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銀針沒有變色,”君瑤并不意外,“即便如此,也不能證明唐延非中毒而死,能用銀針查出的毒本就有限?!?/br> 她收好銀針,問道:“這里應(yīng)該有不少老鼠吧?” 驗毒最好的辦法,就是服毒??煽偛荒苷孀屓朔驹囂?,最好的辦法,就是抓只老鼠來試。明長昱不置可否,只出門吩咐幾句,不久后吏役就抓來一只干瘦的老鼠??磥磉@刑部油水不多,連老鼠都又饑又瘦。君瑤與明長昱盯著吱吱亂叫的老鼠,又面面相覷,終究還是她試探著伸手去抓。 總不能讓身份超然謫仙似的侯爺抓吧?有煞風(fēng)景。 她沒什么經(jīng)驗,但知道方法。揪住老鼠頸后皮,拎起來,另一只手去掰開嘴。正想讓明長昱喂點(diǎn)帶毒的爛rou進(jìn)去,那老鼠頭一歪,險些咬到她的手指。 明長昱眼疾手快,將她的手拉開。 “咬到了?”他問。 “沒有,”君瑤不動聲色地想將手移開。 他勾住她的手指,借著燈火檢查是她否受傷。 此情此景,君瑤只作沉默。 “以后這種事情交給我就好?!彼⒅詭е鴰追直±O的指尖,確認(rèn)沒被咬,才放開她。 君瑤故作驚訝:“難道侯爺會抓老鼠?” “我不會,”明長昱促狹輕笑,“我可以讓老鼠自己吃東西?!闭f著,方才的吏役又折身回來,還帶著一只半舊的木箱。 吏役沒得吩咐,不敢上前,只將木箱放好,便恭身離開。 君瑤恍然大悟,利落地將老鼠與碗放進(jìn)箱中。 受驚的老鼠很快安靜下來,開始在箱中游走,小片刻后,就趴在碗邊吃東西。待它吃得差不多之后,君瑤拿走碗,靜靜等待。 半盞茶之后,老鼠突然倒地,渾身抽搐,上吐下瀉。雖然沒死,卻已是中毒之狀。 “看來胃中的食物果然有毒。”君瑤有些欣喜,又忍不住蹙眉,“只是不知道毒物是什么。” 千絲萬縷,也不急于片刻。腸胃中的內(nèi)容查看完畢,君瑤又拎著燈盞入了房。未免遺漏,她再次檢查了尸體,特意謹(jǐn)慎地查看了尸體的手指與手臂,若唐延身前與人搏斗,或許會留下傷痕與淤痕。 尸體表面已腐爛,能查出的痕跡已不多。但她發(fā)現(xiàn)唐延的左手食指骨節(jié)有些歪曲,像手指從中斷開了一樣。 為免得被人發(fā)覺尸體被解剖過,君瑤拆下鐵桿,將腹部的皮rou簡單粗陋的縫合好,如果尸體繼續(xù)腐爛,又有衣服遮蔽,或許就不會被人察覺。 君瑤很認(rèn)真地為唐延穿上衣服,理好褶皺,為他扣上革帶。這條革帶應(yīng)是他穿戴的,用上好鹿皮制成,其上描著銀絲,是蓉城特有的樣式。 扣上革帶時,有些不順暢,君瑤摸索著,手上的動作突然一頓! “侯爺,再上乘的皮質(zhì)革帶或躞蹀,用久了也會在搭扣處留下印記,是不是?”她抬眸詢問地看向明長昱。 “是,”明長昱不假思索。 “一般而言,搭扣的位置,與腰的粗細(xì)有關(guān)。腰粗的話,搭扣處離革帶頭部較遠(yuǎn),反之則近些?!本幹钢蒲由砩系母飵В斑@革帶上,有兩處壓痕,一處較深較舊,一處稍淺。而我為他扣上的位置,正好是較淺的一處?!?/br> 琉璃燈盞“蓽撥”一聲,燈花搖曳,映著明長昱深邃暗沉的眼眸。 君瑤心底一跳,脊梁發(fā)冷發(fā)直,她心念一動,立即比量了尸體所穿衣物的尺寸。 “侯爺,唐延這身衣服,好像并不合身。”她喃喃囈語,聲音有些發(fā)顫。 革帶搭扣位置不吻合,衣物不合身,頭臉被砸爛無法辨認(rèn)…… 君瑤結(jié)舌難言,只好無聲地與明長昱對視。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愉快! 第45章 誰在吃醋 一燈如豆,室內(nèi)落針可聞。 懷疑的苗頭一旦冒出,就會見風(fēng)生長。君瑤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的尸體,許久難以平靜下來。 如果這具尸體不是唐延,那真正的唐延在何處?這具尸體又是誰?從一開始就失蹤的唐延隨從重九,是否與此案有關(guān)? 兩人暫且壓下滔天疑慮,離開停尸房。在那污臭的地方呆久了,身上好像也染了臭味。刑部的胥吏不敢怠慢,打了浸過黃蓮的水來為明長昱凈手。 稍稍清理之后,又重新焚了香囊,喝下辟邪湯藥,免得吸入污濁氣體生病。 明長昱說:“唐仕雍或許就這兩日入京?!?/br> 身為父母,唐仕雍或許最熟悉自己的兒子,若他能辨認(rèn)出尸體是否是唐延最好。 “除此之外,侯爺可還有其他辦法查出這具尸體的身份?”君瑤擔(dān)心事情有變。 明長昱頷首,“有。京城之中的人,都會在戶部登記造冊。這人已死了四五天了,說不定會有人尋他,尋不到就可能報官。如果循著這線索去查,或許會有發(fā)現(xiàn)?!?/br> 事不宜遲,需盡快去辦。 “另外,還需查一查五日前,這人去了誰哪里,與哪些人相處過?!本幊烈髦f道。 明長昱已回京兩日,這些細(xì)節(jié),自然早就查過。只不過事關(guān)皇室,查辦起來就會掣肘,若非圣上親自下令,否則朝廷官員沒有任何人都不好查辦皇家的人。 無論誰出頭,都會不討好。事已至此,難道就不查了嗎?自然是要查的,只是由誰去向皇帝開口? 思索間,兩人準(zhǔn)備離開刑部,卻見一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從衙門外走進(jìn)來。見到明長昱,來人立即行禮:“下官吳岱,拜見侯爺。” 明長昱看著他,唇角噙笑,“吳侍郎,你來得正好。方才我又去了停尸房,發(fā)現(xiàn)尸體有些異常。” 吳岱臉色駭然,抬腳就要往停尸房沖,還未行動就被明長昱攔住。 “侯爺,下官這就去查看尸體,您為何阻攔?”吳岱有些不悅。 不怪吳岱對大理寺存著偏見。這幾年,大案小案大多是刑部查辦的,大理寺也就撿點(diǎn)邊角料的案子來查,久而久之,他也免不了認(rèn)為大理寺的人尸位素餐,庸懦無能。而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不過是仗著祖宗基業(yè),家族功勛,才在朝中得此高位而已。提刀上陣或可,刑獄破案,只怕是虛無縹緲的事。 “尸體并無變化,只是我命人重新查看了尸體,”明長昱面不改色,“我懷疑仵作驗尸時,忽略了一些細(xì)節(jié),與其去看尸體,不如詢問仵作?!?/br> 吳岱雖說懷疑,卻不好違背,只好叫來仵作。 仵作不好當(dāng),因為地位低賤,更沒人愿意選擇這一行當(dāng)。刑部的仵作宋伯,經(jīng)驗也算是老道,見識過不少尸體,為人還算正派,雖上了年紀(jì),可目光有神。進(jìn)入正堂后,他下跪行禮:“草民拜見侯爺,拜見吳侍郎。” 吳岱捧著茶,看了眼明長昱。 明長昱叫人免了禮,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聽說你驗尸多年,少有出錯?!?/br> 仵作宋伯微微一顫,“草民不敢妄言,可草民驗尸,一靠祖?zhèn)骷妓?,二靠?jīng)驗,三靠正義良心,不敢輕易出錯?!?/br> 這仵作倒是擔(dān)得起刑獄之責(zé),讓君瑤有些欽佩。 明長昱將驗尸單遞給宋伯,“這驗尸單是你所寫,指明致命傷在唐延后腦,可否?” “是,”宋伯點(diǎn)點(diǎn)頭。 “后腦的傷勢嚴(yán)重,當(dāng)真就能致命嗎?”明長昱緊接著問。 宋伯一驚,急忙解釋:“唐公子后腦的傷極深,足以致命?!?/br> “即便如此,就能認(rèn)定他是因后腦的傷而死嗎?”明長昱咄咄相問。 以常理判斷,腦袋上有這么重的傷,是可以致命的。但宋伯的驗尸單寫得不夠詳盡明確,只說明那傷口致命,卻未說明那傷是造成唐延死亡的原因。明長昱抓住這點(diǎn),將宋伯問得啞口無言。 好半晌之后,宋伯才遲緩地說道:“草民不敢疏漏,查看過整具尸體,未見其他重傷,也沒查出有中毒跡象?!?/br> “所以,你就因此私心以為,唐延死于腦后的重?fù)糁畟俊泵鏖L昱蹙眉,“本侯雖不諳驗尸之道,卻也在戰(zhàn)場上見過無數(shù)尸體,看過無數(shù)傷口,也知道死后傷與生前傷的區(qū)別?!?/br> 話音一落,宋伯呆怔一瞬,接而想到什么,豁然抬頭看著他。 “本侯問你,”明長昱繼續(xù)追問,“你可是到現(xiàn)場查看尸體的?” “是,”宋伯回答。 明長昱問:“現(xiàn)場的血跡如何?” 宋伯臉色慘白:“血跡不多……”此時他猶如醍醐灌頂,立刻叩首說道:“草民懇求侯爺,讓草民重查尸體!” 這正中明長昱下懷,他回頭看向君瑤,君瑤走上前,對宋伯說道:“請隨我來。” 宋伯踉蹌又匆忙地起身,緊隨著君瑤一同下了停尸房。 這回他倒是驗得仔細(xì),反反復(fù)復(fù)將頭和臉的傷口看了很多遍,終究是驚疑不定的回了正堂。 “如何?”明長昱問。 宋伯也不敢妄下定論,只行禮道:“侯爺果然明察秋毫?!?/br> 吳岱聽得一知半解,終于忍不住開口詢問:“侯爺,尸體到底有何異常?” “本侯懷疑,唐延頭臉部的重傷,并非生前造成,而是死后被重?fù)羲?。”明長昱輕輕扣著案上的驗尸單,“方才宋伯也去看過了,也認(rèn)同了我的看法?!?/br> 吳岱放下茶盞,坐直了身,訝然問:“當(dāng)真?”他見明長昱與君瑤皆是一派篤定神色,更覺得不可思議,“若他并非被重?fù)纛^部而死,又是為何致死的?” “好端端的人,莫名其妙死了,自然不會沒有原因。”明長昱神色自若,反而向他拋出一個問題:“吳侍郎查了這么多天,難道不清楚唐延死前所接觸的人、所做過的事?” 吳岱突然沉默,握拳抓緊扶手:“下官自然查過,可唐延死在自己家中。他死前接觸的人,又未查出與他有何冤仇……” “殺人于無形的方式多種多樣,殺一個人或許也不需要理由?!泵鏖L昱噙著笑,緩緩地說:“吳侍郎,你認(rèn)為呢?” 吳岱不禁抬眼,直直地看著他,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的世族公子。他俊朗清逸,漫然慵懶,可有時好像暗藏鋒芒,凌厲睿智。 吳岱在宦海沉浮多年,人際關(guān)系雖不好,但是也懂識人,會辦事。否則也不會安然混到現(xiàn)在。 他心頭一時百轉(zhuǎn)千回,面上卻不露半分神色:“侯爺所言正是?!?/br> “那吳侍郎接下來打算如何辦?”明長昱輕描淡寫地問。 吳岱沉默一瞬,才說:“想必侯爺也知道了,唐延生前去過永寧公主府上。所以勢必會查到公主?!?/br> “公主乃太后所出,只怕不太好查,”明長昱為難地說道。 這番話,立即讓吳岱有些不屑,他輕哼一聲說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下官也沒說公主有罪,只是需她配合調(diào)查而已?!彼葡露Q心,朗聲道:“下官明日就上書皇上,相信皇上圣裁,定會明斷?!?/br> 明長昱挑眉,“吳侍郎高義,令人佩服?!焙龆捯粢宦?,“只是,公主與刑部尚書也有些親緣,就怕到時吳侍郎……” 他話語未盡,吳岱卻是心知肚明,他說道:“刑部尚書與公主有親緣就該避嫌,下官會在奏折中向皇上說明的?!?/br> 這一場交鋒,明長昱在風(fēng)輕云淡間就“jian計”得逞。君瑤有些同情地看著吳岱,心想著有他去做出頭鳥,這案子或許會順暢許多。 刑部尚書趙柏文執(zhí)掌刑部,又與趙太后出自同族,若他從中插手,的確不太好辦。吳岱上書讓他避嫌,雖不能肯定奏效,卻能讓他有所顧忌掣肘,自然極好。 事情已了,君瑤與明長昱趁著宵禁之前離開刑部。 華燈初上,大街小巷亮如燈海,萬家燈火迤邐如星,讓人不忍走馬觀花。 君瑤上馬車坐好后,突生疲憊,她靠著車壁,隱著不安,輕聲問:“侯爺,若那具尸體真不是唐延,那真正的唐延去哪兒了?還活著嗎?” 明長昱放下車簾,尋了個舒適的姿勢,倚著軟枕,輕聲道:“我會讓人暗中排查。若他沒死,不外乎是藏在京城之中,另一種是偷偷出城。過關(guān)出入城,都需過所路引,怕是沒那么容易。想來他會在京中躲避一段時日,待風(fēng)浪小些后,才會出現(xià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