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須臾后,嚴韜停下來,目光不知看向何處,未等其他人緩過來,他便匆忙放下酒杯,留下一句:“見笑,還有事無法脫身,告辭?!北戕D(zhuǎn)身而去。 顧恒子也匆匆告辭,與他一同離開。 今晚的花燈節(jié)通宵達旦,晝夜不歇,城內(nèi)的治安管理之責(zé),幾乎落到了嚴韜肩上,他能抽空來已經(jīng)十分不易。他倉促而去,誰也不會說什么。唯有劉堅心頭不悅,面上不甘,又因壞了筵席氣氛十分尷尬局促,尋了借口也想匆忙離去。誰知起身時,有些神思不屬,腳下一個踉蹌向屏風(fēng)栽倒過去。 “哐當”一聲,屏風(fēng)應(yīng)聲而倒,屏風(fēng)之后的燕綺娘花容失色,虧得嫣兒反應(yīng)快,拉著燕綺娘躲開,兩人才沒被沉重的屏風(fēng)傷著。 劉堅越發(fā)難看,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他無地自容地道了歉,飛快地奪門而去。 原本賓主盡歡的游戲,就這樣草草結(jié)束。 這一番波折,倒讓君瑤與明長昱同時聯(lián)想到一件事。待眾人重新添酒起樂笑語言談,君瑤才低聲與明長昱說:“顧恒子所贈的畫,難道是……” 方才劉堅讓嚴韜背誦會試文章一事,也不知是否是巧合。但冥冥之中,似乎與顧恒子所贈字畫中的暗示聯(lián)系了起來。嚴韜不愿勉為其難地背出自己的文章,自然是沒有問題,但他的反應(yīng)有些耐人尋味。而且,劉堅今日所為,難道只是巧合? 明長昱不動聲色,怡然自在地輕輕晃著扇子:“我看過嚴韜會試與殿試所寫的文章?!?/br> 他能得皇帝允許去殿試上湊熱鬧,當然能看到當時應(yīng)試之人的文章。君瑤側(cè)首看著他,問:“難道真的有問題?” 明長昱搖頭:“他應(yīng)試時寫的文章當然沒問題,剛才背的也一字不差?!?/br> “那他為何不像其他人一樣,將文章拿來公開?”君瑤問。 明長昱暗自皺眉:“或許他不愿炫耀,也可能是他與眾不同,總之,只有他自己才知曉?!?/br> 筵席接近尾聲,桌面上已是杯盤狼藉。忽而有繁密如花的煙花騰空而起,在夜色里點亮簇簇絢爛,一團團轉(zhuǎn)瞬而逝的煙火,將青碧的夜空照亮,滿院滿城的人,紛紛駐足觀看。絡(luò)繹不絕的街道,推杯換盞的桌席,都映照在煙火的綺麗與熱烈中。 雅居的視野正好,君瑤正好臨窗,她很少見到如此隆重盛大的煙火,不由看呆了。 煙花過后,靜謐的人群才重新熱鬧起來,雖然還沒有看盡興,但今夜的視聽之娛還未結(jié)束。 吉時將至,人們紛紛前往襄河之畔放花燈,放燈祭河儀式才是今夜的重頭戲。趙松文吩咐人去將趙無非叫回來,并安排車輦趕往河畔。首尾兩桌的人也紛紛各自散去,與各自家中的人同行。 君瑤與明長昱畢竟不是河安人,雖對花燈節(jié)充滿好奇,卻不如當?shù)厝四前阒匾?。兩人落在最后,與同樣落后的燕綺娘同行。 甫一出門,燕綺娘與君瑤道別:“我還需回房換裝,請兩位公子先行?!?/br> 祭河時,需載歌載舞祈福慶祝,燕綺娘以洛神舞成名,早已是河安人認定的祈福之人。吉時一到,她會乘舟入河舞蹈,并將早已定制好的祈?;舴湃牒又?。 君瑤側(cè)身讓出路來,燕綺娘欠身行禮后,將等在一旁的若丹叫上。 時間緊迫,換了裝就要往襄河之畔趕,若丹需幫燕綺娘上妝。她的腳步卻踟躕著,走了幾步突然調(diào)轉(zhuǎn)回來,小跑到君瑤身邊,“公子,我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 君瑤見她抬眼渴求的模樣,便問:“什么事?” 若丹面上一喜,低聲說:“我買了盞花燈,放在后院的花廳里了,今日一直忙碌沒來得及帶上。如果現(xiàn)在去拿,一定來不及了,能不能請你幫我去拿一下?” 出云苑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忙碌著花燈節(jié)的事,誰也不能脫開身去幫她拿那盞花燈,雅居的人當中,她只能與君瑤說得上話。 君瑤也不趕時間,欣然應(yīng)了下來。她問好花燈的具體位置,給明長昱遞了個眼神便離開了。明長昱是趙家遠親賀公子,與她本應(yīng)不熟,在外還是少接觸些比較好。 出云苑占地不大不小,格局也不復(fù)雜,可君瑤對這里并不熟悉。一路穿廊走院,尋了許久之后,才找到若丹描述的那盞花燈。她循著路返回,但夜色中燈光較暗,庭院中的走廊小道又很相似,待找到方向后,她已繞了不少路。因這時候,大部分人都外出前往襄河之畔,苑里是沒多少人的。君瑤托著花燈,眼看著就要到燕綺娘換裝的地方,迎面碰到幾個形色匆忙的人。 為首的人是趙無非的侍從趙富,一見到君瑤,就上前詢問:“這位公子,你可見著我家少爺了?”他焦急緊張,頓了頓又說:“我家少爺是趙郡守之子趙無非。” 君瑤有些意外:“趙公子何時不見的?” 趙富未曾想君瑤會反問于他,但想起此人是與御史大人一行的,便恭敬地回答:“小的也不知,公子起初還在房中休息,待臨走前小的去喊他,房中就沒人了?!?/br> “我并沒有見到他,”君瑤搖頭,“你不妨去他常去的地方找找。” 趙富有些失望,也不敢耽誤連忙帶著人繼續(xù)去尋。 趙無非醉酒,意識不清,只能被人扶回房中休息,怎么還有力氣離開?君瑤抱著花燈,看著趙富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就在此時,若丹攬裙小跑著過來,見到她微微一喜。她本在幫燕綺娘梳妝,心里怕君瑤不熟悉路趕不回來,便想過來找。燕綺娘知曉她生性貪玩好動,梳妝差不多后,便讓她自己出了門。 找到君瑤,若丹欣喜不已,帶著她去與燕綺娘匯合。 “公子,你沒有花燈嗎?”若丹見君瑤手中并沒有花燈,好奇地問。 君瑤說:“我來的時候也比較匆忙,沒有帶?!?/br> 若丹蹙眉:“那公子也該讓小童帶上啊。”她抱著花燈蹦跳地往前走,“不過也沒關(guān)系,今日河畔定然有不少賣花燈的人,屆時你再買一盞就好了?!?/br> 君瑤隨口應(yīng)下:“好?!?/br> 兩人到了燕綺娘梳妝房門前,若丹上前敲了門:“燕jiejie,你梳妝好了嗎?” 門內(nèi)傳來燕綺娘的聲音:“好了,進來吧?!?/br> 若丹推開門,帶著君瑤進去:“這是出云苑平日出臺跳舞唱戲時所用的房間,不過燕jiejie有自己單獨的梳妝房和衣裙間。平日里都沒什么人能進的,今日我?guī)闳ヒ娨娦迈r?!?/br> 房門出陳設(shè)著衣衫屏風(fēng),君瑤只站在屏風(fēng)外,沒有入內(nèi)。燕綺娘早已聽見若丹的話,轉(zhuǎn)身盈盈而出,對君瑤說道:“公子不必多禮,我這梳妝房也沒什么特別,不過是些釵環(huán)衣裙之類。” 眼前仙仙細步娉婷而出的女子,險些讓君瑤呼吸凝滯。她呆怔一瞬,目光落在燕綺娘身上。燕綺娘身著水紋云霞織繡米白色衣裙,肌容極妍,眼若橫波,眉如遠山。世間多得是美艷婀娜的女人,古來也多得是多姿出眾的女子,卻沒有一個如燕綺娘一樣,將妖美與圣潔融于一身。她今日所拌,不似洛神,卻神似洛神,飄逸冰清之中,帶著不可侵犯的神圣。 難怪關(guān)先生這樣的書呆子,也能對她念念不忘,將她視作冰清玉潔如白月光般的人。 須臾之后,君瑤才緩過神來,她面不改色地移開眼看向別處,這才發(fā)現(xiàn)房中還有一人正對著銅鏡梳妝。 注意到君瑤的目光,那人起身向君瑤行禮。面上帶妝之后,那人容貌發(fā)生改變,君瑤仔細看了一會兒,才認出他是嫣兒。嫣兒之美,已不是她貧瘠的言語可形容了。 “嫣兒會與我一同祭河放花燈,他不熟脂粉釵環(huán),我擔心他出差錯,就看著他化?!毖嗑_娘說道。 許是這房間狹小,脂粉香味馥郁,君瑤隱約覺得空氣滯悶,氣息混雜。 好在因時間倉促,幾人也沒有久留,外面有人備好車馬之后,燕綺娘便與嫣兒若丹一同乘車離去。 君瑤緊隨在馬車之后,一路走馬觀花,在燈火彌漫、流光溢彩的歡樂喧囂中,一同前往今夜花燈盛會之地——襄河之畔。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是肥肥的 第128章 槳聲燈影 今夜河安城萬人空巷。 縱橫的街道如夏夜晴空的銀河,燈火點點似萬千星海,如斑斕洪流向襄河之畔移動。街面人山人海,燈火如海。雜耍戲法團吸引著聚集的人潮,小攤販借機吆喝買賣,酒肆茶坊旌旗招展。老少攜幼、呼朋喚友、情竇初開的男女,都手捧花燈,滿懷期待地往河畔而去。有不能前往的,也反復(fù)叮囑家人友人務(wù)必前去放燈。 君瑤在路旁租了一匹馬,不緊不慢地走著,遠遠地能看見官府的人馬載歌載舞地走在前方,款款而行。平日入夜后,城門緊閉,宵禁森嚴,今夜城內(nèi)如明帶的花燈蜿蜒連綿,映照著夜色里瀲滟深靜的襄河。 襄河是一條穿城而過的小河,前幾年澇災(zāi),兩岸不少房屋被淹。但它始終生機綿延,不過多久河畔又是一片繁華。它是河安人的寄托,無論它是旱是澇,這里的人都對它充滿敬畏與信仰。它更多的時候是溫柔包容的,溫柔地撫養(yǎng)這河安這片肥沃寧靜的平川,又包容著河安經(jīng)年所受的苦難。 此時襄河之畔燈火通明,行人如織,臨河屋宇飛檐鉤心,流丹溢彩。 君瑤下了馬,若丹立刻湊上來要帶著她去一旁的攤販處買花燈。城內(nèi)的花燈手藝人,此刻都特意來到河畔,將琳瑯滿目的燈盞掛滿了燈架子。 君瑤在燈架子前選了許久,最終挑選了一盞小肥羊花燈。這盞花燈,與明長昱定制的相比樸素不少,卻也生在生動靈趣。 若丹幫她點燃了花燈,燈火盈盈透出,雖不過如流螢一點,卻是今晚這繁星燈海之中的一點亮色。 “我還以為公子會選一盞看著雅致些的燈呢,沒想到公子喜歡小羊啊?!比舻ばσ庖饕?,“公子,你待會兒一定要看好了,燕jiejie上船跳舞,會將那盞巨大的花燈放入河。花燈入河時就是吉時,你也得趁機放燈入河,然后許愿,會很靈的?!?/br> 君瑤蹙了蹙眉。世人愿意將心愿寄托給神靈,但在她看來,那都是虛無縹緲的事。何況她除了想與兄長團聚之外,并沒有其他心愿。 她怔愣半晌,問若丹:“你往年會許什么愿望?” 若丹想了想,說:“我希望能多賺點錢,變得富有?!?/br> 君瑤失笑:“這個愿望不錯,很實在?!?/br> 若丹羞澀地抿唇:“燕jiejie說,女人要有錢才好。我覺得她說得對?!?/br> 君瑤有些自慚,相比于若丹,她顯得太胸?zé)o大志了。但若說富有,她其實也有錢。蓉城唐府一案結(jié)束時,明長昱給她的那袋金子她還沒怎么用。那些金子,足夠讓她過大半輩子了。 托若丹與燕綺娘的福,在人滿為患無立錐之地的河畔,君瑤還能得個好位置看熱鬧。祭河儀式尚未開始,若丹與燕綺娘、嫣兒等人就要上船準備。無數(shù)人也正翹首期盼著。 “阿楚!”笑語紛雜的人聲中,突然有人喊了一聲。 君瑤循聲看去,見隋程擠開人群向她跑了過來,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李青林。原本隋程應(yīng)該與趙松文嚴韜幾人一同在河中畫舫里觀賞游玩的。但如此繁盛熱鬧的場景,不身臨其境只隔岸觀望有什么意思?更何況隋程根本不愿與趙松文同處一室,所以就找了由頭離開。李青林也以同樂為由下了畫舫。 沒想到一上岸,就看見站在河畔石階上的君瑤,隋程見她手中捧著花燈,也興奮地將自己的花燈遞出來,“吉時快到了嗎?我也放個花燈湊湊熱鬧?!?/br> 他有兩盞花燈,一盞為君瑤所贈的,是一只撲蝶黃貓,隋程愛不釋手。另一盞是關(guān)先生所贈的鯉魚躍龍門,被他斜斜地拎著。 一轉(zhuǎn)身,見李青林孤零零臨江而立,手中也空無一物,隋程關(guān)切地問:“趙大人怎么沒帶花燈?” 李青林目光落在君瑤手中的花燈上,遺憾道:“走得匆忙,沒來得及準備。” “既來了河安,不湊熱鬧放花燈怎么行?”隋程看了看手中的鯉魚躍龍門花燈,十分慷慨地送給了李青林。 李青林捧著花燈,靜默地看了許久。河畔清風(fēng)徐徐,燈火搖映著這位臨風(fēng)暖雪般的人,公子如玉,讓人過眼難忘。 “怎么?你不喜歡?”隋程皺眉。 李青林壓抑著咳嗽,氣息微顯虛浮地說:“多謝,我很喜歡。” 在隋程眼里,自然是他的貍貓花燈最好。他本以為李青林嫌棄那盞鯉魚花燈,此刻聽他言語真切,心情更加愉悅。 盛夏之夜,夜風(fēng)中帶著暖意,隋程身上悶出了薄汗,而李青林卻披著單薄的披肩,捧著花燈的手微微泛白,似有些畏寒。 “聽說你身體不太好,”隋程湊近了,低聲道:“可讓宮里的太醫(yī)看過?” 李青林愣了愣。幼時他與母親相依為命,鄰里的孩童欺他體弱,總愛嘲笑他身體不好。成立后考得探花郎,入仕為官,身邊的人深藏不露,根本不會直接說他的身體問題。他側(cè)首,見隋程與君瑤同時看著他,那兩雙瑩潤了河畔流光的眼眸,干凈明亮,沒有嘲諷,也沒有刻意掩飾著什么。 他頷首:“宮中太醫(yī)看過了?!?/br> 隋程默然片刻。若是宮中的太醫(yī)都看過了,李青林的身體還是如今這樣,看來是病情沒有什么好轉(zhuǎn)。他擰了擰眉頭,十分虔誠地說道:“那你待會兒放河燈時,可以許一個身體健康的心愿。你別不信,心誠則靈?!?/br> 李青林輕笑,低頭端詳著手中的花燈,溫柔的笑意蔓延到眼角眉梢,“多謝提醒,我會許愿的。” 離吉時還有半刻種時間,祭河所用的畫舫已經(jīng)下了船,莊嚴空靈的音樂自河中飄然而起,兩岸揚起驚雷般的鼓聲,振奮人心,人潮霎時向河畔涌動擁擠。人們興高采烈,有半個身體探出欄桿外的,有登高遠望的,有墊腳翹首的,都為一睹祭河時的盛況。 君瑤被推搡著險些站不穩(wěn)腳,也不知她踩到了誰,誰踩到了她。她相對矮小,被推擠到人堆之后,就看不見前方的路。一時無奈,只能抱著花燈慢慢往前走,試圖回到剛才的位置。 就在此時,突然有人摟住了她的肩膀,她下意識矮身避開,對方卻加緊力道,輕輕扣住了她的肩膀。 抬頭一看,便見明長昱抬手隔開身旁的人,幾步就帶她回了原來的位置。她被人擠走,隋程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人潮中,在原地急得團團轉(zhuǎn),扯著嗓子喊著“阿楚”。 李青林面色也不太好看,目光四處尋找著,直到發(fā)現(xiàn)她被明長昱帶回來,神色才緩和下去。 “阿楚!”隋程喜出望外,“你回來就好了,你要是被人擠走可就不好了。你長得這么矮小,萬一被人推到踩踏了怎么辦?” 他上下打量君瑤一番,見她毫發(fā)無損,才抬頭去看明長昱:“候……咳,賀公子。” 早在靠近河畔時,君瑤已從明長昱身邊撤開。明長昱看了隋程一眼,淡淡問:“你怎么不在畫舫上?” 隋程揮了揮手:“畫舫上多無聊。這么盛大的節(jié)慶,我回京之后就見不到了,光在畫舫上隔岸看著有什么意思?”他乜了眼明長昱逼視的眼神,又低聲說:“體察民情,怎么能獨自留在畫舫里享樂呢?” 明長昱似笑非笑:“我方才聽聞,趙松文正派人到處尋找趙無非?!?/br> 他能上得了雅居尾桌,還能與趙無非親近,趙松文派出去尋找的人,也會向他打聽趙無非的消息??上某鲈圃芬宦穼さ较搴又?,誰也沒見著趙無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