臉低下頭,再不敢亂看。 青雁在段無錯面前慢慢抬起頭,微蜷的長眼睫顫了顫,輕柔地眨了下眼睛,眼波流轉(zhuǎn),柔色旖卷。 “量好了?”段無錯垂眼看她。 她捏著尺子,仰頭癡癡望他,恬不知恥地故意細著嗓子:“瞧見九郎心生歡喜,六神無主失了魂兒般,竟忘了還要量什么……” “唔。”段無錯微瞇了眼,略微沉吟,繼而眼尾勾出幾分和煦的溫柔。他說:“無妨。貧僧教公主?!?/br> 他握著青雁的小臂,將矮身的她拉起。青雁腳步一個不穩(wěn)踉蹌了一下,險些撞在段無錯堅硬的胸膛。她慌忙抬手,指尖抵在段無錯的胸膛。手里的軟尺還未落地,被段無錯拾起。他指腹捻著軟尺,目光一直落在青雁的眼睛上。 他說:“投桃報李,貧僧亦當親力親為給公主量身?!?/br> 他握著青雁的肩膀,將她纖細嬌小的身子轉(zhuǎn)過去,軟尺搭在她的肩。 “先是肩長?!?/br> 他念了個數(shù)字,裁娘記下。 他又將青雁的身子轉(zhuǎn)過來,慢條斯理地將軟尺穿過她的腋下。青雁僵僵感受著磕在后腰的軟尺隔著衣料一點點上移,帶來酥麻。 “然后是胸圍。” 作者有話要說: 青雁:如何讓一個人討厭我?這真是太難了! 第16章 段無錯捏著軟尺兩端,扯了一下,青雁的腳尖兒不由往前挪了一點點,兩個人的距離又稍微拉近一些。 軟尺搭在青雁的胸前,兩端交疊,被段無錯捏在一起,繼而軟尺摩挲衣料緩緩收攏,收攏到最后,他捏著軟尺的指背貼在她的胸前。 他垂著眼,目光落在軟尺上,神態(tài)從容而專注。 而青雁懵在那里,雙頰悄悄攀上緋紅。她望著他,心里怦怦跳著,甚是害怕他的指背竊聽了她慌亂的心跳。 段無錯忽然抬眼。 四目相對的剎那,青雁像人贓并獲的小賊,無所遁形。 段無錯念出尺寸,裁娘驚訝地偷偷掃一眼青雁的身段,趕忙記下。 段無錯的聲音像是慢了半拍才飄進青雁的耳朵,她遲鈍地轉(zhuǎn)了眼眸,僵僵避開他的視線。 “然后是腰圍?!?/br> 段無錯捏著軟尺的手略一松,青雁被綁縛的心也跟著一松,她這才悄悄舒了口氣,找到自己的氣息。 后背的軟尺貼著蝴蝶骨向下滑,像一只若即若離的手。 段無錯已彎下腰,將軟尺圍緊她的細腰,報出尺寸。 “然后是臀圍?!?/br> 青雁像是才找到自己的三魂七魄,慌亂地向后退了一步,那柔軟的尺子臥在他手里,就是索命牢籠。她唯恐避之不及,急聲快語:“本宮有的是綾羅華服,用不著裁新衣!” “是嗎?”段無錯的聲音懶洋洋的,尾音長而漸消。 他的目光一寸寸下移,不帶一絲唐突冒犯,就著這一身僧衣,何其干凈尋常。 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許是久別故土?!?/br> 青雁一驚,脊背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是說她身上的衣裳不合身嗎?他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不會的!雖然此番和親所帶衣物都是陶國皇室按照花朝公主的尺寸來裁,可她與花朝公主的身量本就差不太多。那一點點的細微之處,有那么容易被窺探出來嗎? 青雁心中慌亂,表面上強撐著鎮(zhèn)定,趾高氣昂地輕哼,帶著傲慢地說:“本公主也想不到泱泱羿國的湯飯如此難以下咽!” 段無錯沉靜的眸子閃過一絲訝然,掃過面前青雁身段的婀娜有致,頗有深意地說:“看來羿國食物唯木瓜得公主青睞?!?/br> “什么木瓜?我沒吃到,好吃嗎?”青雁懵懂望著他。 段無錯沒再接話,在青雁面前蹲下來,青色的僧衣拂地,繼續(xù)為她量臀圍。 青雁想逃,可是她不得不忍下來。她在心里告訴自己,現(xiàn)在在扮演一個癡情于湛王死纏爛打的刁蠻公主,此時不能躲,而是應(yīng)當歡喜。 可到底是裝出來的,非真心。她袖子里的小手緊張地攥成拳,修圓的指甲使勁兒摳著手心。層疊裙擺下的繡花鞋里,白凈圓潤的腳趾蜷起來,像蹼一樣使勁兒扒著地面,恨不得把自己雙腿釘在地上。不能腿軟,也不能逃。 她硬著頭皮,僵僵由著段無錯又為她量過其他尺寸,終于見他直起身,收了軟尺。青雁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氣,似終于出獄的囚徒。 “既然量完了,本公主可得回去找王妃吃茶去!” 她經(jīng)過段無錯身邊,他喊住她,聲音入耳,讓她略紅的耳朵尖微微發(fā)麻。 “公主?!倍螣o錯向后退了一步,懶懶靠著身后的長案。 青雁鼓起勇氣回過頭去,段無錯輕笑一聲,他站直,重新張開雙臂,軟尺掛在他修長的指間,垂下來,尾端輕輕晃著。他問:“公主是不是忘了事情?” 青雁怔了怔,頓時想明白,剛剛分明是她要給他量尺寸。她學著段無錯的腔調(diào),長長拉著尾音“哦”了一聲,扯來他指間的軟尺,強撐鎮(zhèn)定地繼續(xù)為他量身。 最后量完,她踮起腳尖,將軟尺繞過段無錯的頭,掛在他的胸前。然后也不說話,轉(zhuǎn)身疾步往外走。 暖閣里的婢女和裁娘眼含深意地望了一眼青雁的背影,又立刻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收回視線。 青雁步履輕盈地離開,到了沒人的地方,腳步慢下來。落后幾步的聞溪快走上前,不動聲色地扶了她一把。 青雁歪頭,又疲憊又委屈地對聞溪哼唧了一聲,像是討糖吃的小孩子。聞溪無奈,連訓(xùn)斥她剛剛表現(xiàn)不好的話都沒說,反而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做得很好,不要怕?!?/br> 青雁立刻彎著眼睛笑起來,剛要說話,天際響起一道炸雷。緊接著,悶雷聲滾滾而來。 “要下大雨?!甭勏馈?/br> “那太好了呀!” 下了雨,她就有借口留宿一晚。這樣,明日就不用再找借口過來。這樣,她“合理”的死纏爛打就變得更惹眼些。 青雁來做客,康王妃一直將她請至湘瀾閣招待。青雁和聞溪快步往湘瀾閣跑,迎面遇見康王妃派來送傘的婢女。她剛剛跑回去,傾盆的大雨立刻灑落下來。 康王妃放下昭未,快步迎至門口,和善地關(guān)切:“還好沒淋了雨?!?/br> 青雁眸子骨碌碌轉(zhuǎn)了轉(zhuǎn),沮喪嘆氣:“可惜哦,這雨不知道能下到什么時候,回別宮的時候定然要淋雨。真是惹人厭!” 康王妃果然說:“這樣的天氣便別回去了。王府雖小,倒不缺招待公主安歇的客房。” “那怎么好意思呀!”青雁瞪圓了杏眼。 “你若是淋著雨回去,才是打我的臉,不肯與我交好?!笨低蹂鷾芈暭氄Z。 角落里關(guān)窗的侍女投來一個鄙夷的目光,恰巧被青雁看在眼里,她才不覺得冒犯,反而因為正中下懷而高興,臉上的嬌憨跟著更濃了幾分。 她翹著嘴角,開心地挽起康王妃的手腕,軟軟地說:“王妃真好!阿蕪好喜歡王妃!” 青雁同王妃和小世子一起用了晚膳,然后去客房安歇。 關(guān)上房門,她快步跑到窗前,打開一個方方正正的瓷盒。頓時,一股濃郁的酒味兒飄出來。瓷盒里裝著酒味兒最濃的女兒紅,酒里泡著一個針腳極差的香囊。 她將香囊撈出來,使勁兒去擰上面的酒水。 “明兒個早上可一定要干透?!鼻嘌銓⑾隳曳旁跓襞?,取下燈罩,讓燭火來烘烤。 聞溪走過來,在她對面坐下,打量了一會兒青雁的神色,才開口:“青雁,會不會覺得委屈或者難堪?” “嗯?”青雁反復(fù)翻著香囊沒怎么聽聞溪的話。 聞溪拉住青雁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你這輩子只能做公主的影子,不管嫁給誰,都要想方設(shè)法惹其厭惡,縮身在角落降低存在感。沒有郎情妾意舉案齊眉,只能青燈苦茶孤苦一生。” “有命有吃的就好了呀。誰要什么郎情妾意。郎心就是狼心,還不如狗肺吶!天下男子都是沒心沒肺的騙子和混蛋,誰稀罕嘛。”青雁語氣輕快,她“咦”了一聲,眨著眼睛問:“聞溪jiejie,羿國京都的木瓜有什么稀奇?你明兒個給我做木瓜湯好不好?” 聞溪望著青雁浸著一層甜甜荔汁的澄澈眸子,一口氣沒喘上來,她甩開青雁的手,懶得再理她。她真是腦子進了水,才去擔心青雁難過傷心。認識半年,她從來都是燦爛笑著,好似永遠不會傷心。 “小小年紀,竟像是受了情傷似的!”聞溪隨口說。 青雁不接話。她眸光無辜,笑得簡單而純粹,亦像個懵懂無知的孩童。 她的心很軟,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她的心也很硬,不動情腸不傷心,天下男人都是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