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醒了?”他看著瑤夙, 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道。 “嗯。”瑤夙應(yīng)了一聲, 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方才為他準(zhǔn)備的墊子上,明明他才是傷著, 這會兒倒反過來了。 “你有傷不能喝酒的!”瑤夙低低說了一句,隨后發(fā)覺自己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大對,這話竟然讓她說得頗有幾分小媳婦管束相公的意思。 北胤挑了一下眉頭, 嘬了一口酒, 輕描淡寫道:“止疼?!?/br> 聽他這么說, 瑤夙也不再和他較勁,從墊子上爬起身蹭到他邊上,自然地從他手里拿過酒葫蘆, 毫不避忌地就著他方才沾過唇的地方喝了一口。 北胤緊緊盯著她的動作,目光落在葫蘆口那一小塊紅色的胭脂印子上,耳后根悄悄地紅了。 一直發(fā)寒發(fā)虛的身子此時似乎有些熱,像是從體內(nèi)點(diǎn)燃了一星火苗, 灼得心里燥熱難耐。 瑤夙見他對自己的話沒有反應(yīng),忙喊了他兩聲,用手輕輕地在他臉上拍了好幾下,北胤才終于有了反應(yīng),有些茫然地問道:“怎么了?” “你怎么了才是?突然整個人靈魂出竅了似的,說什么都沒反應(yīng)?!?/br> “剛才一時走神,你和我說什么了?” “我說我娘這回不管我了,這雍圣殿我們是進(jìn)不去了,你現(xiàn)在身上有傷,咱們先找個地方療傷。我還問你,翳珀去哪兒了?” “哦……”北胤整個人不知怎么回事反應(yīng)慢了半怕,應(yīng)完一聲之后又是一會兒的停頓,才想起什么似的,抖了抖他寬大的袖袍,道:“它似乎怕我傷害你,一直圍在你邊上吵吵個沒完,我把它收進(jìn)了乾坤袖里?!?/br> 正說著,一團(tuán)花里胡哨的東西從他的袖子里滾了出來,在地上滾了一圈穩(wěn)穩(wěn)站住。 翳珀的嘴里發(fā)出“咕咕”的聲音,但是嘴里叼著個什么東西,沒有叫出聲來。 北胤看清了被它叼著的是什么東西,眉頭一皺,正要去搶,翳珀靈活地躲開了,繞著瑤夙蹦了一圈,把那東西放到了她手上。 那是一個透明的小瓶子,底下一層黑褐色的似乎是土,土里冒出個綠色的小苗苗……準(zhǔn)確些說是一棵縮小的樹。 一棵梅樹。 “這是什么?”瑤夙搖了搖手里的小瓶子,問道。 “沒什么,妖界的小植物而已?!?/br> “你們妖界還有梅樹?我怎么沒見著?”瑤夙挑了挑眉,提高了音調(diào)?!澳皇悄谴文昧四愕拿纷又缶?,你又偷偷藏了幾顆拿去種樹?!?/br> 仿佛藏了許久的秘密被突然發(fā)現(xiàn)那般,北胤不敢直視她的眼神,失了血色的臉終于有了些紅暈,看著竟然有點(diǎn)……可愛,讓人忍不住想要調(diào)戲調(diào)戲美男子。 支吾了好一會兒,反正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北胤索性把心一橫,老實(shí)交代。 “那些梅子是我離開太燕山的那天到凡間買的,賣我梅子婦人說把梅子核種土里過個三五年就能長出來。我原想在妖界栽一片梅子林,沒想到你把我的梅子都煮了酒,剩下的不多,妖界也不適合重,我只能重了些人間的土壤,栽活了這么一棵。妖界和人間不一樣,過了這么久才長成了一棵小樹。” 瑤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問道:“可你怎么會突然跑去人間買青梅?因?yàn)槲艺f過我喜歡?” 這一次,他沒有猶豫,脫口而出道:“是?!?/br> 頓了一會兒,他又道:“人間有一個成語,叫‘青梅竹馬’,大抵就是你和云修那樣從小一起長大,又有婚約在身,我也就只能自己栽一片,閑來煮煮酒。倒是很羨慕云修,可以和你一起長大……” 瑤夙沒等他說完,伸手掰過了他的臉,在他的嘴唇上蜻蜓點(diǎn)水般親了一下。 “我們?nèi)ト碎g吧?!?/br> 北胤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笑盈盈的臉,也跟著笑了起來,一只手輕輕撫上她的臉,另一只手扣到了她的后頸上,將她整個人往前帶了一下,準(zhǔn)確無比地吻了上去。 她的嘴唇軟軟的,甜甜的,從摩挲的試探到輾轉(zhuǎn)流連,讓他想把每一縷的味道都吸進(jìn)自己的身體里,不想放過。 直到嘴唇發(fā)麻,他才戀戀不舍地把嘴邊的鮮美放開,把她攬進(jìn)懷里,一下一下輕輕撫著她的背,輕聲應(yīng)道:“好。” 瑤夙沒想到他的反應(yīng)這么強(qiáng)烈,還沒從那個吻里面回過神來,渾身酸軟無力地靠在他身上,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他這個“好”是在應(yīng)她前面那句話。 “不過,去人界之前我得先去一趟天宮,有一樣?xùn)|西得先給云修。” “嗯?!北必窇?yīng)了一聲,沒有要松手的意思。 一旁的翳珀鳥覺得自己的鳥眼簡直要被亮瞎,早就自覺地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這會兒聽見瑤夙的話,又自覺地蹦了回來,尖長的嘴在北胤圈著瑤夙的手背上啄了兩下,他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把瑤夙從懷里放出來。 、 瑤夙沒有讓北胤跟著上天宮,也沒有驚動天宮里的任何人,趁著沒人的時候給云修扔了個小紙團(tuán),就到了一處偏僻的地方躲著等他。 她打小跟云修在天宮上房揭瓦,什么地方適合見面說話還是知道的。 小半個時辰之后,云修才從大樹后頭轉(zhuǎn)了出來,不時還回頭看幾眼身后有沒有跟蹤的人,活像出來偷情的人害怕被熟人撞見那般。 呸!瑤夙一把抹掉自己腦子里齷齪的想法,迎了過去,把一包東西扔到了他手上。 云修看著像個幾天沒睡覺的樣子,明明收拾得整整齊齊,偏偏由內(nèi)而外地散發(fā)出了一種邋遢的氣息。 他倒也沒在意自己的形象,接過小布包就在她面前打開。 草藥已經(jīng)有些干枯了,干癟的根有些像人參的須,整個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黑色,像已經(jīng)干涸的慢慢變黑的血。 云修道了聲謝,將東西收進(jìn)袖中,靜靜立在原地,沒有開口,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瑤夙不知道這個人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么婆媽,但他這副模樣,肯定是有什么話要和自己講,他沒有開口,她便只好從別處搭腔。 “焉蓉師姐怎么樣了?” 他有些灰心喪氣地?fù)u了搖頭,“金蓮只剩下兩片葉子了,我有點(diǎn)擔(dān)心她。好在你回來了,但愿這烏蓬草對她有用?!?/br> “我馬上又要走了,我娘又把我趕出來了?!痹菩薜谋砬橛行┮姽植还值哪?,她想起以往數(shù)次被阿娘關(guān)在大門外,忽然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下,道:“這回是真的,我爹都不幫我了?!?/br> 云修略顯憔悴的臉色嚴(yán)肅了起來,問道:“你做了什么?” 雖然只是短短一晚上,但是也夠把消息從北荒傳到天宮了,瑤夙猜想他是在華昌宮里照顧焉蓉,這才沒有聽到風(fēng)聲。 “我把北胤從妖界帶回來了?!彼喍袒卮?。 云修的表情似乎錯愕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壓低了聲音問她,“你瘋了嗎?!” “他為了救我受了傷,我不能把他留在妖界,他們不會讓他活著的?!爆庂淼穆曇粢哺亮讼聛?,心里隱隱有一些后怕。 以矢嶼的修為,昨晚他扎的那一下若是夠狠,很可能當(dāng)場把北胤打得魂飛魄散。 “我要帶他去人界,尋一處安靜的地方養(yǎng)傷?!?/br> 默了一會兒,見云修大抵是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才輕嘆了一口氣,問道:“你不是有話像和我將嗎?和焉蓉師姐有關(guān)吧?你若是真的喜歡她,好好照顧她,回頭等我娘氣消了,我讓她把婚約取消了就是,沒有誰敢笑一個上神出爾反爾的?!?/br> “不,要取消也該由天宮出面提起?!痹菩薜溃骸拔倚睦锲鋵?shí)也還很亂,我對焉蓉是什么樣的感覺,我自己其實(shí)也還不確定,第一次見她就覺得她很安靜、很柔弱,很想去保護(hù)她。不久前我母妃也問過我喜不喜歡她,但她想的不一樣,焉蓉的壽數(shù)可能會很短……” “云修……”瑤夙打斷他,“以前你覺得你喜歡我,因?yàn)槟銓ξ矣胁灰粯拥母杏X,可其實(shí)不是這樣的。喜歡一個人不應(yīng)該只是在你心里她是不一樣的,而應(yīng)該是你無意中就會很在乎。你沒有發(fā)現(xiàn)嗎?以前的你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自從遇到焉蓉以后,你就變了,變得沉穩(wěn)有擔(dān)當(dāng)了,你會保護(hù)你想要保護(hù)的人了,你會寸步不離地照顧人了。大概……” 大概我自己也是吧。 開始只是見那人的第一眼覺得他長相驚艷,后來發(fā)現(xiàn),確實(shí)無意中對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不一樣的,會擔(dān)心他的安危,會為了他不惜冒險。 或許,當(dāng)初在十境旖旎的長廊下,月光下的少年回過頭來告訴她名字的時候,心里就已經(jīng)生了情。 “云修,說句不好聽的話,焉蓉不老老實(shí)實(shí)呆在天宮,跟著你去妖界,本來就是一個拖累,弄成這樣也是自找的,可是你有怪過她嗎?” 云修怔了怔,緩緩地?fù)u了搖頭。 瑤夙了然一笑,道:“其實(shí)從另一面說,讓她一個柔弱的女子去妖界,她自己也是害怕的,但是為了跟你在一起,她會去。我想,她也怕拖累了你,但更怕你會回不來,大抵是抱著想和你一起死的心態(tài)的?!?/br> “……”云修忽然覺得讓她把這句不好聽的話說出來是個錯誤。 “所以!”瑤夙起高了個調(diào)子,嘻嘻一笑,道:“你大抵可以試一試,把其他東西都拋開,心里只裝著她就好,如果整顆心都舒適了,那她就是你喜歡的人了。如果總覺得缺了什么或哪里不對,說明你們還差一些,你可以去物色別的女仙君去。至于我,就帶著小情郎,去凡間過柴米油鹽的粗淡生活去了?!?/br> 說完,不等云修回應(yīng),便后退了兩步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了一句話散進(jìn)了空氣里—— “那日在山洞里啊,她可是嘴對嘴給你喂金蓮瓣。” 、 幾百里遠(yuǎn)的山頭上,北胤站在一棵大樹底下,不知道看什么看得正出神,小小的翳珀鳥站在他肩頭上,正閉著眼假寐。 瑤夙起了捉弄的心思,斂了神息悄悄靠近,到了他身后才現(xiàn)形,從后頭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北胤整個人晃了一下,肩頭的翳珀鳥險些栽下來,凄慘地叫了兩聲飛進(jìn)了大樹冠里,沒眼看這纏綿的兩個人。 “你在看什么?”瑤夙問道。 寬大的手掌握住腰間不安分的手,北胤側(cè)過臉看她,笑道:“在看咱們家門口的梅子樹?!?/br>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敢開車,我們小小的mua——一下,嘿嘿嘿 ☆、第四十二章 城郊的小道上, 一支娶親的隊伍吹吹打打地經(jīng)過,一車車的嫁妝跟在紅轎子后頭, 前頭的新郎官騎在黑鬃大馬上,胸前掛著紅色的大花,襯得整個人神采煥發(fā)。 洗衣回來的幾個姑娘嬸嬸躲在路邊觀望, 臉上的紅暈也不知是那片艷紅映出來的,還是見了新郎官羞怯。 瑤夙趴在自家院子的籬笆上往外看熱鬧,嘴里一口咬下手里的脆棗。 算起來,她和北胤到這小村莊也已經(jīng)住了一年了, 一年時間, 在仙界不過是須臾的一日光景,可在這兒, 卻是實(shí)實(shí)的三百多個日夜,晝出夜息,粗茶淡飯。 被北胤養(yǎng)起來的梅子樹栽在了院子里, 長得高大茂盛, 想來就算明年不結(jié)果, 后年也得結(jié)上一樹了。 娶親的隊伍吹打著走遠(yuǎn),姑娘嬸嬸們的交談聲這才清晰了起來,無非是已嫁的回想當(dāng)年出嫁的場景, 未嫁的憧憬未來的丈夫。 這時,隔壁的顧大嫂發(fā)現(xiàn)了趴在墻頭上看熱鬧的瑤夙,回過頭來沖她招了招手,熱情地招呼道:“姚姑娘, 白公子呢?” 瑤夙早就習(xí)慣了村子里這樣叫她,笑著應(yīng)道:“上山砍柴去了。今日有集市,他要把柴火挑到集市上去賣,今天沒那么早回來?!?/br> 聽她這么說,幾個嬸嬸笑了起來,稱贊白公子持家勞苦,跟著她們縮在后頭的幾個姑娘倒是沒說話,臉上有一點(diǎn)失望的神色。 瑤夙覺得自己能理解她們這種失望,活這么大才遇著個好看的男人,居然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便也只能存著遠(yuǎn)遠(yuǎn)看著的心思,連看也看不到自然就會有些失望,就像她現(xiàn)在等著北胤回來卻等來了一隊娶親的隊伍一樣。 “誒,顧大嫂,那是誰家的姑娘出嫁呢?四人轎子,好大排場?!?/br> 顧大嫂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嘴碎,一打開話匣子就關(guān)不住,聽她這么一問,趕緊興致昂揚(yáng)地把自己聽到的八卦消息全都抖了出來。 “那個是城里朱員外的二小姐,那新郎官可了不得,是今年新上任的郡守。姑娘你剛來我們這兒不知道,這朱二小姐啊長得是閉月羞花,當(dāng)然我們這些人也沒見過,這十里八村的大嫂我見過最好看的姑娘就是你了?!?/br> 顧大嫂說著說了岔了話題,其他幾人倒是對她這個言論出奇地一致,也跟著她夸了幾句,夸得叫人有些不好意思。 “說回這朱二姑娘啊,大小和一位富商家的公子定了娃娃親,可偏偏,跟著她娘出了一趟門,就看上了當(dāng)時還是窮小子的郡守,吵吵著非他不嫁,他爹不同意,她就跟著人家私奔,被抓了回去鬧了上吊又鬧了跳井,這事兒在城里鬧得挺大,富商家覺得丟臉,主動退了婚。后來他爹把她關(guān)了起來不讓她出去,窮小伙兒就不見了,大家伙兒都罵他是個負(fù)心漢,沒想到去年竟然中了狀元,到咱們郡里當(dāng)郡守,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把朱小姐娶了回去?!?/br> “可不是,當(dāng)年有多少人罵他,現(xiàn)在就有多少人夸他!”另一位大嫂接話,“這排場,可是我見過最大的了,幾十號人吹吹拉拉的,王家貴胄嫁女兒,也不過如此吧?” “胡說什么?真是沒見識!那些大人物家嫁女兒,只怕排場大得你不敢想!”顧大嫂有些嫌棄地把她的話頂了回去,繼而又笑著問瑤夙,道:“姚姑娘是富貴人家的小姐,當(dāng)年和白公子成親,也有這排場吧?” 瑤夙沒想到她會忽然問這個,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了一下。 去年剛到這兒來的時候,村里好客的人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他們從哪里來,對著他們自然沒法說自己是從天上來的,正好有人猜測他們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私奔出來的,她便順著竿子往上爬,就這么編了一個謊。 要說起來,雍圣殿的小神君跟妖界落魄小妖皇私自逃下凡界,也確實(shí)是大戶人家的富貴小姐跟落魄公子哥私奔的故事。 和今天聽的這個八卦軼事,倒是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