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宮人耳聽著這一句卻是臉色一變,她半跪在柳夢閑的腳邊,口中是壓低了聲的一句勸解:“您不要多想,且不說如今她已經(jīng)沒了,就算還在…您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何況那位是什么身份?陛下素來重名聲,難道不怕天下人口伐筆誅嗎?” 柳夢閑聞言卻不曾言語。 她是他的妻子,自然知曉他是什么心思,那個男人啊對她的執(zhí)念太深,當(dāng)初甚至行下那樣的事…若不是當(dāng)年那個女人一條白綾解決了自己,只怕他登基之后當(dāng)真會想法子把她囚于身側(cè)。 她想到這,臉上的陰沉越發(fā)遮掩不住,手上的勁自是又大了些許…柳夢閑一時未察,手中的針竟直入指腹,十指連心,這一回她卻是真得疼了。 宮人自然也察覺到了,她眼看著柳夢閑圓潤指尖上的血珠子忙驚呼一聲,她一面握著帕子浸著溫水替人擦拭著,一面是說道:“都過去這么久了,您又何苦?如今陛下看重您,太子又有出息,而那人早就一抔黃土尋不見了?!?/br> 柳夢閑起初面上倒是未有什么反應(yīng),只是在聽到“太子”兩字時倒是說道一聲:“那人不能再在太子身邊跟著了?!?/br> 不管他究竟是誰,可頂著這樣一張臉就是讓她覺得不舒服。 宮人耳聽著這話,替人擦拭的動作一頓,她稍稍抬了眼朝人看去,待瞧見柳夢閑在昏沉燭火下顯得有些陰森詭異的面容卻是又嘆了口氣…娘娘也不想想,太子如今大了,何況這前朝之事哪里輪得到她去管? 若是讓陛下知道,只怕娘娘如今的處境比起莊妃還要不如,不過她也知曉此時并不是勸解的時候,因此倒是也未再多說什么。 … 沈唯一眾人回到陸家的時候,夜色已是深沉之際。 今日一眾人舟車勞頓都累了,謝老夫人也早早歇下了,因此他們等進(jìn)了府自然也各自回了自己的居處。沈唯因著心中摻著事,剛剛走下馬車便由秋歡扶著朝陶然齋走去,她這番動作自然未曾逃開陸起淮的眼睛,不過他也未曾說道什么只是等人穿過小道便往文淵館走去。 等回到文淵館,陸起淮剛剛坐下沏了一盞茶,原先隱于暗中的暗衛(wèi)便現(xiàn)身與他說道:“您今日實在太過危險了,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他說到這不免也有些慶幸,倘若今日主子真得進(jìn)了東宮自然逃不開那幾人的眼睛。 暗衛(wèi)想到這便又說道一句:“看來那位還是未曾對您放下戒心。” 陸起淮手握茶盞,聞言也未曾說話,待喝下一口熱茶,他才開了口:“他素來多疑,倘若真得毫無保留的信任也就不是趙準(zhǔn)了?!?/br> 暗衛(wèi)見此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想著沈唯便又跟著一句:“今日榮國公夫人一路尾隨您前去,以她的心智只怕此時已對您的身份起了疑,這可如何是好?” 陸起淮聞言,握著茶盞的手一頓,他停下飲茶的動作,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才開了口:“不必?fù)?dān)心?!?/br> 他今日走這一場,原本就是想讓她知曉。 他這話剛落—— 暗衛(wèi)原本還想說些什么,只是還不等他開口,外頭便傳來一陣腳步聲。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紅包已發(fā)~ ps:這章信息量有點(diǎn)大,大家可以隨意猜測劇情~或許可以開個有獎猜劇情?小淮的另一個馬甲也快脫落了,不要著急哦~ 第75章 此時已近子時, 萬籟俱寂, 外頭的那一串腳步聲自是瞞不住屋中兩個人的耳朵。 陸起淮先前回來的時候就讓底下人都下去了,何況這個腳步聲雖然放得輕可隱約還是能辨出是個男人…這個時候會是誰? 侯在一處的暗衛(wèi)握緊了手上的劍,一雙眼睛也一錯不錯得盯著那塊布簾,卻是一副戒備的模樣。 陸起淮的面上倒是沒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的手上仍舊握著一杯茶盞,耳聽著外頭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也只是低垂著一雙眉飲著盞中茶…茶水尚還有些guntang,甫一揭開茶蓋, 那股子熱氣便迎面而來, 倒是讓他那張俊美的容顏也沾了幾分氤氳之氣。 待這口茶飲下, 那腳步聲也將將剛到簾外。 陸起淮把手中的茶盞隨意置于桌上,而后是淡淡說道一聲:“進(jìn)來?!?/br> 他這話剛落—— 外頭的腳步聲卻戛然而止, 只不過也就這瞬息的功夫,那錦緞布簾便被人挑了起來,外間燈火昏沉, 屋中的燭火也不算明亮, 那人披著這沉沉黑夜邁步而來,屋中兩人也只能隱約瞧見他一個輪廓…是個男人。 來人站在布簾那處, 他這處倒是恰好可以看到屋中的情形, 眼瞧著那個玄衣男人的身后站著個持劍的黑衣人,他面上的神色也沒有什么變化。他落下了手中的布簾, 而后是照常朝陸起淮那處走去,等走得近了,屋中的兩人倒是也窺清了他的面貌, 來人容色清俊,眉目清平,眼中帶著一抹溫潤的笑,正是陸家三爺陸步侯。 暗衛(wèi)眼見是陸步侯,持劍的手卻是一頓,他怎么也沒想到來人竟然會是陸三爺。 只是這好端端得… 這位體弱多病的陸三爺來此做什么? 倒是陸起淮的面上仍舊未有什么多余的神色,他端坐在椅子上,眼瞧著陸步侯越走越近也只是淡淡說道一句:“你來了…”這話卻好似并不意外陸步侯回來。等前話一落,他是倒了一盞茶置于對側(cè)的位置,而后是朝身后的暗衛(wèi)說道:“你先退下?!?/br> 暗衛(wèi)聞言自是未多說什么,他只是收回了劍而后隱于黑暗之中。 就如陸起淮對陸步侯的到來沒有感覺到奇怪,陸步侯眼看著這幅景象也未曾有什么疑惑,他的步子未停,只是走到陸起淮面前的時候卻未依人的話坐在對側(cè),反而是在離人還有三步距離的時候朝人行了一個大禮。 陸起淮眼看著這幅模樣也未曾說什么,他只是低垂著一雙眉目淡淡朝陸步侯看去。 燭火之下—— 他的面容沒有絲毫情緒,就連那雙眼中也未有什么波瀾,陸起淮只是一錯不錯得看著陸步侯,而后是收回了眼簾重新握著一盞茶淡淡說道:“早就聽聞陸家三爺有大才,倘若出仕必定引人敬拜,看來這事還是未曾瞞過你?!?/br> 等前話說完,他是飲了一口盞中茶,而后才又繼續(xù)說道:“夜寒露重,起來?!?/br> 陸步侯聞言倒是未曾推卻,他只是謝過人,而后便坐在了陸起淮的對側(cè)。 如今的夜較起往日的確涼了不少,他的身子不好,一路過來又受了不少寒風(fēng),這會把手貼在茶盞上才算暖和了些,等那股子涼意逐漸褪下,他才抬了眼朝陸起淮看去,而后是與人溫聲說道:“您行事小心縝密,母親又從不與我們說起,我起初也不信,畢竟…” 陸步侯說到這的時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后才又看著陸起淮繼續(xù)說道:“您已經(jīng)去了這么多年。” 他說話的時候… 陸起淮只是握著手中的茶盞,不曾飲用也不曾開口。 陸步侯見他這般便又繼續(xù)說道:“可如今細(xì)想,您的存在實在有些奇怪…大哥的性子我是知曉的,他這人什么都好,偏偏有個死xue,就是大嫂。倘若您真是他的兒子,他苦心瞞了大嫂這么多年,又豈會在臨走之前留下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隱患?他知曉大嫂的性子也知曉若帶您進(jìn)府必定會惹得大嫂置于流言蜚語之中,這絕對不會是大哥能做得出來的事?!?/br> “除非——” 陸步侯說到這卻是把話一停,手上的溫度差不多了,他便又握著茶盞飲下一口熱茶,等到那股子溫?zé)崧拥轿迮K六腑,他才與人溫聲說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br> 他這話說完眼見坐在對側(cè)的陸起淮依舊是先前的那副模樣,心下也免不得夸贊人一聲,待把手上的茶盞置于桌上,他才又同人繼續(xù)說道:“后來我又發(fā)現(xiàn)母親對您的態(tài)度,您身份貴重,您和母親即便偽裝得再好,難免還是會有些破綻?!?/br> 陸起淮一直不曾說話,等到這話一落,他才開了口:“陸三爺心有七竅,瞞不住你,這很正常,只是…” 他說到這的時候卻抬了一雙眼朝對側(cè)的男人看去,幽幽燭火之下,他目中的神色仍舊未曾有什么變化:“陸三爺深夜造訪,難道只是想與我說這些?” “您走得這條路并不輕松,我一直很奇怪為什么大哥和母親竟然會不顧萬難不顧結(jié)果跟隨您走這一條路…”陸步侯說這話的時候,眼中一直含著溫潤的笑,大抵是過了有一段時間,他才看著陸起淮繼續(xù)說道:“可如今,我卻有些明白了?!?/br> “人這一生,總歸是要追隨些什么才算圓滿…” “我這庸庸一生有大半時間都被困在這四方天地之下,倘若您不嫌棄的話便讓我日后追隨于您,盡管我這身體實在不堪,只怕也不能為您做些什么…”陸步侯說到這的時候,臉上浮現(xiàn)了一個似有若無的縹緲之笑,這個笑與先前不同卻是帶著幾分少見的遺憾。 在這世間活了這么多年—— 陸步侯已對這世間之事大多都看得很淡,除了對韋桑柔和一雙兒女有所愧疚,亦對母親年邁卻要時常掛心于他感到抱歉,其余諸事于他而言不過白駒過隙,并沒有什么可以讓他心系難忘之處。 可如今,他的確是覺得有些遺憾。 他想陪著這個男人走上那個至尊的位置,想把當(dāng)年的真相重新公之于眾,想還當(dāng)年那些故人一個清白…可他這個身體啊,恐怕難以撐不到那一天。 只是陸步侯終歸是陸步侯,在這短暫的虛妄之后便又恢復(fù)了原本的面貌。 陸起淮倒是未曾想到陸步侯竟然會與他說道這樣的一番話,縱然他先前的面容再是平淡,可此時也不免朝人看去一眼…他手下能人不少,若論才智,楊家那兩兄弟的智謀在這世間已少有人可匹敵。 可他知道陸步侯不一樣,這個男人是真的心有七竅。 楊家那兩兄弟是讀萬卷書歷世間事才有如今的成就,而這個男人縱然拘于這內(nèi)宅之中,可他的眼界和心胸卻比誰都要廣闊…這是一個真正不出世的天才。當(dāng)初他私下遣人尋杜神醫(yī)的蹤跡,一來是為了讓榮國公府更好的跟隨于他,還有一個原因卻是因為…陸步侯。 倘若有這個男人跟在他的身側(cè),有些事行起來或許會更容易些…可他未曾想到,陸步侯竟然會親自來與他提出這一番話。 陸起淮不曾說話,只是先前扣在茶蓋上頭的指尖卻收攏了幾分,他一瞬不瞬地看著陸步侯,卻是過了有一瞬的功夫才說道:“你有什么要求?” 陸步侯耳聽著這話,面上的笑卻是又溫潤了些許。他落下了手中的茶盞,而后是看著陸起淮溫聲說道:“我心中的確有一所求…”他說這話的時候收回了手,而后是起身跪在陸起淮的面前行了一遭大禮。 這個禮數(shù)比起先前還要鄭重,卻是下屬拜見主上的禮數(shù)。 等一禮落后,他微微掀了眼簾朝陸起淮看去,口中是道:“不管日后結(jié)局如何,我都希望您可以庇護(hù)他們?!?/br> 陸起淮聞言不曾點(diǎn)頭也不曾應(yīng)允,他只是垂眼看著陸步侯說道:“為什么不想著自己保護(hù)他們?” 陸步侯聞言卻是一怔,等回過神來,他原先溫潤的神色卻泛出了幾分苦澀,若可以,他又豈會把希望寄托在別人的身上?可是他的身體…他微微垂下眼簾,指根交疊在一道,脊背雖然挺直,可面上卻還是顯露了幾分難過。 他就這樣微垂著眼簾,平平說道:“我的身體…” 他這話還未曾說完—— 陸起淮卻先開了口:“如果我說杜神醫(yī)的事并不是虛談呢?” 陸步侯耳聽著這話猛地抬起了頭,他怔怔看著仍舊端坐在位置上的陸起淮,燭火燃燒得太久又無人去剪燭芯早已顯得有些晦暗不明了,可他還是能夠透過那昏沉的燭火看到陸起淮的面容,他就怔怔看著陸起淮,眼中是遮掩不住的震驚。 倘若今日說這話的是其他人,他都不會有這樣的感覺。 這多年來,家中不是沒有尋過杜神醫(yī),可無論他們怎么尋也尋不到,而他起初的希望也慢慢被歲月填平。 可如今… 如今說這話的是他,是這個年輕男人。 這個男人行事素來有把握,他既然說存在,那必定是存在的。 陸步侯這些年過得清心寡欲,很少有這樣激動的時候,可此時他卻掩不住心頭的激動。他的指根緊緊交疊在一道,而那雙看向陸起淮的眼睛溢滿著往日從未有過的光彩,他就這樣一錯不錯地看著陸起淮,口中是試探性得說道:“您的意思——” 陸起淮看著他這幅模樣倒是難得笑了一回,他站起身走到陸步侯的面前,而后是彎腰伸手扶起了他,口中是溫聲一句:“你很快就會見到他了…”等這話一落,他是伸手拍了拍陸步侯的肩膀,緊跟著是又一句:“我等著你好起來?!?/br> 陸步侯察覺到肩膀那處的重量,還是不自覺得朝眼前的男人看去,他面上的神色還是有些微怔,只是這一回的怔忡卻不是因為杜神醫(yī),往日不曾發(fā)現(xiàn),可如今站在一道,他卻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男人其實很高了,甚至比他還要高出些許…想起記憶中那個溫潤的男子,陸步侯看著陸起淮竟不自覺得喃喃說道:“倘若他看到您如今這樣,必定會很高興。” 這個“他”字誰也不曾說明,可屋中的兩人卻都知曉說得是誰。 陸起淮收回了放在陸步侯肩膀上的手,他負(fù)手踱步走到窗前,夜深人靜,這世間都是靜寂無聲的一片,而他站在這窗前,任憑涼風(fēng)襲面,卻是過了許久才說道:“夜深了,回去?!?/br> 陸步侯聞言也不曾多言,他是朝人又拱手一禮才往外退去,只是臨來走到布簾那處的時候,他卻還是回身看了一眼身后。 窗前的那個男人其實并不像記憶中的那個溫潤男子,大抵是經(jīng)歷了這世間的悲痛和黑暗,連帶著身上也平添了一層抹不去的黑暗,陸步侯想到這卻是又嘆了口氣。 當(dāng)初先太子還在的時候,他也不過二十未至的年紀(jì),那個時候的他還不如現(xiàn)在沉穩(wěn),心中也還尚存著些意氣風(fēng)發(fā),倘若不是因為那樁事只怕他真得會誓死效忠于那人。 好在,沒能等到那人。 他卻等到了…他。 陸步侯想到這,臉上的笑意卻是又深了些許,他什么也不曾多說只是伸手握起布簾,而后往外走去。 等到陸步侯走后,等到這一室之內(nèi)又歸于寂靜,陸起淮才緩緩睜開了眼,他半仰著頭看著天上的那彎明月,今日靠近東宮的時候,他是真得想不顧一切進(jìn)去看看,那個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重新被翻新過,其實已經(jīng)尋不到大火蔓延過后的模樣了,也尋不到當(dāng)年的模樣了。 可那個地方有著他為數(shù)不多的歡樂。 他想按著舊日的回憶,重新走一遍那個地方。 陸起淮想到這,素來平靜的面容此時卻有幾分龜裂,他的手緊緊扣著掌心下的木頭窗櫞,連帶著眼中的神色也開始變得幽暗…他就這樣看著天上那彎虛淡至極的明月,口中是冷聲說道:“趙準(zhǔn)?!?/br> … 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