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陸起淮聞言便朝人那處瞥了一眼,直把小廝看得垂下了臉才淡淡說道:“好了,我自行回去就是?!钡惹霸捯宦洌焓謸哿藫坌渥由系恼酆?,而后便起身往外走去。 他的脊背挺直,步伐從容,卻是一副未曾遮掩的清醒之態(tài)。 小廝卻是等人走后才敢抬起頭,他眼看著陸起淮離去的身影,不自覺得伸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家里的這幾位主子可當真一個比一個可怕,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還是多緊著些嘴,免得礙了幾位主子的眼。 他想到這便又搖了搖頭,而后才去收拾起那些酒壺。 … 文淵館。 陸起淮站在窗前,如今快近六月,這夜里的晚風比起往日倒也不顯得那么冷了。他就這樣負手站在窗前,任憑外間溫熱的晚風拂著臉面,而后是聽著身后暗衛(wèi)輕聲說道:“這位陸二公子如今行事是越發(fā)肆意了,可要屬下私下去處決了他?” “不必…” “可是…”暗衛(wèi)還想再說,只是還不等他說完便又聽得陸起淮淡淡說道:“有時候,這也未必會是一件壞事?!?/br> 暗衛(wèi)雖然不解他話中意,可他素來服從慣了,因此聽人這般說道便也未再開口…等他重新隱于黑暗之中,外間春夕便在布簾外頭恭聲稟道:“大公子,魏嬤嬤來看您了。” 陸起淮耳聽著這道聲音,面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么變化,只是允了人進來。 簾起簾落—— 沒一會功夫身后便傳來一陣腳步聲,魏嬤嬤眼看著仍舊立在窗前的那個年輕人,步子卻是止不住一頓,可是也只是這一瞬息的凝滯,她便又重新邁了步子。待至人前,她是朝人行了一道大禮,口中也跟著恭聲一句:“請您大安。” 這番動靜,陸起淮自然也聽到了,他轉身朝身后看去,眼瞧著伏跪在地上的老婦人便彎腰伸手托扶了人一把,他面上的神色仍舊有些淡漠,可說出來的語調卻和緩了許多:“嬤嬤起來,您予我有大恩,不必行此大禮?!?/br> 魏嬤嬤任由人扶著她起身,耳聽著這話,眼中止不住泛開了幾許淚花。她仰了頭朝眼前的年輕人看去卻是不自覺得想起當年自己那個外孫,倘若不是因為當年那一場變故,她的外孫也該這樣大了…只是恐人瞧見,她忙垂了頭擦拭掉眼角的淚,而后才又恭聲與人說道:“您折煞了,當年都是他們自愿的,您這一聲‘大恩’,老奴實在擔當不得?!?/br> 等這話一落—— 魏嬤嬤便又弓了身子待又朝人行了一禮才同人說道:“今日二公子行事太過乖張,他到底年輕又不知家中這些事,請您見諒…”等前話一落,她是又跟著一句:“老夫人讓老奴來問您的意思,倘若您不喜歡,她便想個法子讓二公子也離開汴梁,省得壞了咱們這么多年的安排?!?/br> 陸起淮耳聽著這話卻是輕輕笑了笑。 他收回了扶著魏嬤嬤的手,而后是仍舊負手立在窗前。 他雖然是笑著的,可面上的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眼瞧著站在身前那個弓著脊背的老婦人卻是過了有一會才開了口:“老夫人是怕我對她的兩個好孫兒下手?”他這話說完眼瞧著身前的老婦人身子一顫便又笑跟著一句:“嬤嬤不必擔心,說到底陸家總歸待我有恩,只要不鬧出什么大事,我都會看著老夫人和榮國公的面上恕了他們?!?/br> “至于陸起宣…” 陸起淮在提及這個名字的時候,眼中意味不明,跟著是又一句:“且由他去,老夫人已經(jīng)趕走了一個孫兒,再趕走一個…只怕宮里的那位也該起疑了?!?/br> 魏嬤嬤聽他這般說道便也不敢多言自是忙應了下來,她剛要朝人再行一禮往外退去,便聽得外間的春夕又稟道:“大公子,夫人那處遣人給您送來了醒酒湯,可要送進來?” 陸起淮聞言,臉上倒是泛開了一抹少見的笑意。 他坐回到了椅子上,而后是朝外頭說了一聲:“送進來。” 沒一會功夫那簾子便被人打了起來,進來的是秋歡,她的手里端著一只紅木托盤,那紅木托盤上正正方方放著一碗醒酒湯,待朝陸起淮行過禮后,她便同人恭聲說道:“夫人知曉您先前喝了不少便特地囑了小廚房熬了醒酒湯又讓奴緊著時間送來,您且趁熱喝?!?/br> 陸起淮耳聽著這話便淡淡說道:“知道了,放下…” 這個聲音? 秋歡自打進來后就一直垂著頭,只是聽著這道聲音,哪有里半點醉意?先前外頭的小廝不是說大公子醉得厲害嗎?她想到這一面是把托盤置在了桌上,一面是想偷偷抬眼朝人看去…只是她還未曾有所動作,原先侍立在一側的魏嬤嬤便冷聲說道:“還不退下?” 秋歡倒是未曾想到魏嬤嬤也會在此處。 因此聽著這個聲音,她便慘白了臉色,魏嬤嬤可是老夫人身側的人,倘若先前她真得做了那番動作傳到老夫人的耳中,指不定要落下一頓責難,到得那時,只怕夫人也不會保她…她想到這哪里還顧得上去窺大公子究竟有沒有醉?待朝人行了一禮后便忙往外退去。 等人退下后—— 魏嬤嬤才又朝陸起淮打了一禮,而后是小心翼翼得同人說道:“您莫怪,這是新進府的丫頭,不懂規(guī)矩?!?/br> 陸起淮聞言也只是說道一句:“無妨?!?/br> 魏嬤嬤聽他聲調如常的確未曾有什么變化才松了一口氣,等又朝人一禮后她便往外退去,只是臨來走到布簾處她剛要打簾往外頭走去,余光卻恰好瞥到身后陸起淮的臉,見他垂眸看著那托盤上的醒酒湯,神色柔和就連眼中也泛著笑意。 她眼瞧著這幅模樣自是一怔。 這么多年,她還從未在這位的臉上瞧見過這樣的面貌。 陸起淮聽到停下的腳步聲便重新抬了眼朝人看去,燭火之下,他的容色早已恢復了原先的清平和淡漠,眼瞧著人怔楞出神的模樣便開了口:“嬤嬤還有事?”他的聲音雖然如常,可臉上的神色較起先前卻又冷峭了許多。 魏嬤嬤見他這幅模樣忙斂了面上的思緒,待朝人恭恭敬敬一禮后,她便打了簾子往外走去。 等到簾子落下—— 她才依著外間昏暗的燭火朝那塊布簾看去,想起先前那位臉上的神色,到底是她看花了還是真得如此?倘若是看花了也就罷了,只是若真得如此…魏嬤嬤想到這臉色卻煞白了幾分,她也算得上自幼看著這位長大,自然知曉這位是什么樣的心性。 她也不知怎得,突然便想起當日老夫人與她說得那句“被這位記著,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 日子過得很快,很快就進入了六月。 沈唯怕熱,雖然這屋子里也有冰放著,可哪里比得上現(xiàn)代的空調?因此自打這天氣轉熱后,她除了早間給謝老夫人請安便鮮少在出門了…好在原身與她一樣也是個怕熱的,倒是也不會惹人起疑。 屋子里的窗都合著,原先的布簾也都換成了竹簾一物,瞧著倒是也讓人少了幾分燥熱。 這會沈唯歪靠在軟榻上,手里翻著一本書,身側的丫鬟便坐在一側打著扇,那案上放著的冰被這般一打,送出來的風倒也涼快了許多…自打當日她用了秋歡后,余后的日子便讓當日和水碧一道進門的三個大丫鬟每日輪流隨侍著。 反倒是以前一直跟著她的水碧,如今倒是未再讓她近身伺候過。 陶然齋的幾個丫鬟眼瞧著如此自然知曉夫人這是對水碧厭棄了,雖然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可這對于她們而言卻是一樁好事…因此如今這陶然齋里的下人伺候起沈唯卻是越發(fā)用心了。 墨棋端著涼果進來的時候,眼瞧著侍立在夫人身側的那個丫鬟,面上神色未改,眼中卻還是多了一抹無奈。 她把手上的涼果置于案上,而后是揮了揮手,卻是讓人先退下了…那丫鬟見是墨棋自然也不敢多言,雖然同為大丫鬟,可比起和夫人的情誼來,她們誰能比得上墨棋?因此她也只是放下了手上的扇,而后便往外退去。 這一番動靜自然瞞不住沈唯,不過她也未曾說道什么,只又翻了一頁書才朝人說道:“你婚期漸近,這些事由旁人去做便是?!?/br> 墨棋耳聽著這句,臉上的笑意卻是又深了許多:“該做的都做好了,何況除了那件嫁衣,您不是都給奴安排好了?”她說到這,話語之間也有些無奈,夫人委實是太厚待她了,放眼整個國公府,哪有丫鬟出嫁比她還輕松的?就連她的老子娘也時常在私下說起夫人,道她是“菩薩心腸”,說她跟了個好主子。 她出嫁的這番陣仗就是比起那些外頭小官吏的小姐也還要高上幾分… 夫人也當真不怕折煞了她。 沈唯聞言倒是合了手上的書朝人看去,眼瞧著她面上的擔憂便道:“好了,一輩子才這么一次,自然是要好生安排的…何況那些用得都是我的銀子,旁人縱然要說也摘不到我的錯處的。” 如今晉江樓里的分紅已經(jīng)下來了… 她替墨棋cao持婚禮的那些錢用得都是自己的,倘若不是怕失了規(guī)格,她還想替人好生大辦一場…也當全了墨棋這些月余來的盡心伺候。 墨棋聽得她這一句,眼中卻是不自覺得閃起了淚花,只是唯恐人瞧見便又暗自抹了一回,待掩下了眼中的淚意時,她才又說道:“等奴嫁人后還是回來伺候您?便是替您管管丫頭,處處外頭的雜事也好?!?/br> “人家都巴巴得想做清閑太太,你倒好,卻是個閑不住的…” 沈唯嗔了人幾句,待又握了她的手輕輕拍了一回,而后才同人語重心長得說道一句:“你這一生還很長,別把時間都費在我的身上,如今我身邊的人也夠用,你就好生做你的富貴太太…若是覺得無聊了便?;貋砜纯次遥贿@些伺候人的事以后卻是別提了。” 她這話說完是又跟著一句:“你家那位是個不錯的,如今既然跟了大公子,日后前程也還大著,等他日后為官入仕,難不成你還在我這做個管事丫頭不成?” 墨棋耳聽著這話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索性也不再說道此事。待又替人打了幾回扇,想著近些日子的事,她才又開了口:“夫人,水碧那個丫頭可是哪兒惹您不高興了…”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暗自注意著沈唯的臉色,眼瞧著她面上的神色未有什么變化才又繼續(xù)說道:“這丫頭是個不錯的,倘若她真得惹您不高興,那奴給她向您陪個罪。” “如今她在府里也怪不好受的…” 當日夫人面前的紅人一下子失了寵,那些曾經(jīng)眼紅過她的人自是免不得要拜高踩低一回…墨棋想到這便又試探性得說了一回:“這回她正在外頭,您可要見她一回?” 沈唯聽她這一字一句,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變化。 她重新往身后的引枕靠去,而后才看著墨棋開了口:“你讓她進來?!?/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淮對沈姐的不同,估計能瞞住的只有沈姐了? 小淮(望天):愁鴨 第57章 墨棋見她應允,臉上自是笑容滿面。 她忙“哎”了一聲, 待把手上的扇子置于一側, 而后是又朝沈唯打了一道禮才往外退去…沒一會功夫, 簾子又被打了起來,進來的是水碧。相較以前, 如今的她倒是顯得沉默了許多,等落下了手中的布簾,她便低著頭走到了沈唯的跟前。 而后她也未曾說什么只是跪在了沈唯的跟前。 沈唯眼瞧著水碧這幅模樣也未曾開口, 她取過桌子上的紈扇輕輕晃打了起來, 而后是繼續(xù)翻看起原先放在一側的書。 屋子里無人說話顯得十分靜謐—— 水碧等人許久也未曾見人開口, 她稍稍抬了眼簾待瞧了一回沈唯清平的面容, 終于還是耐不住先開了口:“夫人, 奴知錯了?!?/br> 沈唯耳聽著這一句仍舊未曾從書中移開眼。 她是又翻了一頁書, 而后才淡淡開了口:“你可知道當日我讓施管事送人過來說了什么話?” 水碧聽她提及這個,臉上倒是也未曾覺得有什么怔楞的。這些日子她思來想去想了許久, 發(fā)現(xiàn)這位榮國公夫人真正對她態(tài)度開始有所變化應該是從當日出了寶茹齋之后,她想起當日沈唯進去前曾朝她看來的那一眼…雖然時日隔得已經(jīng)有些遠了,可如今想起, 她還是能察覺出當日這位榮國公夫人心里應該是不高興的。 是啊… 她既然被施管事送到了沈唯的身邊,那么不管如何她都是她的主子。 自己的主子還未曾說話, 她卻先做了主意,甚至根本不顧里頭會不會有什么危險…她生氣也實屬正常。 水碧想到這便又垂了頭,她的臉上有些微臊,連帶著聲音也低沉了許多:“當日您向施管事討要一個只忠誠于您的人, 奴…未曾做到?!?/br> 沈唯待聽到這一句終于還是抬了眼朝跪在身前的人看去,眼瞧著水碧面上的神色,她把手上的書一合,而后才開了口:“我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若把你與其他人相提并論也實屬屈才了…”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平常,就連聲線也未有什么變化,等前話一落便又跟著一句:“倘若你當真覺得跟著我屈才,那么我就和施管事說一聲讓你回去。” 水碧耳聽著這話,眼中的神色有一瞬的變化,只是也不過這會子功夫,她便又搖了搖頭。 當日主子讓她過來伺候榮國公夫人,沒有他的吩咐,她又怎么回得去?起初的時候,她以為主子讓她過來不過是為了監(jiān)視榮國公夫人的異動,總有一日她還是能夠回到主子的身側,可如今… 她想起那夜主子的舉動,只怕主子當日所說的“保護”是真得想讓她留在榮國公夫人的身側好生保護她。 只是她…反應得太遲了。 水碧思及此便又垂下了臉,她的神色變得恭謹,連帶著語氣也多了往日從未有過的謙順:“夫人,奴既然奉命來伺候您便是您的人,這些日子奴已經(jīng)想透徹了,決計不會再出現(xiàn)當日那樣的事?!?/br> 她這話說完便又彎下腰身給人行了一個大禮,跟著是又一句:“夫人,請您饒恕奴一回,日后奴一定會好生伺候夫人?!?/br> 沈唯一直未曾說話,她只是垂眼看著水碧伏跪在地上,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她才開了口:“你也知道你既然跟了我出來必定是回不去的,那么日后就收了你的那些心思。你要知道這世上并沒有‘非誰不可’的話,縱然我心中覺得你不錯卻也不是一定非你不可了。” 她這話說完才彎腰伸手扶起人,眼瞧著水碧看過來的眼神,沈唯仍舊無情無緒得說道:“我可以容許我的身邊人沒有本事卻絕對不能容忍她是吃里扒外的,水碧,你…可明白了?” 水碧的確未曾想到沈唯會說這樣的話… 她原本以為這些日子沈唯對她的冷淡只是想讓她認清楚現(xiàn)在自己的狀況,行得也不過是一些內宅婦人的手段。 可如今聽著她這番話,她心中明白眼前的婦人并未與她說笑,倘若日后她再做出吃里扒外的事,那么眼前的婦人必定不會再用她。而到得那時,她將面臨什么樣的結局?主子那處必然是回不去的,就連晉江樓只怕也容不下她。 水碧不知道為什么竟覺得全身有些發(fā)寒,她怔怔得朝眼前的婦人看去,當日施管事曾讓她格外小心這個婦人,那會她還覺得他是夸大了…可如今看來,這位榮國公夫人豈止是不可小覷?她早就知道被主子遺棄的人會有什么下場,前些日子不動聲色也不過是想再給她一次機會。 若是這次機會她不好好握住,那么以她的性子也絕對不會再容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