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君瑤說:“我去幫若丹拿花燈時(shí),就見到了尋找趙無非的人?!彼阆聛?,趙無非也快失蹤一個(gè)時(shí)辰了,怎么會(huì)還沒找到? “今年祭河的花燈是趙無非訂制,祭河的事宜也有他策劃,他不在只怕不妥。”李青林說,“何況趙無非是趙家嫡子,他在祭河時(shí)亮相意義非凡,若他不能及時(shí)出現(xiàn),只怕會(huì)惹人非議。” 難怪趙松文會(huì)派這么多人尋找趙無非,也不怕鬧出動(dòng)靜來。 隋程輕哼:“指不定他喝醉了酒,去了什么象姑館小倌館,現(xiàn)在在這里找,怎么能找得到?” 經(jīng)明長昱這么一說,君瑤隱約覺得事情蹊蹺。趙無非就算再荒唐,也不至于在這樣重要的場合時(shí)失蹤,更何況,他一個(gè)醉酒的人能去哪兒?難道在擊鼓傳花時(shí),他根本就是裝醉? 她問隋程:“畫舫中有哪些人?” 隋程想了想,“首桌的人都在?!?/br> 看來就差趙無非一人。君瑤沉吟思索著,突然聽到隋程大聲驚呼。 “我的花燈!”隋程悲憤地將手中的貍貓花燈舉起來,“我的花燈怎么會(huì)壞了!” 君瑤一看,果然見他那盞花燈部分燈體凹陷坍塌,光滑的絹綢也被竹篾和鐵絲刺破了。想來是剛才人潮擁擠,不小心被擠壞了。 隋程痛心疾首,他最喜歡的花燈,還沒祈愿下水,就被擠爛了。他左顧右盼,恨不得找出方才不小心擠到他的人。 李青林安撫他:“我這盞花燈還是好的,不如就還給隋大人吧?!?/br> 隋程哪里肯將就?辭謝了。 君瑤估摸著時(shí)辰,想了想說道:“河畔有賣花燈的攤販,做這盞花燈的人也應(yīng)該在,不如去找找,讓人修一修?!?/br> 隋程精神一振,立刻就要去修燈。君瑤幾人也隨他而去,正好觀賞觀賞這襄河之畔的風(fēng)情。 一盞盞花燈,似綺麗銀河,點(diǎn)綴鋪滿了整條街道。不少燈坊在街道旁設(shè)了攤點(diǎn),架了花燈,明亮的燈火里,花燈架子下圍滿了人,守著攤位的人熱情地為客人介紹自家的花燈。 因制作過祭河的花燈,蘇德順的花燈攤點(diǎn)位置十分好,還未到放河燈的時(shí)候,蘇德順得了空親自過來看守著。 見到君瑤與明長昱,蘇德順立即讓小伙計(jì)幫忙看著,自己上前親自接待。還未開口,隋程就將一盞被壓癟的花燈仍到了他手里。 自家的手藝,蘇德順是認(rèn)識的,應(yīng)付因花燈有問題前來問責(zé)的事情,蘇德順也是有經(jīng)驗(yàn)的。所以一看到這盞凹陷了的貍貓燈,蘇德順立刻說:“客官,小的這就給您換一盞?!?/br> 隋程不悅,皺起眉頭:“為什么要換?我就喜歡這一盞?限你在祭河放燈之前給我修好。” 修理一盞問題不大的花燈,蘇德順自然得心應(yīng)手。他立刻讓伙計(jì)遞了工具上來,完整地拆開花燈絹綢,將燈內(nèi)的骨架恢復(fù)原樣。他的手指雖粗糙,但十分靈活,拆、卸、扭、轉(zhuǎn)、接、攏,花樣翩飛。不久后一只活力活現(xiàn)的貍貓,又出現(xiàn)在隋程眼前。 隋程端詳著這盞看不出被擠壞過的燈,欣然自足,遞了一錠銀子上去:“手藝不錯(cuò)。” 蘇德順沒接銀子:“自家花燈出了問題,哪兒還能收貴人的錢?”他客客氣氣的,“靠手藝吃飯的人,沒幾分能耐是不敢出來混的?!?/br> 一旁幫忙收東西的小伙計(jì)也笑著說:“對,我家?guī)煾凳炙嚾影沧詈?,否則官府的人也不會(huì)找我?guī)煾底黾篮踊粞?!”他利落地起身,嘴皮子也利索起來:“不瞞你們,以前有個(gè)花燈師傅,做了十幾年的祭河花燈,結(jié)果花燈下河不久就沉了。這樣的事情讓全河安的人瞧見,那師傅名聲掃地哦?!?/br> 蘇德順立刻制止他再說下去。 說來這祭河儀式如此重要,花燈也不能出現(xiàn)任何問題,為何蘇德順卻沒有去畫舫上看守著,仔細(xì)檢查花燈,為何還有空到這里來賣燈? 君瑤問:“蘇師傅怎么不去畫舫上看看祭河花燈?” 蘇德順眉頭輕輕一蹙:“我也想去看的,但趙公子之前說過了,讓我不用跟著上畫舫。” 君瑤疑惑:“趙公子?趙家嫡子?” 蘇德順點(diǎn)頭:“是,趙公子說,花燈他看過了,沒什么問題。我一個(gè)手藝人,上了畫舫怕沖撞了京城的貴人?!?/br> 君瑤瞇了瞇眼:“他與你說這話的時(shí)候,是什么時(shí)辰?” 蘇德順想了想,遲疑地說:“大約一個(gè)多時(shí)辰前吧,那時(shí)出云苑的人都往外走,花燈也要趕緊往河畔運(yùn)。” 君瑤推測,大約是她為若丹找花燈的時(shí)候。看來,蘇德順見了趙無非之后,趙無非就失蹤了。 “這時(shí)候說趙無非多煞風(fēng)景?”隋程抱著貍貓花燈,生怕花燈再被擠壞,往河邊一看,見著有人租船,便說道:“干脆不往人堆擠了,我們租一艘小船如何?” “游船放燈賞夜景,果然不錯(cuò)。”明長昱欣然贊許。 今夜來襄河之畔的人之多,游船的價(jià)格也水漲船高,租得起船的也是少部分。明長昱直接租了兩艘,帶著君瑤上船后,立即將船劃開,隋程與李青林只好上了另一艘。 小河流水,石橋扁舟,兩岸燈火如星,排闥流彩傾瀉而來,硬的水光瀲滟。 樂聲燈影里,君瑤坐在船舫里,此情此景,忽而讓她想起與明長昱初見的時(shí)候。抬眸間,明長昱的眼神不期然撞進(jìn)她眼里。此時(shí)相對無言,卻知道對方都與自己一樣,想到了同樣的事情。 “你坐進(jìn)來些?!泵鏖L昱輕聲說。 河面視野比較開闊,離河心畫舫也近,若真讓人看見她與“賀公子”在一起,還真不好解釋。君瑤依言往船舫里挪了挪,忽而聽明長昱問:“你與趙世立也是乘船來河安的?!?/br> 君瑤呆了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此事,未曾多想,點(diǎn)頭回道:“是?!?/br> “船有多大?”明長昱問。 君瑤抬眸,隱約覺得他眼神直白探究,不容她回避。她不假思索地說:“不算太大,有三間船艙?!?/br> 明長昱面色微冷:“他本姓趙,對外卻一直用李青林這個(gè)名字。我只擔(dān)心他別有用心。” 君瑤不解:“他解釋過,李青林是他義父取的名字?!彼砸詾樽约阂呀?jīng)十分小心警惕,就算李青林于她有救命之恩,也堅(jiān)守著防備的底線。明長昱支開李青林與隋程,單獨(dú)與她上船,是想提醒她什么? 明長昱緩聲道:“我暗中深查了他的背景,發(fā)現(xiàn)他與河安趙家有些淵源?!?/br> 君瑤驚訝,不動(dòng)聲色地往船后看了眼。李青林與隋程的船稍微落后,兩人泛舟而行,怡然自得。燈影槳聲里,水光瀲滟皎然,映照在李青林身上,亭然立于船頭的他,籠罩于燈光水色里,氣質(zhì)溫潤飄逸,引得他人頻頻注目。 這樣清靈溫和的人,怎么會(huì)與河安趙家有關(guān)系?何況自他入河安以來,趙家的人就只當(dāng)他是京城來的工部司郎中,對他的態(tài)度也是刻意親近。 明長昱:“趙家支系龐大,他是旁支庶出一房的人。父親是趙家第六房庶出第三子,早年去世;母親是只是侍妾,早年間就逝世了。他這支庶出的,不得趙家人看重,早就落魄。因其父身份卑微,其母出身賤籍,所以他是沒有資格科舉入仕的?!?/br> 君瑤半知半解:“所以他才認(rèn)了一個(gè)秀才做義父?”有功名的秀才為他保舉,他也就能參加科舉了。細(xì)細(xì)想來,李青林的身世也十分坎坷。身處塵埃之境,猶能浸養(yǎng)出他這樣出色的人,可見他天賦之高,意志之堅(jiān)。 即便如此,又能說明什么?放眼古今,哪朝哪代沒有為入仕而改變身份姓名的人呢? 明長昱深深看她一眼:“改名換姓讓秀才做保舉也沒什么,有趣的是趙世立的父親去世時(shí),趙世立還沒出生?!?/br> 君瑤震驚:“可……可能是遺腹子。”她悚然,難道是私生子? “無論怎樣?趙世立的身世都有待深查,”明長昱低聲說,“你不要與他有太深太多的牽扯?!?/br> 君瑤正欲說話,突然聽見身后“砰”一聲輕響。她一回頭,竟看見一個(gè)果子滴溜溜地滾到了腳邊。本以為是岸上的人不慎掉落的,想撿起來還回去,誰知還沒動(dòng)手,有又幾個(gè)果子和幾朵花掉到了船上。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自我感覺肥肥的一章 第129章 暗藏驚變 君瑤有些懵,抬眸看向岸邊,幾個(gè)美貌的少女臨水而立,笑意羞澀地看著君瑤。放眼看去,河邊尚有不少少男少女,手拿花朵或水果,或一些精美的貼身之物,瞧清楚了就往河中的船上扔。 君瑤身上很快就掛了清香撲鼻顏色繽紛的花,眼見她手足無措地呆立著,明長昱俯身出艙,將她帶回去。 誰知他一出現(xiàn),岸上的人扔得更歡快了。銀鈴般的笑聲與起哄聲此起彼伏,充斥在耳畔。 隋程與李青林的船也好不到哪兒去。不僅有少女往他們船上扔貼身之物,還有男人將花與汗巾扔上去。一張寶綠色汗巾翩翩然飛到隋程臉上,隋程勃然大怒,扯下來就扔回岸上。正欲出聲怒斥,一朵鮮紅的芍藥又正正砸在他腦袋上。 這樣的場面,堪比擲果盈車,歡娛之情高漲的人們,在這樣放松的氣氛里,早就將教條規(guī)矩拋到九霄云外。 君瑤立刻吩咐船家將船劃到河心。直到岸邊的人再也無法將東西扔到船上,明長昱才冷著臉將鋪了滿地的花果踢入水中。 船家劃著小舟,可惜地看著那些被扔進(jìn)水中的花果手絹,說道:“方才是良辰,按河安習(xí)俗,若遇上心儀之人,可將花果或貼身之物相送。若公子方才接了某位姑娘的貼身之物,就表明你接受她的心意了?!?/br> 話音剛落,一方輕盈柔軟的手絹飄落在君瑤手中。原來小船穿過石橋,橋上一位少女正好將手絹拋下。 “楚公子,這是若丹姑娘讓我代她送給你的。”橋上的女子笑意倩然且期待地說道。 君瑤感覺自己接了一塊燙手山芋。尚未看清手絹上繡的花紋,手絹就被明長昱奪走,他伸手一擲,那方輕如羽毛的手絹,就被扔回橋上女子手中。 那女子有些呆怔,想說什么,卻見船已繞了彎,滑行到了觀看祭河儀式最佳的觀賞處。 不久后,隋程與李青林的船也劃了過來。 “阿楚,”隋程朝君瑤揮手,“沒想到你這么受女人歡迎啊。” 明長昱面色微微一沉:“你也挺受男人歡迎的。” 哪壺不開提哪壺。隋程自認(rèn)為今天打扮得十分男人氣概,誰知那些男人眼拙,還是看走眼把他當(dāng)女人。 他哪里肯承認(rèn)這樣難以啟齒的事實(shí),連忙說:“那些東西,都是送趙大人的?!?/br> 李青林苦笑:“隋大人風(fēng)采,趙某不及十一?!?/br> 隋程扯了扯唇角:“趙大人何必謙虛?剛才那汗巾子不就送給你的嗎?我怕你體弱被推到,順手幫你接了?!?/br> 李青林笑而不語,靜默地看著他,看得隋程心虛。 其余船上的人,聽聞這兩艘船上的人得了這么多花果還如此推辭,簡直就有故意炫耀的嫌疑。好在祭河儀式就要開始了,誰也沒多在意。 不久后,一聲清越空靈的鳥鳴穿透水光鼎沸之聲凌空而來,滿城喧囂瞬間悄然。輕靈的鳥鳴聲如蘭似露,婉轉(zhuǎn)嘹亮,似昆山玉碎、如香蘭含笑,悠悠然從祭河畫舫中穿透而出。幾聲鳴啼后,數(shù)百只靈鳥彩雀不知從何而出,振翅而飛,隨著高低回轉(zhuǎn)的鳴啼盤旋飛舞,時(shí)而掠水而過,時(shí)而聚攏滑行,隨畫舫中輕揚(yáng)悅耳的鳴笛,低飛回旋,紛披的彩羽錦繡如霞,斑斕扶搖,蔚為壯觀。 無數(shù)人斂聲屏氣地看著,甚至忘了驚呼交談。長河水光里,只見靈鳥于水光瀲滟中列陣翩飛,四周寂寂悄然無聲。 “百鳥朝鳳?”明長昱聽著輕揚(yáng)的鳥鳴,淡淡地說道。 君瑤從驚喜中抽出幾分神智來,問:“什么是百鳥朝鳳?” 明長昱低聲說:“這是一種口技,學(xué)起來十分困難,且有這門絕技的人,都很難將技藝傳授給他人?!?/br> “為什么?”君瑤追問。 明長昱耐心十足:“一來,身懷這種絕技的人怕他人學(xué)會(huì)使自己丟了飯碗。二來,要想學(xué)會(huì)這門絕技,就要冒著隨時(shí)可能喪命的危險(xiǎn)?!?/br> “為什么?”這回是隋程發(fā)問。 明長昱緩聲道:“據(jù)說學(xué)會(huì)鳥鳴不難,但難于讓百鳥聽從指令。人模仿的鳥鳴聲再栩栩如生,也不能使喚真正的鳥雀。欲想鳥鳴聲惟妙惟肖以假亂真,就要將一枚鋒利的簧片藏于口中。氣息稍有不慎,簧片就會(huì)滑落入喉。輕則失聲,重則喪命?!?/br> 君瑤聽了蹙眉,“這樣危險(xiǎn)?” “身懷絕技就得靠它生存,危險(xiǎn)又如何?”李青林清然溫和的聲音傳來,“這便是他們的真實(shí)生活。” 君瑤也為幾枚銅錢奔走過,也見過不少靠賣命而活的人。各有各的不易,也不過是討口飯吃糊口而已。 相比之下,她如今有錢,還能為兄長入刑部暗查,已經(jīng)算是幸運(yùn)的了。 就在此時(shí),樂聲高昂,陣陣飄來,絲竹管弦與歌舞同起,一艘滿載著祭河花燈與鮮花的船舫從畫舫后緩緩而出,船舫之上,燕綺娘翩翩起舞,舞姿靈動(dòng)婀娜,矯若游龍。船行于瀲滟水光之上,燈影搖曳粼粼,燕綺娘猶如凌波而出的仙子,裙裾如蓮,步履款款,眼如秋水橫波,脈脈含情。如此之美,美得遙遠(yuǎn)神圣,只能遠(yuǎn)觀,不可就近迫視。 船上河岸的人,俱都靜然注目,目不轉(zhuǎn)睛地欣賞著水月中人的舞姿,直到燕綺娘與幾位舞女圍住祭河花燈,眾人才紛紛捧起手中的燈盞,有條不紊地靠近水邊。 樂聲回轉(zhuǎn),激烈如雨聲淅瀝,燕綺娘立于祭河花燈之中,反舉琵琶,胡璇輕轉(zhuǎn),她衣袂飄舉,神色端然肅靜,宛若于蓮臺(tái)之上圣潔的觀音。 祭河花燈如蓮臺(tái),花瓣層層,燈光熠熠搖曳,燕綺娘一曲完畢,花燈便被人輕輕推下水。水波起伏,搖曳著燈火,祭河花燈隨波而行。 就在這一瞬間,無數(shù)人趁著吉時(shí)將花燈放入水中。靜然深柔的河面,霎時(shí)被盞盞花燈點(diǎn)亮,瀲滟的水色搖然粼粼如白晝綺色,霓虹柔光萬丈。燈火瀚如星海,將迤邐蜿蜒而去的河流映成晴空銀河,星光在斑斕里徜徉閃爍,美不勝收。 君瑤已在若丹撿到的那本文集中見過燕綺娘的舞姿,沒成想親眼所見,比書上所見更加震撼。 她與明長昱幾人一同放了花燈,遙遙地看著幾盞花燈隨波逐流、越飄越遠(yuǎn)。