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唐延這案子,很是古怪?!彼脸灵_口,自顧自地說:“首先,唐延死前,到底有沒有和兇手搏斗過?” 她未及開口,明長昱便接著說道:“現(xiàn)場除了兩處撞擊痕跡,并沒有其他發(fā)現(xiàn)。若他與人搏斗過,定會碰到屋內(nèi)的擺設(shè),也會發(fā)出動靜。” 君瑤順著他的思路說下去:“是,可現(xiàn)場的東西完好,也沒有重力挪動過的跡象。許府狹小,院墻相連,也不隔音,案發(fā)時的動靜,不可能聽不見?!彼檬謸沃掳?,看向他,“你還記得嗎?還未入院時,便能聽見院內(nèi)掃帚掃地的聲音,連這個聲音都能聽見,案發(fā)時若是發(fā)出動靜,也理應(yīng)聽得見才是?!?/br> 明長昱頷首:“所以,有可能唐延死的時候,是悄無聲息的?!?/br> “唐延是個強壯的男人,想要制服他不讓他出聲,會費些力氣?!本幷f。 明長昱唇角露出冷笑:“還有一種可能,他在死之前,被人下了藥。這種方法最簡單,也比較常見?!?/br> 君瑤似想到什么,驀地靜下來,雙眸異常明湛通透:“唐延頭臉部的傷痕,都沒有大量的血跡。一個活人受傷,會流很多血的,傷口會血rou模糊,血凝固后,傷口還會結(jié)痂……” 兩人一來一往,已知曉對方言語和心思,明長昱沉聲道:“你是說,唐延是在死后被砸爛頭和臉的?” “是,”君瑤思緒翩飛,“若是唐延在此之前就死了,那他沒有發(fā)出動靜,或許就能解釋通了?!?/br> “仵作驗尸,說他的致命傷在腦后?!泵鏖L昱提醒她。 君瑤私以為,仵作對唐延的檢驗,是不夠全面徹底的。唐延腦后的傷的確嚴(yán)重,但是否致命,卻不可斷定。何況,明長昱還說了,唐延或許還中了毒。 似猜出了她的想法,明長昱輕聲道:“仵作也驗過,并未中毒跡象?!?/br> 君瑤若有所思:“我記得仵作的驗尸單上記著唐延似有失禁之象。一個人被砸,是不太可能失禁的?!彼ы粗瑔柕溃骸熬┏堑呢踝黩炇灦?,是從何種方法?” “左不過常見的幾種,一是憑經(jīng)驗看,二是用銀試毒,三是用糯米混合雞蛋,塞入死者口喉中再拿出,若是發(fā)出惡臭,便說明死者中了毒?!?/br> 君瑤微微搖頭,“這些方法的確是仵作常用的,大部分時候是很見效,但有時難免遺漏。”她用試探的眼光看著他,“其實我有更好的驗毒方法?!?/br> 她目光純澈,可明長昱卻隱隱覺得不那么簡單,“什么方法?” 她眨眨眼,說出兩個字:“剖尸?!?/br> 他靜默,片刻后輕聲道:“你可知本朝律令,任何人不得毀壞他人尸體,否則嚴(yán)重的會被鞭笞流放?!?/br> “所以這就要侯爺從中安排了?!本幰恍?,紅潤的唇,皓白的牙,“既然毀尸有罪,就別讓他人知曉好了。我們偷偷的剖。” 明長昱眉心輕輕一跳,終究不過一笑。若毀尸有罪,他在戰(zhàn)場上時,已犯了十惡不赦之罪了。敵軍的尸體,即便倒地不起,尸骸殘缺,他和手下的人,也會挨著再補一刀。 何況,她說“我們”,兩個字輕軟動聽,十分悅耳。 車內(nèi)有些安靜,他見她又一副沉思的模樣,一時有些疑惑,問:“難道你不敢剖尸?” 君瑤似乎有些猶豫,她只見過李楓和縣城的仵作解剖尸體,卻沒真正嘗試過。但為獲取證據(jù),她愿意嘗試,故而說道:“請侯爺為我準(zhǔn)備解剖的刀具?!?/br> “這個你無須擔(dān)心,”明長昱淡笑,“我會讓人備好。” 君瑤頷首,“另外還需碗和勺子?!?/br> 明長昱不解:“為何還需碗勺?” 君瑤欲言又止,只說:“剖尸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的?!?/br> 明長昱也不追問,看了看天色,黃昏已將至未至。 車馬穩(wěn)穩(wěn)前行,很快到達侯府門前。負責(zé)掌燈的小廝,正踩在高凳上,舉著蠟燭去點門前兩盞精致的宮燈,遠遠地瞧見明長昱的車馬,連忙下地行禮。 房門吩咐人將車馬安頓好,明長昱回頭對他說道:“去準(zhǔn)備一輛不顯眼的馬車,待會兒還要出去?!?/br> 門房恭身應(yīng)答。 兩人入了院,明長昱帶著君瑤入了他的近雪閣,方入門,就見飯菜已擺好了。 明長昱屏退左右,和君瑤一同坐下,嘗了嘗菜色,問:“侯府的東西可還合你口味?” “很好,”君瑤說。 她吃飯向來認真,端著碗細細地嘗,幾乎沒空與他說話。 看她吃飯,似乎能增食欲,明長昱也多吃了些。 這半晌,有人將備好的刀具送了過來。刀具由木箱裝著,寒光鋒利,形狀各異,刀刃與刀柄可以拆卸。 “這是我軍中的軍醫(yī)特制的刀,解剖尸體應(yīng)當(dāng)沒問題?!泵鏖L昱說道。 有了這些刀具,君瑤就更有把握剖尸。 天將暗未暗時,她與明長昱一同出府,前往刑部。 第44章 深夜看尸 刑部還是老樣子,比上一次來時熱鬧些。不少官員仍在加點辦公,明長昱與君瑤沒驚動他人,由胥吏引著入了停尸房。 將胥吏支開,君瑤忍住惡臭,開始剖尸。 死亡了三五天的尸體,已經(jīng)不復(fù)僵硬,反而渾身軟如爛泥,受傷的皮rou中滲出尸水,黏稠糜爛。刑部的停尸房并不完全與外隔絕,君瑤甚至能看見尸體裸露的傷口處,有細小的蛆蟲蠕動著。 她頭皮發(fā)麻,險些作嘔。 這尸體簡直不忍目睹,她背過身去,快速喚氣,匆忙間看了明長昱一眼。他站在門邊,將門輕輕推開一道縫,神色自若,仿佛失去了嗅覺似的。 許是開著門,通著風(fēng),君瑤喚氣間,似嗅到一絲隱隱的香味,這氣息清涼醒神,將彌漫整個房間的惡臭驅(qū)散不少。君瑤這才發(fā)現(xiàn)明長昱手中提著銀香囊,銀質(zhì)如皎月,輕輕晃動,縷縷香煙繚繞而出,沖淡惡劣的臭味。 險些被熏暈的她神色清醒不少,感激地看向明長昱。 “你還真會忍,”他手持宮燈走來,解下一枚香囊遞給她,“難道不知尸體放置久了會臭嗎?” 君瑤將香囊系在腰上,又含了一片薄荷葉,蒙上浸過黃蓮水的布,說道:“知道,只是很少親自剖尸?!?/br> 就算見過剖尸,仵作也不過熏上白術(shù)之類的普通藥材而已,哪兒會準(zhǔn)備如此精致? 明長昱嫌惡地看了尸體一眼,把玩著一枚香囊,輕聲道:“這尸體成這般模樣,還能驗出什么?” 皮rou腐爛,甚至遭蟲蟻啃食,還能查出什么痕跡來? 君瑤將燈盞移近,照亮尸體的胸腹部,“尸體外部腐爛,內(nèi)部卻可能還留有痕跡。我會打開他的肚子查看?!?/br> 明長昱欲言又止,眼見著她解開尸體身上的衣物,露出胸腹來,緊接著握住一柄薄而鋒利的刀,看準(zhǔn)了位置,謹(jǐn)慎緩慢地劃下去。 松軟的皮rou漲得似松軟的皮球,一刀下去,慢慢癟下去,腹內(nèi)瞬間沖出一陣臭氣,君瑤與明長昱同時退后,最終忍無可忍,先退到門邊,待臭味淡些后再進去。 “真想不到,堂堂蓉城郡守的兒子,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本幣踔隳?,輕輕的嗅著。 明長昱輕哂:“凡事都有因果,誰知他落得這般境地,不是咎由自取呢?” 君瑤看他一眼,輕輕蹙眉。案情進展至今,除了幾位刑部與大理寺的人在主查之外,朝中的其他官員似乎并不甚在意。畢竟唐延此人,也不過京城瀚海中的一螻蟻。 明長昱插手此案,是想從此下手與刑部抗衡,還是因為他已知此案牽連著更多更深的隱秘? 她不確定唐延身上是否藏著其他秘密,卻十分肯定,他與兄長的案子定然有關(guān)。唐延背后還有人,或許還有更大的勢力,那是她如今無法觸碰查證的。 若想查清兄長的下落,就必須從唐延下手,層層深入,或許還能有撥云見月的一天。 思及至此,她又打起精神,理了理思緒,便拎著燈盞與香囊入了停尸房。 明長昱默然一瞬,蹙著眉跟進去。 尸體的腹部的氣體已散去,君瑤又執(zhí)起刀,手起刀落間,肋骨之處往下,切開一道口子,再用鐵桿將肋骨與皮rou撐開些,露出完整的腸胃。 就算中毒后腸胃的顏色或許會發(fā)生變化,可有些腐爛的骨rou也難以辨別原本的色澤了。君瑤小心翼翼地檢查肝腎等內(nèi)臟,沒看出有何異常,對她而言,這些臟器與動物的臟器沒有太大區(qū)別,她無心太過精細地驗尸,只想從尸體中發(fā)現(xiàn)線索。 她切開腸胃,即便光線昏暗,看不清胃中半消化的食物,也十分令人惡心。 “看來他死前,曾吃過不少好東西,”君瑤說道。 明長昱不去看尸體,目光灼灼地瞧著她暈著柔光的臉,輕聲問:“吃過什么?” “要仔細查看后才知道?!彼龔南渲心贸鐾牒蜕鬃樱崎_胃,慢慢地一勺一勺地將胃中的東西舀出,盛在碗中。 漸漸地,就盛滿一碗,大致能辨認出有rou與青菜,顏色好些的,甚至能認出是羊rou還是牛rou。 明長昱在短時間內(nèi),真心不想吃rou了。 胃里的東西被挖空之后,君瑤拎著燈靠近,照亮胃的內(nèi)部。胃內(nèi)部似乎比外部更加潰爛些,甚至滲著血。她又切下一段腸,腸內(nèi)也是同樣的狀況。 “唐延的腸胃都有些潰爛,腸子里的東西更是稀爛如水,也難怪仵作說他生前有失禁的跡象。”君瑤檢查完腸子,又將其放回唐延的腹內(nèi)。 “什么原因可致腸胃潰爛?”明長昱問道。 君瑤忙碌著,從木箱中拿出銀針,探入裝著半糜狀食物的碗中,分神回應(yīng):“可能嚴(yán)重疾病,或者是中毒。” 明長昱蹙眉,“唐延身體強健,并不像有疾病的樣子?!?/br> “的確,”君瑤也不由皺著眉,“腸胃潰爛成這個樣子,怎么還能正常地吃喝行動?看來是中毒的可能性更大?!毕肓讼耄终f道:“還是要查查唐延生前的行蹤,若他真的有了疾病,應(yīng)該會留有醫(yī)案才對?!?/br> 明長昱自然也能想到這點,點了點頭。 銀針驗毒需等待半晌,兩人再次出了停尸房。 君瑤始終端著碗,借著光仔細分辨唐延所吃的食物,將能看出形狀的一一分揀出來。 “看來他死之前,或許參加了宴席?!本庉p聲道。她迎上明長昱疑惑的眼神,解釋道:“我聞到了淡淡的酒香味。雖然胃中的東西也有些腐臭了,可這酒香味還算醇厚,有些香甜,似清酒,又帶著果香。” “果酒?”明長昱眼神敏銳,“什么果香?” 君瑤忍著不適,謹(jǐn)慎辨別,“我聞不出來。”見他沒繼續(xù)追問,君瑤接著分揀,從一灘爛rou中挑出一塊沒咬爛也沒消化的東西,“這像是水果,只是我沒見過?!?/br> 她特意用紙擦了擦,好讓明長昱看。 果然明長昱不負期望,看了眼就說:“這像是西域進貢的奈?!?/br> 進貢之物,民間少有,君瑤自然不曾見過。她壓下心頭的驚疑,又分檢出一塊紫紅色果rou。 明長昱說:“這是番石榴,也是西域進貢?!彼穆曇粢讶怀劣粝氯?。 進貢,自然是他國或地方進獻皇室的。君瑤萬萬沒料到,唐延之死,或許還牽連到皇室內(nèi)廷。 她心緒起伏難平,強自冷靜后,沉著而平淡地說:“進貢之物自然珍貴,不知是哪位皇室貴人,能同時有奈和番石榴?” 即便她沒見過番石榴與奈,可知道這兩種果物的珍稀。進貢之物,一般先獻于皇帝,再由皇帝安排,賞賜給他人。進貢之物本就不多,能得到賞賜的,自然少之又少的,身份定然相當(dāng)富貴。 明長昱抿唇無聲輕笑,“除了皇上與太后之外,同時得到這兩種西域進貢果物的,有淳王,永寧公主,還有一位……”他直視她,緩緩說道:“便是鳳儀長公主。” 君瑤怔了怔,又反應(yīng)極快地說道:“即便有這兩種進貢果物,也不能立即確定有殺人嫌疑,除非查出確切的證據(jù)。何況,唐延是死于自己家中,他曾吃過誰給的東西,還未查清楚。” 明長昱臉色稍霽。 君瑤輕嘆,避開他灼熱的目光,用小刀撥了撥燈芯,幽幽燭火瞬間明亮起來。借著這燈火,她將碗中的東西分揀完畢,再次發(fā)現(xiàn)端倪。她用夾子夾起一小塊樹皮狀的東西,“這是什么?不像是食物,看起來也不好吃?!?/br> “像是某種植物,或許是草藥,先留著,讓懂的人鑒別就好?!泵鏖L昱說。 君瑤應(yīng)下,拿出碗中的銀針。用紙擦拭干凈后,放在燈火前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