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翌日。 青雁醒來,連鞋子也沒穿,赤著腳跑到桌前去看那個香囊。香囊已經(jīng)干透,那股子酒味兒卻完全沒消。 “湛王不喜歡女子過于主動。” “湛王不喜歡酒?!?/br> “湛王不喜歡貓。” ——淑妃說的話,青雁都記著哩。 梳洗過后,青雁招來院子里的婢女,去問段無錯的所在。婢女規(guī)矩答話,轉(zhuǎn)身之后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康王愛棋,段無錯住在府里時,他每日早上都要拉著段無錯到薔莉園下棋。 青雁收起香囊,帶著聞溪往薔莉園去。去的路上,聽見了園子里灑掃婢女的議論。 “這個花朝公主可真是不要臉,這婚事還沒個準兒,就恨不得黏在湛王身邊。” “對呀,昨兒個更是恬不知恥說什么……本公主要親自給你量尺寸,才不準旁人碰你身子……”婢女掐著腰學(xué)著青雁昨日的腔調(diào)。 “哎呦喂,當(dāng)時你們不在,不知道她那個扭捏不要臉的德行!” 惹來旁邊幾個婢女一陣笑聲。 “她這是被湛王美色迷了眼,不知湛王有多無情。嘖,她就鬧吧。湛王哪里會忍著她?左右不過給陶國點臉面。就算真的嫁給了湛王,等陶國的和親隊伍離開,還不是一個遭人嫌惡扔到一邊的凄慘命……” 青雁唇角翹得高高,心里歡喜怎么也藏不住。她攥著手里的香囊,開心得想要哼小曲。她也沒避開那幾個婢女,大搖大擺地往前走。幾個婢女倒是齊齊跪地,嚇得一身冷汗。 初春,還有些涼??啥螣o錯像不畏寒似的,即使冬日也是一身單薄的僧衣。他坐在薔莉園的長凳上,閑閑捻著手中圓滑的棋子。 幾個侍女候在不遠處,時刻等著伺候。 段無錯本是在和康王下棋,可是下人來稟小世子哭鬧,他便過去看一眼。 青雁腳步輕盈地跑過來,坐在段無錯對面,雙手托腮,一雙靈動的眼睛燦爛笑著。她說:“這么巧呀!” 段無錯捻著棋子的動作頓了頓,撩起眼皮懶散瞧她。 青雁羞窘一笑,憨憨道:“好吧。不巧,我是故意來見九郎的?!?/br> 她取了袖中的香囊,雙手捧著遞到段無錯面前。她望著他,眼中盛滿星子。她說:“我親手做的,送給九郎!” 酒香縈鼻。 段無錯唇線微抿,眼尾卻莫名勾勒一絲頗有深意的淺笑。深不見底的漆眸中,藏著浩瀚不可知的思量。 青雁因摸不透他,而略有心慌。 不能坐以待斃,她起身,腳步輕轉(zhuǎn),鵝黃的裙角綻出層疊的溫暖花朵來。她在段無錯身邊坐下,緊挨著他,慢慢湊過去。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軟糯柔聲:“九郎喜不喜歡?” 太近了些。要不縮回去一些?青雁正猶豫著,段無錯的手忽然壓在她的腰側(cè),不動聲色地微微用力,她身子一軟靠過去,下巴磕在了他的胸膛。 “成何體統(tǒng)!” 青雁雙肩輕顫,轉(zhuǎn)頭望去,見到一位盛怒的年長婦人。蘇如澈跟在她身后。 下人跪了一地。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隨機掉落88個紅包,么么艸 第17章 滿面兇色的老婦人正生氣地瞪著青雁。老婦人的眼睛很小,即使瞪著人,也是一條看不見眼白的縫兒。 任誰被這樣的目光盯著,都要受不住。青雁下意識地想要坐直身子,可是段無錯壓在她腰上的手讓她動彈不得。偏偏棋桌遮擋,從對面的角度來看,完全看不見段無錯的動作,只當(dāng)是她撲進他的懷里,黏著不肯走。 他故意的,故意做給對面的老婦人看。 青雁這般想著,重新打量起逐漸走近的老婦人。老婦人一身華服,且以飛鳳為飾,滿頭金釵玉飾,氣派非凡。在她的身后,跟著七八個端莊的侍女。 這陣仗,該不會是太后吧? 段無錯壓著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移開了,青雁輕咳一聲,稍微坐直身子,摸了摸被磕疼的下巴。 老婦人氣勢洶洶地走近,壓著聲音,喊一聲“阿九”。 段無錯隨意“嗯”了一聲,落下手中白棋。悠閑自在地獨自下著殘棋。 老婦人將目光移到青雁的身上,上下打量。她的目光讓青雁想到反復(fù)刮土豆皮的瓷碗碎片。 “這位,就是遠道而來的花朝公主?”老婦人趾高氣昂。 “太后萬安?!鼻嘌闫鹕?,福了福。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似乎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屏了息。跪了一地的侍女們將頭埋得更深。 老婦人嘴角抽了抽,臉色更是越發(fā)難看。她分明才四十有一! 她盯著青雁的目光從嫌棄到了憎惡。 耳畔,傳來段無錯的一聲輕笑。青雁怔了怔,偷偷去看聞溪尋求幫助。聞溪沖她輕輕搖頭。 難道她猜錯了?可整個京都還有哪家的老婦人膽敢沉著臉喊湛王“阿九”? 蘇如澈壓下心底的幸災(zāi)樂禍,款步走過來,靠近青雁小聲解釋:“這是我們的長公主。湛王的長姐……” 呃…… 青雁目光掃過老婦人花白的鬢角,還有眼尾的褶皺。一時之間,尷尬不已。這世間女子沒有哪個是不討厭衰老的。她輕咳一聲,歉意地說:“長公主當(dāng)真是氣質(zhì)卓然?!?/br> 長公主冷哼。 “聽聞花朝公主近幾日常來康王府,惹得京中非議。莫非這就是陶國公主的做派?若不是陶國的和親車隊,本宮還要以為公主是哪個偏遠之地走出來的小家妾生庶女。沒個體統(tǒng),沒個臉面!” 這話,可有些不客氣了。 康王妃得了消息匆匆趕來,剛巧聽見長公主最后的兩句話,不由咬唇,面露擔(dān)憂之色。 可長公主并不覺得自己這話過分,仍繼續(xù)說道:“你在你的國家不管是什么樣的無恥做派,來到了我們羿國,就要乖乖收起惡習(xí),至少像個閨閣女的模樣,才能做我段氏的媳婦兒!” 蘇如澈挽起長公主的手,柔聲勸:“長公主,您消消氣,消消氣……” 蘇如澈偷偷看了一眼段無錯,努力掩藏眼底的覬覦。盼著段無錯能望過來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可是段無錯仿佛對眼前的一切置身事外。蘇如澈心里失落之后,又攀上另一層竊喜。段無錯沒有在意她很尋常,可是他也同樣不在意別人欺罵花朝公主。這豈不是同樣證明他也不在意花朝公主? 這是好事。她垂下眼睛,藏起眼睛里的歡喜。 長公主深吸一口氣,稍微放低了聲音,言辭卻沒放緩。她抱怨:“舉止輕佻,矯揉做作,連個清白都難保……” 青雁已經(jīng)很久沒有被人這樣劈頭蓋臉地罵了??陕犃藘删?,就找回了曾經(jīng)的感覺。做丫鬟的,哪個不是從小被婆子們罵大的?一時間,長公主的臉和幼時罵過她的幾個婆子的臉逐漸重合。 青雁一點都不生氣,反而用一雙無辜的眼睛望著長公主。長公主喋喋不休,白色的哈氣不斷吐出來。待長公主終于停下,青雁彎起眼睛露出一對甜美的小酒窩。她說:“長公主,您還是坐著說話吧?我瞧著您好像有些累了。” “你!”長公主瞪著青雁,反而怒意更甚。沒有什么比一拳砸上棉花上更讓人惱火。 段無錯幾不可見地扯起嘴角,在長公主又往前邁了兩步時,開口:“皇姐,你的婢女好像有急事?!?/br> 長公主回頭,果然看見一個婢女腳步匆匆地往這邊跑來。 “什么事?” 婢女喘著回話:“喜事,大喜事!生了,皇后娘娘生了!” 婢女在報喜,可是臉上的神色卻不像那么喜。 念著是早產(chǎn),康王妃趕忙快步趕過來,詢問:“可是母子平安?” 婢女尷尬地小聲說:“是。但是……皇后娘娘生了一位公主……” 長公主和康王妃都是一怔,所有人都說皇后肚子里的這一胎是皇子,是未來的小太子,怎么會變成了公主? 皇后終究還是早產(chǎn)了。 月份還沒到,皇后受了刺激,腹痛不止,太醫(yī)院努力保胎幾日,可她最終還是早產(chǎn)了。宮中妃嬪眾多,她雖善妒,可也不至于因為皇帝寵幸別的女子氣憤到早產(chǎn)。可是爬上皇帝床榻的人是自己的meimei,偏生讓她捉j(luò)ian在床親眼目睹,那滋味可就不一樣了。 得知皇后生產(chǎn),長公主暫且放下今日找段無錯要說的事情,急忙進宮。臨走前,嫌惡地惡狠狠瞪了青雁一眼。 康王妃也簡單交代了幾句,匆匆跟著長公主一并進宮探望。 薔莉園一下子安靜下來。 青雁慢吞吞地坐下來,她垂著頭,摳著手里捏著的香囊。 許久之后,段無錯偏過頭看她。才發(fā)現(xiàn)小姑娘眼睛紅紅,似乎要哭了。 青雁在努力醞釀情緒,可她實在是哭不出來。她讓自己回憶曾經(jīng)挨過的手板吃過的餿飯,也只是勉強讓自己紅了眼睛而已,怎么都擠不出金豆子。 差不多得了。 她吸了吸鼻子,然后慢慢抬起眼睛,望向段無錯。眼睛里藏著委屈,一副可憐巴巴的小模樣。明明是沒擠出眼淚,落在旁人眼中卻變成她懂事地克制著眼淚,將委屈藏在心里。尤其是雙唇開合間,唇邊若隱若現(xiàn)的小酒窩,更襯得她眼淚將落不落,我見猶憐。 “殿下,不管旁人怎么想我厭我,只要殿下知道蕪兒的心意就好?!彼笾隳疫f到段無錯面前,像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清澈的眸子里映出心上人的臉龐。 段無錯視線下移,落在那個針線蹩腳的香囊上。他問:“公主親手繡的?” “是。每一針每一線都含著蕪兒對殿下的心意。這、這是比翼鳥。代表著蕪兒的心意……” “比翼鳥?!倍螣o錯重復(fù)了一遍。 “是。是比翼鳥。左邊的是殿下,右、右邊的……”青雁適時含羞帶怯側(cè)臉?gòu)尚?,將矯揉造作演繹到淋漓盡致。 若青雁不說,誰也看不出來那是一對比翼鳥,只當(dāng)兩團雜生的野草。為了體現(xiàn)不賢,青雁故意將比翼鳥繡得很丑。其實她的繡活還是很好的,畢竟當(dāng)初也曾靠繡帕子賺小錢。 段無錯沒接,他問:“這熏香倒是特別?!?/br> 青雁臉上的笑容更真摯了兩分,眸色燦燦:“殿下拜入佛門,日日恪守清規(guī)戒律。嘗不得酒rou。蕪兒常聽人說酒是世間至美,怕殿下念著,又不能破戒。便花費千金尋了這特殊的酒味兒熏香,殿下日日戴在身上,倒也可解去饞酒之憂!” 青雁目光灼灼地望著段無錯,臉上寫滿少女望著心上人的欣喜??墒撬谛睦锝袊讨?/br> 快!快來罵我?。】靵硐訔夁@繡活難看,快來因為厭惡酒味而發(fā)怒。來啊,快拍桌子拂袖離去,或者拿著這香囊砸在我的臉上!來啊,快來??!拿出你人見愁的閻羅神派頭! 段無錯放下了手里的棋子,然后在青雁期待的目光中,接下香囊。他發(fā)白的指尖搭在香囊上,指腹動作優(yōu)雅緩慢地捻了捻繡線,然后將香囊放在鼻前深嗅。他微瞇了眼,勾出幾分癡戀的迷醉。一身清心寡欲的粗布僧衣,讓他癡迷的神態(tài)有了幾分干凈的虔誠。令人生了不可褻瀆之心。人坐在眼前,又仿佛隔了一層霧,遠在天邊。 一旁的婢女看呆了一瞬,趕忙紅著臉低下頭。 就連青雁,也有一瞬間的恍惚。她遞香囊的手僵在那里,忘了收回。 “公主有心了。這禮物,甚好?!倍螣o錯睜開眼睛,將香囊收入衣襟。一副珍之重之的神情。然后側(cè)首,他拉住青雁的手腕,將她纖細的指尖兒遞到鼻前用力聞了聞。 他的氣息拂在指尖兒,青雁頓時哆嗦了一下。段無錯深深的眸色讓青雁心驚,酥麻的感覺從他的氣息而來,從她的指尖兒開始,漸漸傳遍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