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食物美味，程時照卻食不知味，心里憋得慌。不多時放下碗筷，出得殿來。

    殿外的臺階上，侍衛(wèi)們?nèi)齼蓛傻刈耸忠煌朊罪?，一碗魚湯?，摪椎拿罪埳隙阎吒叩募t燒rou，澆著rou汁。行軍之人都愛這重油重味的大魚大rou，個個扒拉得正香。

    來自五湖四海的精衛(wèi)們邊吃邊嘮嗑。

    “這rou燒得賊他娘的好?！?/br>
    “額們山西人就好這一口酸湯，加死趕的好吃。”

    “要我說這周娘子的手藝著實的好，人物也爽利。俞五爺?shù)难酃膺€真沒得說。我將來娶媳婦，也能尋一個這樣的婆娘過日子多好。”

    “這話說得中，找婆娘千萬別找京都里那些嬌滴滴的大小姐，小小姐。整日的哭哭唧唧，拿三做四。過日子就是要找個性子爽利，炤臺上手藝了得的女人?！?/br>
    “我聽說國公夫人不同意，國公爺為此差點沒把俞五爺給活活打死了?！?/br>
    “做甚的不同意？”

    “國公府什么門第，自然要同那高門大戶的千金小姐做親。如何似我們這般粗人一般做想?！?/br>
    “儂曉得不，要是俞五爺和周娘子湊不成對，儂倒是可以去問問周姑娘瞧不瞧得上儂——哎呦！”

    程時照從后一腳將那說話的幾人踹下臺階，口中罵道：“一群骯臟齷蹉的潑皮，爺們的事情也輪得到爾等議論！”

    唬得眾人跪下連連磕頭不止。

    郭素人抱住程時照的腿道：“王爺息怒，兄弟們都是些粗人，口沒遮攔，王爺饒恕則個?！?/br>
    程時照氣憤憤地轉(zhuǎn)身回去，正巧看到周曉曉白白的小臉從殿門口探出來。

    兩人行將錯身而過的時候，程時照突然停下腳步。

    “此番，算本王欠你一次人情?；鼐┲?，你和行知之事，孤王自會在姑母面前為你二人盡力周旋?！?/br>
    周曉曉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突然抽的是什么瘋。

    不過她還是福禮謝之：“多謝王爺成全之意?！?/br>
    怎知程時照突然又暴躁起來：“一個女子，談婚論嫁之時竟毫不避諱，簡直恬不知恥！”摔門而去。

    “……”

    我又做錯了啥？這情緒陰晴不定的，太不好伺候了，周曉曉攤手。

    第二日晚間，俞行毅親自率人，馳援而來。

    見眾人均無事，方才放下心來。

    俞行毅不敢大意，加派人手，沿途護送，一路倒是相安無事。

    不多日抵達京都。

    只見那京都繁華，果然不同凡響。

    千門萬戶，檐樓疊累。三街六巷，人聲鼎沸。

    一行人途經(jīng)西大街，恰逢廟會集市。

    行行文武生意匯聚此地吆喝買賣，各路走xue藝人沿街賣藝好不熱鬧，市井喧嘩，人潮涌動。

    周曉曉對俞行知道：“行知，我尚有他事，就送你到此，你我暫且分別。改日再聚?！?/br>
    俞行知握著她的手，心中不舍。

    周曉曉自懷中掏出一張對折的密香紙，塞在他手中，湊近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給你留做念想啊?！?/br>
    便攜著娟子跳下車來，向著市井中去了。

    程時琪在后邊喊到：“周姑娘，京都里你人生地不熟，這是要去何處？不若到在下府邸且暫住幾日？”

    周曉曉頭也不回，揮了揮手，“多謝了，不必費心，我自有去處。”

    和娟子二人嘻嘻哈哈地一頭鉆進廟會的人堆里去了。

    俞行知一直望著她走遠，直至完全看不見背影。方才低下頭，輕輕摩挲手上這張微微帶著鱗紋的密香紙。慢慢展開，只見紙上繪有一只似用黛筆畫就的杜鵑鳥，繪制技法奇特，鳥身靈動，躍然紙上，栩栩如生。側(cè)題一句小詩：周生曉夢迷行知，望帝春心托杜鵑。

    俞行知癡癡看了許久，一時呆住了。

    程時琪湊過來看了一眼，嘆道：“簡直宛如活物啊，此畫法未曾見過，倒有些神乎其技。周姑娘真乃奇女子也?！?/br>
    “雕蟲小技?！背虝r照看了一眼，哼了一聲，“行知，她畢竟是女子，這般混跡鬧市，食宿住行均無人安置，你卻當真放心得下？”

    俞行知這才回過神來，臉色微微紅了紅：“說起來倒叫表哥見笑了，我們曾經(jīng)一路從蜀地至漢中，逃亡路上我傷重難支，都是賴她安置小弟的起居住行。曉曉十分獨立自強，如此些微小事無需擔(dān)心。若留她于你我同歸，反倒不妥?！?/br>
    第24章

    周曉曉帶著娟子在那京都市井中連番快活了幾日。

    忽而園子里聽戲，忽而茶樓里品茶。

    早間買買梳篦脂粉，晌午逛逛估衣食行。

    這日二人又在拎著大包小包逛那集會。

    集會熱鬧非常。

    各種貨攤擁擠，各樣吃食疊堆。鑼鼓喧天，人聲鼎沸。

    只見這邊一個彩立子，也不翻筋斗，不拿大頂。僅將一雙妙手，做那空壺取酒，杯中生蓮，仙人摘豆，月下傳丹的把式。

    引人駐足旁觀。

    那邊一對父女，粘個圈子，在花樣抖空竹。時而正反插腿，時而倒爬繩索，忽而回頭望月，忽而枯樹盤根。

    得人聲聲叫好。

    周曉曉最愛看那練把式賣藝的掛子行，走不多時便被一個摔跤場地勾住腳步，擠進人群中看熱鬧。

    場中兩個大漢，精赤著上身，在那里抽撤閃避，蹦拱騰挪。

    場內(nèi)一角，一位老合帶著幾個小弟子，一面吆喝，一面教授小徒弟經(jīng)驗。

    “摔跤的功夫有講究，看你們大師兄這一手三倒腰緊接一個拱別子，端得是厲害。二師兄外手摟，里手入，加一得合落，也算是不錯。”

    周曉曉看得正興起，突然聽邊上一陣鐃鈸金鳴之聲。

    只見一個關(guān)東大漢，面如重棗，相貌堂堂，一身獵戶打扮。架出一條板凳，在地面上鋪一張?zhí)鹤?，擺上四條毛茸茸的老虎腿。

    他一腳踏上板凳雙拳一抱，口中吆喝：“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小人前日在北嶺上獵得此大蟲一條?，F(xiàn)在此開解發(fā)賣，權(quán)做補貼家計。這虎骨乃是好物，專治那五癆七傷，腰腿酸痛，諸虛百損，腎虛盜汗。便是無病，將之用來泡酒，也可強身健體。小人也不似那藥店的jian商賣得死貴。一兩虎骨只做二錢銀子便是?！?/br>
    眾人聽得平日里藥店七八錢銀子一兩的虎骨，竟然只需費二錢銀子可得。雖仍是精貴，但也立刻圍了不少人上去。

    那大漢當即取出一把大鋸，在那板凳上踩著一條虎腿，現(xiàn)鋸現(xiàn)賣。

    一錠錠雪白的銀子便不地往那賣虎骨大漢的錢袋里落。

    娟子從旁圍觀，見那虎腿利爪猙獰，筋骨強健。

    娟子不禁咋舌拉周曉曉過來道：“娘子先前也打過一條大蟲，不曾賣得這般好。”

    周邊本是一片鑼鼓喧天之聲，相互說話難免需要提高些音量。恰巧娟子說此話之時，那鑼聲停歇了片刻，此話便顯得突兀，瞬間傳揚開來。

    眾人看見周曉曉戴著釵環(huán)，穿著羅裙，一副小女兒模樣。不禁哈哈大笑。

    那賣虎骨的大漢冷哼一聲：“小娘子不買虎骨，休要在此胡纏蠻攪。那大蟲兇猛，若是你這等嬌滴滴的小娘子見了，保叫嚇得尿濕裙子，沒處地找你老子娘哭去。”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娟子氣得滿臉通紅，待要分辨。

    周曉曉攔了她一下，笑了一笑，脆生生的開口：“我家也是獵戶出身，且不論是否抓過，但這大蟲卻是見得多了。你這虎骨，看似逼真，卻是假貨?！?/br>
    那邊上便有人問道：“小娘子如何識得這不是真貨？”

    周曉曉道：“諸位想想，這虎骨藥店賣八錢銀子一兩，實著是三錢銀子一兩向我們獵戶收購得來。若他這是真虎骨，因何不直接三錢銀子一兩的賣給藥鋪，豈不是來錢的多又便利?！?/br>
    圍觀的人群頓時議論紛紛。

    那賣虎骨的大漢沉下臉來：“小娘子不懂不要胡說，這現(xiàn)成的虎腿，現(xiàn)鋸現(xiàn)賣，如何做得假?！?/br>
    周曉曉道：“你這虎骨，想必不是用牛后腿骨便是駱駝后腿骨充制，那利爪用的是鷹爪鵰爪假冒，將這兩物，用牛筋巧做捆綁，秘法烘烤，再裹上一層虎皮。便可做這以假亂真之相。若是不信，你將這虎皮揭下，讓大家細觀以辨真?zhèn)?。?/br>
    這話一出，那大漢臉色陣青陣白，說不出話來。

    眾人見得如此，噓聲一片，紛紛起哄退錢，一時散得精光。

    那漢子黑著臉說道：“哪里來的潑婆娘，這般不懂規(guī)矩，擋人錢財，壞人生計。”

    周曉曉道：“若你賣的是他物，我也懶得揭穿你?？珊弈阗u的是治病救人之物，還如此昂貴。你莫非沒見到那貧苦人家，舉全家之力，勉強買去，只為趕著救家人性命?！?/br>
    那大漢漲紅了臉，惱羞成怒，搶上前來，伸過鐵鉗一般的手便去抓周曉曉的手。

    卻見周曉曉那白嫩的小手像滑魚一樣一溜而過，那漢子抓了個空，只覺得這女子的手掌輕翻之時，在他手肘處點了一下。

    頓時覺得半邊身子一片酸麻，使不上勁來。

    他心中大驚，口中喝道：“兀那妖女，使得是什么妖術(shù)！”

    只見那女子卻往后一跳，躲進那胖乎乎的丫鬟身后，做出吃驚的表情，伸出小小的一根指頭，直直指著他道：“強搶民女！”

    那胖丫頭立刻張開雙手，母雞護崽一般的護住那女子，潑天也似的大喊起來：“快來人啦！光天化日下強搶民女啦！”

    周圍人都紛紛圍攏過來，一時議論紛紛，對著他指指點點。

    那漢子既羞又怒，朝地下啐了一口，道：“此次算老子認栽。兩個賊婆娘，切莫哪天撞到老子手上！”

    卻見人群中站出一個金冠束發(fā)，儀表不凡的年輕男子。

    那人冷冷道：“光天化日，天子腳下，竟有如此背德污穢之人！來人，給我揍他！”

    他身后頓時閃出十來名仆役伴當，個個持槍帶棒，兇神惡煞，一哄而上。按著那賣假藥的漢子一頓胖揍。

    直打得那賣假藥的漢子哭天搶地，沒口子的求饒。

    周曉曉吸吸鼻子，走到那華服男子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禮。

    “六爺，真是巧遇。”

    來人正是燕王程時照，他緊皺雙眉，目露不悅。

    “做甚打扮成這副樣子，招蜂引蝶，徒惹是非?！?/br>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