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次日,林巧珍跟方錦南說起這事,卻被方錦南訓了一頓。 “你知道申城人一年能賺多少錢嗎?再窮的人家現(xiàn)在一年也能五六千,工作單位好的家庭一年能賺一萬塊錢,錦西不就賺點錢嗎?看把你給嚇得!” “能賺那么多?那申城人都干什么了?錢就往他們口袋里鉆?” 方錦南失笑:“工作唄,大城市機會多?!?/br> 林巧珍聞言不知在想什么,很久沒說話。 錦西回來后不少村民來打招呼,錦西拿著申城買的巧克力送給各家孩子,贏得村民一直夸贊,說她會做人,不像那牛露露,眼都翻到天上了,吹噓了好幾天,說自己在申城買房買車,這次還開著小轎車回來,手上的戒指金燦燦的,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有錢。 錦西笑笑沒搭腔,視線落在停車場時,這才發(fā)現(xiàn),停車場的車少了很多。 “怎么一天也沒有幾輛車?” 村民們對視一眼,張桂花的兒媳婦宋世晴出來說道:“錦西,你剛回來恐怕還不知道吧?這不是你家停車場賺錢了嗎?村支書跟他小舅子合伙也開了一家,就在村口的空地上?!?/br> 錦西早就知道賺錢的生意做不長久,能做一年已經不錯了,“對面那家開多久了?” “四個月了?!?/br> “大家公平競爭,生意也不至于這么少。” 錦西對梁素云和林巧珍的廚藝是有自信的,二人就是本分的農村婦女,手很巧,食材在她們手里能翻出花樣來,加上人干凈,大貨車司機都愛來這里吃飯,怎么可能比不過那家停車場? “你懂什么呀!人家村支書在上頭認識人,天天來這路上查超載,你也知道,這大貨車哪有不超載的?再說我們這小村子里,連條大路都沒有,那不是一查一個準?查超載的人說了,去村支書家,這事就算過了,以后走這條路他們也不逮,要是不去……” 要是不去就罰錢或者吊銷執(zhí)照,這年頭大貨車都愛走夜路,超載行為多有發(fā)生,上頭真要查那是一查一個準,拿這事去要挾,哪有貨車司機敢來?大巴司機就更不用說了,至少要超載四五十人,難怪家里的停車場根本沒生意,只有幾輛小轎車過來吃飯。 看著冷清的停車場,錦西深知就算沒有對手,這生意也做不長久。 晚上吃飯時聊起這事,林巧珍一直嘆氣,原來不止是這件事,村支書還經常找方家的麻煩,說之前照顧方家是因為方錦南腿不好,現(xiàn)在方錦南腿好了,方家就不能在村子里做生意。 方錦東氣不過,差點跟人打起來,對方還叫囂:“我他媽就是王法!你有本事去告我!” 錦西聽他們講事情經過,說不生氣是假的?!八麄儾慌掠腥巳ジ??” “怕什么?這個村支書上頭有人,再說咱們家都是農民,自古哪有民告官的?算了,咱們弄不過他們的?!?/br> 方錦南瞥了眼錦西,二人對視一眼,錦西明白他的意思,眼下五色鹿壯大,今年獲得了申城好多獎項,也在央臺的幫助下,得到政府的表彰,作為申城新型企業(yè)代表,五色鹿跟政府關系很不錯,錦西若是說句話,多少能幫到忙。 但這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爸媽,你們有沒有想過去申城謀生活?” “申城?”方淮山焦慮道:“我們就是老實本分的農民,除了農村能去哪?再說大城市我過不習慣?!?/br> 林巧珍去過申城幾次,卻有不一樣的看法,她看到城市的整潔,想到農村的破落,不禁有了失落感,林巧珍和大部分同齡人一樣,一輩子待在一個城市,在去申城前,她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如今去過大城市旅游,雖不至于羨慕大城市的生活,可她很想自己的孫子孫女能去城里,以后受城里的教育,而不是像大部分農村人一樣,考不上好學校,一輩子跳不出這個階級。 方錦東也不想走,再說現(xiàn)在生意雖然不好做了,每天沒什么錢入賬,可值錢他們已經賺了點錢,就方錦東手里已經有一萬元的積蓄了,這可不是小數目,他想的是在家蓋個樓房,安安穩(wěn)穩(wěn)當自己的萬元戶,而不是去城里受罪。 “帶倆個孩子去城里實在不容易,是吧?素云?”方錦東等著妻子附和自己。 誰知梁素云很久沒說話,她和林巧珍想到一起去了,不考慮自己,而考慮孩子,很多次她都在想,她有兩個兒子,給他們錢他們就能一輩子不愁吃喝嗎?眾多例子在前,孩子必須要教育好才行,可她一個農村婦女不會教孩子功課,村子里的學校老師實力又不好,孩子們在城里的孩子面前,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如果能讓孩子去城里生活,以后孩子天生就是城里人,這是影響孩子一輩子的事。 孩子和父母的牽絆,沒有成為父母的人,永遠無法理解。 就像此刻,梁素云為了自己的兒子,甚至愿意離開父母,離開這個自己生活三十多年的地方。 “就是去城里,咱們也沒有可謀生的項目,我們不想給你們增添負擔?!?/br> 錦西沒有告訴他們自己是五色鹿的老板,怕把家里人嚇著,可她很想幫原身的家人改變目前的現(xiàn)狀,不是錢的事,錢她有很多,隨便給點就行,但給錢能解決這個家庭的根本問題嗎?能讓他們打破階層固化,跳入另一個階層嗎? 并不能,只有教育能改變這一切,錦西希望叮叮咚咚等后輩能接受好的教育,從根本上改變這個家庭的一切。 不過這只是她一廂情愿的想法,愿不愿意,還得看林巧珍和方淮山的想法。 到了年關,路上車輛穿梭,車流量是往常的數倍,這是停車場賺錢的好機會,可今天停車場一輛車都沒有,錦西去路上一看,村支書那親戚正站在錦西家不遠處攔車,并揚言誰敢來錦西家,就讓他們吃罰單。 九十年代,一切規(guī)章制度都不完善,說是黃金年代,卻也是極其混亂的年代。 錦西走上前,語氣平靜:“這樣做是不是過分了點?” “過分什么!”方振生瞪著眼,冷哼:“你們家辦停車場有正規(guī)手續(xù)嗎?我沒查你就算好的了!” “那你們有正規(guī)手續(xù)嗎?” 方振生一滯,很快叫囂:“當然有!老子上面有人!我告訴你,我不跟你一個女人計較,你告訴你爹媽,趕緊把停車場關了,否則下次我就帶人把你們家東西給砸了?!?/br> 縱是心里怒氣翻騰,錦西的面上依舊平靜。 “兄弟,做人留一線!” “我呸!老子上面有人!我早說過,我做這生意是有人護著的,識相的趕緊滾,否則有你們好受的!” 錦西眉頭緊皺,原本她不想跟這些人一般見識的,可如今這些人欺負到她頭上來,哪怕她能忍,對方也不打算善了。 錦西當下給市里打了電話。 那邊市里招商辦的人接到這電話,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與此同時,方振生帶著一幫地痞流氓沖到錦西家停車場。 第37章 方振生不做不知道, 一做嚇一跳, 把方家生意都搶來才知道屁大一點停車場,一天竟然有好幾百的利潤,好幾百是什么概念?方振生上一個月班,拼死拼活都賺不了好幾百,現(xiàn)在竟然一天就賺到了,這么多錢,他怎么可能拱手讓給別人?他都打聽過, 像方家這種怕事的人家,在上頭又沒有可靠的關系, 根本不敢把事情鬧大,既然如此, 方振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讓方家關門大吉。 開始時, 方振生有些怕意,他畢竟是公職人員, 如果做的太明顯, 惹得方家人不滿去上頭告他, 肯定吃不了兜著走,但這四五個月下來,不管他怎么挑釁,方淮山和林巧珍都不敢聲張, 顯然是個怕事的, 人都是賤皮子, 一開始方振生或許還不敢把事情做的太過分,如今隨著入賬的錢越來越多,他嘗到了甜頭,拿走大貨車大巴車等超載車輛的生意還不算,就連小汽車的生意也不愿分給方家了。 方振生進門后就把方家停車場里的桌子和椅子給掀了,還把方家的水缸弄翻,屋子里的架子倒得橫七豎八,一片狼藉,等錦西和方錦南等人趕到時,停車場已經被砸過,客人們早就被嚇跑了,偌大的停車場空空蕩蕩一個客人都沒有。 錦西走出來,眉頭緊鎖:“方隊長,你這么做恐怕不妥吧?” 方振生冷笑:“不妥?我是來執(zhí)行公務的?!?/br> “公務?你一個交警執(zhí)行什么公務?” “剛才我接到消息說有國家通緝的殺人犯進了你家,我正在協(xié)助調查,怎么著?你不服?” 錦西冷笑,這話放在后世方振生是連說都不敢說的,可誰叫這是九十年代,九十年代國家經濟不發(fā)達,治安也不好,悍匪橫行,許多人更是陽奉陰違,在背后做違反原則的事,可誰叫這只是一個偏遠縣城邊界的偏遠小鎮(zhèn),若不是交通發(fā)達,這里甚至不會有外人前來。 方振生這舉動哪怕違反規(guī)定,可在這電話都沒有的年代,民眾投訴無門,就是有上訪的心思,也沒法真正實行,說不好聽的大部分人連政府大門都找不到,而方振生這種臭蟲就是看準了農村人怕事不敢惹事這一點,否則也不敢這樣欺負方家。 錦西盯著方振生,眸光微寒,“那么,方隊長,請問您看我們這邊,誰像通緝犯?” “目前還沒找到,這不是在找著了嗎?”方振生笑得陰沉,“等我慢慢找著,找到了我會告訴你?!?/br> “如果找不到呢?” “找不到就算你們倒霉了,誰叫那殺人犯正好跑到你家來了呢?不過你們最好祈禱不要找到人,否則你們方家就會落得一個包庇殺人犯的罪名!” 錦西當然不信他的鬼話,但林巧珍和方淮山卻真信了,二人十分惶恐,生怕那殺人犯真的跑到方家來,到時候殺人犯被抓,方家有口說不清,到那時就全完了。 “我們家怎么可能包庇殺人犯呢?你可別瞎說!”方淮山急道。 錦西冷笑一聲,“方隊長這樣就不怕我去上面告狀?” “就憑你?”方振生囂張得很,別看停車場這點生意,可如今方振生的停車場還開了一家加油站,這幾天加油站開起來,連同停車場的生意,一天利潤上千,那些超載不想被罰錢的,都得乖乖來他加油站加油,而他自然不怕有人去告,反正他上頭有人,要不是有人罩著,他哪里敢這樣明目張膽?“你去吧!我倒要看看就憑你,拿什么去告我!” 林巧珍連忙拉著錦西,急道:“錦西啊,民不與官斗,咱們別惹他,再說了村支書也不讓咱們做生意。” “現(xiàn)在是市場經濟時代,做個生意還要村支書同意?咱家這地是有地契的,開商店也去辦過營業(yè)照,就是沒有,咱農村人做生意,往小了說是發(fā)家致富,往大了說那是支持國家建設?!?/br> 她雖然說的一套一套的,可方振生根本沒把錦西放在眼里,像錦西這樣張口大道理的人他見多了,這些人大部分是大學生,不知社會深潛,只知道把理想主義的那一套拿到社會上來用,殊不知那一套根本行不通。 “行!你支持國家建設!我倒要看看你們家停車場能禁得起幾次砸!”方振生囂張得要命,壓根沒把錦西等人放在眼里。 說話間,村支書毛榮貴忽然跑來了,他趴在方振生耳邊不知說了什么,就聽方振生驚詫道:“什么?怎么忽然跑來視察了?” “我怎么知道!”毛榮貴直拍大腿! 一般領導來視察不是會提前通知?怎么還搞突然襲擊,一點準備的時間都不給他們! 二人火急火燎地跑了。 倆人剛跑不遠,就見一隊領導朝這邊走,幾人站在方家停車場不遠處。 錦西遠遠瞧去,為首的竟然是牡縣的父母官史吉明,史吉明去去年剛來的牡縣,在此之前,牡縣悍匪橫行,人們根本不敢走夜路,打架斗毆出人命時有發(fā)生,加之縣城的道路奇差,外地車輛路過的多,正兒八經來縣城做生意的卻少之又少,可牡縣是一個人口大縣,區(qū)區(qū)一個18線小縣城,人口竟然比得上一個小型的市,是以,牡縣這個地方可塑性很強,史吉明從外市調來,也是希望把牡縣變成一個經濟強縣,納稅大縣,把業(yè)績做出來,讓牡縣成為他征途的一塊跳板。 史吉明和其他官員不同,他雷厲風行,大刀闊斧改革,上任后一手抓治安,一手抓經濟,還大力主張修路,如今牡縣各地都在修路造橋,交通便利許多,交通一旦便利,外地來牡縣的商車便多了起來,以至于這半年來,錦西rou眼可見牡縣的外地人變多了。 史吉明是個真正想干實事的領導,他上任后一直在招商引資,希望通過引進外地,改善本地就業(yè)問題,但這半年來,史吉明并沒有吸引太強的企業(yè)來牡縣,一來牡縣的治安較差,外商夜里經常被人打劫,之前更有商人和情婦被黑幫殺害,惹得不少外商都說,哪里都能去,就是牡縣不要來,史吉明自然不能讓這樣的情況長久,最近治安好不容易有所改善,攔路搶劫的事少了許多,史吉明正準備著手發(fā)展經濟,誰知就在這時,接到市領導的電話,聽聞事情經過,史吉明驚訝得無可附加。 央臺知名品牌,納稅大戶五色鹿的老板竟然是牡縣人?且老家就在小南村?這種事他怎么不知道!史吉明接到消息立刻和市領導一起過來了。 但他們只聽說五色鹿的老板姓方,卻不知對方的廬山真面目,因此,二人來了小南村第一件事就是找村支書毛榮貴。 “史書記……”毛榮貴滿臉堆笑,“您來視察怎么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我也好準備一下?!?/br> 史吉明冷笑:“準備什么?準備面子工程?” “不……不是這個意思?!?/br> “我要提前跟你說,還能看到真實情況?”說完,史吉明責備道:“毛支書,還沒查出來?” 毛榮貴一頭冷汗,他這邊正在停車場忙活,誰知忽然接到消息,說是縣委書記和市領導都來了,毛榮貴嚇得屁滾尿流,趕緊讓方振生收斂了跟他一起接見領導,誰知二人一來,就要找什么五色鹿的老板。 毛榮貴實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找了一圈,小南村這地方的風水就出不了這樣的大人物,五色鹿的老板那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全國知名企業(yè)的大老板啊!身家豐厚,全國都有連鎖店,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在小南村?要是真在,早就被人發(fā)現(xiàn)了,哪還用得著打著燈籠去找? “史書記,我們這真沒用這號人物!” “沒有?你一個村支書竟然不知道這件事?”史吉明眉頭緊鎖,顯然不滿意毛榮貴的辦事能力?!霸偃フ?!這么大一個人物,你竟然說不知情,我告訴你,要是影響牡縣招商引資,我要你好看!” 史吉明做事向來雷厲風行,縣城的百姓對他的評價褒貶不一,可錦西想,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這個時候的牡縣也應該有人來管一管。據說當時史吉明上任時,出門踩了一腳大便,晚上縣政府的車行到大壩上,被幾個小混混打劫,車差點翻下河去,那之后史吉明大刀闊斧地整治治安,甚至號召全縣的公職人員上街掃垃圾,并在地方臺的報紙和廣播電視里,輪番播放環(huán)境整治的消息,在他治理下,如今的環(huán)境衛(wèi)生和治安都好了很多。 史吉明是個鐵血父母官,錦西了解過他的相事跡才決定給他打電話,否則換做一般人,她真沒有信心,對方會不會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毛榮貴擦了一頭的汗,趕緊吩咐道: “方振生,你趕緊去找!多找?guī)讉€人!務必把那人給找出來!對了……”毛榮貴又聞道:“史書記,您剛剛說五色鹿的老總叫什么名字來著?” 史吉明一口氣堵在嗓子眼,敢情到現(xiàn)在毛榮貴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今早就給村里打來電話傳達這件事,毛榮貴到底干什么吃的?到現(xiàn)在連名字都不曉得! “你問我我問誰!”史吉明臉色鐵青,對他的干事效率很不滿意。 毛榮貴叫苦不迭,他小心翼翼伺候著,生怕史吉明發(fā)飆,史吉明這人不是開玩笑的,經常把懶政的人罵的下不來臺,好幾個村支書因為不作為被他擼了下去,小南村離縣城遠,史吉明一直沒來過,沒想到這次來的這么忽然。 不過,這個五色鹿的老板到底何方神圣?到現(xiàn)在都沒找出來。 村里一個干部趴在毛榮貴耳邊,悄聲道:“對方姓方,叫方錦西?!?/br> 這個干部是外地人,對村民不了解,可毛榮貴在這干了一輩子,可以說,小南村就沒有他不認識的人,聽了這個名字,毛榮貴一怔,下意識看向錦西,隨即皺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